“攻心之計。”


    槐詩解釋道:“一旦站到賽場上,雙方就應該是平等的,就應該全力以赴,讓對手敗的毫無遺憾才對。那個家夥一開始就以一敵七看不起對手就算了,現在還提出這麽羞辱的條件……除了為了節省力氣,用來消化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為了刺激對手的心態。”


    “哦,就好像電視機裏打籃球的時候罵人一樣?”真希一拍手,恍然大悟:“好卑鄙啊!”


    “盤外招也是招數的一種哦,真希,那個老家夥根本不在意別人說什麽。像是他那種年紀,什麽爛仗都已經打過了,經驗豐富的過頭。如果隻要兩句話就能夠搞崩對手的心態,他根本不介意花一點口水。如果有人激憤之下退場,他就大賺特賺了。”


    說話的時候,槐詩沒有掩飾自己的聲音。


    以升華者的聽力,簡直就好像是上自習課的時候背後同學在說自己的壞話一樣,根本不可能聽不到。


    他就是故意的。


    給這老頭兒添添堵。


    對手越強,他拿出來的本事才會越多,怎麽都要看清他的深淺才行。


    老頭兒依舊渾然不在意,瞥了槐詩一眼,滿是讚賞的點頭,一臉孺子可教的樣子。


    “……連這麽卑鄙的招數都用起來,看來郭前輩對自己的技藝沒有任何自信了啊。”


    終於冷靜下來的柴川創冷聲說道:“可惜,我不會讓你如願。哪怕是必敗的戰爭,我也會全力以赴的……可要小心一點,不要在我這種毛頭小子之前翻了船。”


    說罷,閉上了眼睛,平心靜氣,迅速恢複到波瀾不驚的狀態。


    等待比賽的開始。


    依舊是慣例一堆沒人聽的廢話之後,銅鍾終於敲響了,高亢的聲音迸發那一瞬,柴川創的雙手便行雲流水一般,宛如藝術那樣製作起自己的料理。


    懷石料理,本身就是起源自禪宗的宴席。


    最講究的就是平心靜氣。


    作為主廚,禪定的功夫自然不能落下。


    如今柴川創一旦進入狀態,便自動屏蔽了一切無關的東西,開始全力以赴的製作自己的作品。


    而郭守缺,也終於動了。


    拿出一把刮毛刀,不緊不慢的剃起旁邊的豬頭來。


    像是理發師一樣,小心仔細的將每一寸毛發剔除幹淨,旁邊的熱水便已經燒開了。隨便扯著豬耳朵,將豬頭整個塞進滾燙的沸水中涮了涮。


    無視淹沒到手肘的沸水,很快,就提起來,隨意的將豬頭丟到案板上。


    終於……將灰布褂子的另一隻袖子挽起來。


    槐詩忍不住皺眉。


    不止是他,其他廚魔也感覺到了不對。


    時刻注意著懷紙小姐的真希立刻就發現了她的神情變化,好奇的問:“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真希你們瀛洲人平時不怎麽吃這種地方,所以不清楚,豬頭不是這麽處理的。”


    槐詩說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其實他也沒什麽經驗,也並沒有研究過豬頭肉這種偏門的肉食加工。


    但好歹給房叔打過下手,房叔偶爾會鹵一些留著給槐詩和他上門的朋友做下酒菜,具體的過程槐詩見過不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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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須整個拆開,然後將淋巴、眼角啊不能吃的東西拆出來,然後在分別鹵製或者進行其他的製作……


    哪怕是烤製或者是其他,也需要其他的工序才行。


    看那個豬頭恐怕還是新鮮的,從脖子上割下來沒多久。


    品種也不是什麽特殊的類型,就是普通的肉豬。


    郭守缺這麽粗暴的進行處理,血都放不幹淨,吃起來隻會腥臭的要命。


    難道那老頭兒故意打算做的很難吃把對手吃吐了?那也太可笑了,現在那七個廚魔都已經被氣的燒紅了眼睛,跟個喪屍似的。放在他們麵前的別說是一個生豬頭,就算是郭守缺自己躺在案板上,他們都能一擁而上吃幹抹淨了。


    圖啥?


    然後,他就看到老頭兒將灶台上滿盈沸水的大鍋隨意的提起來,丟到了一邊去。然後,將自己一直提溜著的竹簍,放在了灶台上。


    槐詩眯起眼睛仔細看。


    那玩意兒確實是竹簍沒錯。可無數細篾編製成的簍裏卻是一片黑暗,讓人看不清究竟裝著什麽。


    隻有一陣隱隱令人不安的氣息從其中擴散而出。


    這絕對是一件邊境遺物沒有錯。


    但也絕對不應該是用來放在火上烤的……甚至根本不是一件廚具!


    好像隨手拿來湊合用用一樣,將一瓢又一瓢的冷水倒了進去。水竟然異常神奇的沒有滲出來,反而在竹篾之間的黑暗中翻騰著,迅速染上了一層灰黑。


    那玩意兒裏麵究竟是用來裝啥的?


    槐詩感覺自己的頭皮正在發麻。


    就好像麵對著一個巨大的深淵放射源一樣,感覺無處不在的輻射從其中噴薄而出。就算是隔著賽場的深度平衡儀,也依舊令槐詩這過於敏銳的感知一陣陣不安和顫栗。


    這老王八蛋,怕不是在用火烤什麽核彈吧?


    然後,他就看到,郭守缺那個老家夥,一手抓起豬頭,將它整個的丟到竹簍上麵的網格上,最終,蓋上了罩子。


    然後,就開始袖手旁觀。


    別說什麽蔥段八角或者茴香之類的什麽東西,就連一顆鹽都沒往裏麵放!


    白水蒸豬頭?


    這他媽難道又是什麽開水白菜的變種?


    槐詩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的表情很難看。


    這老王八蛋究竟在搞毛!


    好像察覺到槐詩的視線那樣,老頭兒似笑非笑的回過頭來,閑聊一樣的感歎。


    “其實,用鼎反而更好一些啊,可惜,畢竟是蠻夷之邦,銅鼎這樣的禮器並不好找……博物館裏倒是有一個,不過小琥那閨女說什麽也不讓我拿。”他無奈的拍了拍手,老臉微笑:“隻能拿土辦法湊合一下啦。”


    “……鼎?”


    槐詩後腦勺一涼。


    這老頭兒蒸個豬頭而已,要鼎這麽大的東西幹啥?


    等等……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開始懷疑自己的腦回路是不是有問題。


    “嗯?這個樣子,好像是猜出來了麽?嘿嘿,懷紙小姐對東夏文化了解真是不少啊,罕見罕見!”


    郭守缺撫掌微笑:“瀛洲人似乎很在意祖先和血統什麽的吧?老朽出身也很是不凡的來著,怎麽樣?是不是很感興趣?”


    被那一雙戲謔又冰冷的眼瞳看著,槐詩如臨大敵。


    哪怕此刻的他並不是自己的敵人。


    可是那種來自深淵之中的猙獰意味卻跨越了深度的阻攔,隨著目光一同落在了槐詩的身上,在他耳邊反複的徘徊,化作詭異的耳語:“是不是很想聽?是不是?是不是?我猜你一定是!”


    不由自主,同時又發自內心的。


    槐詩頷首。


    “哈,我就知道!”


    郭守缺得意的笑起來,可神情卻絲毫不嚴肅,好像渾然不當一回事兒那樣,“要說的話,郭姓原本傳承自虢國,再向上追溯的話,乃是正兒八經的周天子姬氏所出。倘若穆天子見西王母的野話不是吹噓的話,老朽的血統裏也有幾分神性呢……”


    槐詩的口袋裏,按在手機上的手指微動,


    隻感覺腦中那一線靈感越發的鮮明。


    距離最後的答案隻剩下一步之遙!


    “啊哈哈,不用查了,這種先祖之榮雖然與我無關,但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郭守缺促狹的瞥著他,直接說出了答案:“虢氏在封國遠遷之前,可是深受當時半神的周天子器重,賦予重任。


    ——所傳承的職位,叫做‘宗伯’。”


    槐詩敲打手機的手指僵硬在原地。


    像是一道雷光從腦髓中劈進來,照亮了黑暗,筆直的指向了那個唯一的答案。


    宗伯。


    向上甚至可以追溯到東夏遠古帝君顓頊氏時期的官職,掌邦國之禮,更有曆法、司樂、述史等職能。


    可這不過是雞毛蒜皮的東西而已。


    在它所有的權能之中,最重要的……是祭祀!


    為天地神鬼,現境四時而祭,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


    倘若用現代人更熟悉的稱呼,那就叫做‘國師’!


    所謂的宗伯,乃是代表天子祭祀天地鬼神的究極大祭司,在人神混居的混沌時代裏凡人所能企及的最高神職!


    槐詩的手指在瘋狂抽搐。


    終於體會到琥珀控製自己不把手機捏碎有多辛苦……


    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要用豬頭。


    怪不得如此信心十足……確實,倘若是如此的話,別說七個,哪怕再多一倍的數量,如果沒有強到足以和他比肩的技藝,也根本不足為據!


    這那裏是做菜,分明是在炮製祭祀鬼神時的‘犧牲’!


    “哎呀,不要那麽震驚,其實也沒這麽嚇人的,隻不過是說起來誇張而已。”郭守缺毫不在乎的揮手,“傳承到現在,也隻有一些不入流的雕蟲小技了,況且,嫡傳也不是我誒。”


    FNMDP!


    槐詩麵無表情,毫無任何回應。


    就心裏冷笑。


    從周公製禮,斷絕血祀傳承之後,以人之禮代替獸之禮,從此罷黜一切非人的鬼神,重新奠定新的秩序。


    東夏從此告別了慘烈又血腥的血祭,轉向了另一條道路。


    作為傳承人之奇跡,以曆法重置星辰運轉、以禮法框定萬物之序的宗伯,哪怕傳下來的就隻有一星半點,也足夠這老頭兒在東夏譜係裏混的如魚得水。


    “太牢?還是少牢?”


    他懶得保密,直接的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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