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y,young man!”


    剛開口唱了一句,槐詩就感覺到哪裏不太對,手指一頓,抬頭看向那些一言難盡的表情,“不好意思,串了——重來。”


    按在琴弦上的手指一錯,原本密集又怪異的旋律變成了零落的童謠,輕柔又婉轉:“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少跟手指,一隻少個眼睛,真奇怪,真奇怪……”


    肉眼可見的,旁邊那個少一根尾指的獨眼壯漢的臉色開始迅速的難看起來。


    好像又唱錯了。


    但是沒有關係——


    槐詩滿不在意的搖頭,手指自三味線的琴弦之上跳動,悠揚的旋律瞬間悲傷肅穆了起來,讓人想要聞之落淚。


    彈了兩節大悲咒之後,又無縫切換成了婚禮進行曲,再接一段卡門,最後是一步之遙的改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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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飛色舞,自得其樂。


    要不是怕暴露身份,槐詩都想現場給大家整個當年帕格尼尼一根弦拉一整首曲子的絕活兒了。


    就是手裏的樂器不得勁兒,音域狹窄,一旦超出範圍,就顯得輕飄飄的,難以駕馭。


    否則還能來段西北民歌。


    在經過五分鍾的研究之後,槐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一款樂器。


    當手指再次按下的時候,就有尖銳的聲音從撥片之下的琴弦中爆發。


    高亢又刺耳,像是鋼鐵在摩擦一那樣。


    不同於尋常三味線的演奏,近乎噪音,可噪音卻沒有這樣的旋律和節奏,徘徊在悅耳和苦痛的邊緣,反複橫跳,粗暴的絞碎了一切無關的雜音,蓋過喧囂之後,覆蓋在所有的耳膜之上,戲謔蹂躪。


    很快,高亢密切的雜響轉而變得低沉寂寥起來。


    那低沉的餘韻,不似三味線,倒像是琵琶的鐵弦,零落又悲涼。


    “祗園精舍鍾聲響,訴說世事本無常,婆羅雙樹花失色,盛者轉衰如滄桑……”


    槐詩眯起眼睛,低聲吟唱。撥片之下,迸發惆悵餘音:“驕者難久,恰如春宵一夢;猛者遂滅,好似風前之塵。”


    這一段取自與《平家物語》的選段《祗園精舍》,在瀛洲可以說是器樂演奏中的傳統藝能。


    而其中所說的正是源平合戰之前後,龐大繁盛的平氏是如何在源氏的猛攻之下黯然落幕,最終分崩離析,迎來泯滅的故事。


    隻能說意味實在不怎麽吉利。


    還沒有唱完,兩邊的人都已經對他怒目而視。


    旋即,目光像是觸了電一樣的躲開,恭敬的垂眸。


    一直等槐詩把一整首曲子唱完,依舊意猶未盡的想要再來一段‘敦盛去首’的時候,才注意到那些看來的古怪目光。


    以及背後的輕柔呼吸聲。


    瞬間愕然。


    哪怕是被封鎖了源質,可竟然還有人走到三步之外才觸發自己的感知?


    如果心懷不軌的話……


    他手中的撥片一錯,緩緩回頭,然後看到落在榻榻米上的純白裙裾,精工細作的友禪染在上麵勾勒出了梨花的輪廓。


    點點純白的花瓣擴散在青色的背景之中,說不出的和諧。


    就在姬發式的齊肩短發之下,來者垂落精致的麵孔,低頭俯瞰著他的麵孔,忽然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懷紙組的,這裏可是荒川家的宴會,你不要放肆過了頭……不然這裏的主人可是會給你好看的。”


    生天目梨花微微一笑,抬頭看向原本幾個麵色不遜打算找茬的人。


    被她看著,那幾個原本臉色難看的人紛紛低下了頭,恭敬俯首。


    禍端消弭與無形之中。


    梨花滿意的收回視線,低頭對槐詩說:“閑得無聊的話,就坐過來怎麽樣?正巧我一個人坐著也蠻無聊的。”


    她的笑容笑意十足,毫不掩飾自身的親切與好感。


    但不知為何,槐詩心中竟然感受到一陣濃濃的抵觸感和不安,就像從她的身上感受到某種難以言說的危險。


    被她那一雙細長如狐狸的眸子看著的時候,一切秘密都好像無所遁形。


    下意識的提起了戒備。


    可生天目梨花卻不管槐詩的意思,自顧自的向前,在大廳最前方的位置落座的時候,還向著槐詩招了招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槐詩整個人都傻了。


    這嘛意思啊?


    眾目睽睽之下,他愣了半天,隻能扛起了自己順來的‘土琵琶’,走過去乖乖坐下,然後感受著下麵妒恨又羨慕的目光,如坐針氈。


    “三味線,你彈得不錯,學過嗎?”梨花忽然問。


    “啊,還好……瞎學過一點。”


    生天目梨花頷首,好奇的提議道:“那彈個《極樂淨土》聽聽看唄,我剛剛看你不是很喜歡嘛。”


    “……”


    沉默裏,槐詩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三味線,抬起頭,嚴肅的拒絕:“大小姐,我賣身不賣藝的。”


    “哈哈哈,你這個家夥,真有趣啊。”


    生天目梨花大笑了起來,眼眸流轉,望向槐詩的眼神意味深長起來:“那彈個大提琴曲子也不錯嘛。”


    “嗬嗬,大提琴?那是什麽?”槐詩平靜的問:“能吃嗎?”


    “總感覺你會很擅長的樣子呢,難道是錯覺嗎?”


    梨花無害的笑起來。


    “哈哈,梨花你就不要勉強新來的年輕人啦。”


    低沉的腳步聲響起,在推開的紙門之後,春風得意的生天目蒼介走出來,後麵跟著一眾神情複雜的極道領袖。


    “你們看起來相處的不錯嘛。”他滿意的看了一眼槐詩,抬眼問向了梨花:“怎麽樣,梨花?這位懷紙組的少年英雄可入的了你的眼麽?”


    梨花恭敬的垂首,語氣溫柔:“回稟父親大人,懷紙先生風雅非常,正是梨花所喜歡的類型。”


    “啊哈哈,這樣的話就要好好培養感情咯。”


    生天目仰天大笑了起來。


    “喂,老混賬,今天是老子的兒子訂婚的典禮,你得意個什麽勁兒啊!”荒川惱怒,冷冷的掃了槐詩一眼:“況且,最後結果還不一定呢,不要高興的太早。”


    “哎呀,你看看你,年輕人兩情相悅怎麽就礙著你的事情了?這樣流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呢。”


    生天目無奈的搖頭:“況且,老朽既然敢答應你,肯定就有必勝的把握的呀,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認下不利的條件啊。”


    “混賬東西……”


    荒川臉色激紅,脖子上的刺青都變黑了,如果不是顧忌體統和有其他人攔著,說不定現場就要狠揍這老頭兒一通。


    好歹半天之後還是冷靜了下來,自顧自的坐在了主位上,大聲訓斥著下人趕快上酒上菜。


    宴會進行的比預料之中的還要順暢。


    畢竟所有人的心思恐怕都不在吃飯上,好酒好菜,飲之無味,如同嚼蠟。氣氛更是嚴肅又壓抑,再沒有人膽敢談笑和大聲說話。


    都在時不時的看向上首的五大佬。


    等待著這一場宴會最重要的部分,即將決定整個同盟走向和存亡,幾乎主宰了所有人命運和未來的宣告。


    “看來大家,都已經急不可耐了啊。”


    生天目抿著味增湯,緩緩放下了碗,看向其他的幾個人。荒川臉色陰沉,千葉龍二輕浮的微笑,落合家的女大將眼眸低垂,而久我的神情平靜一如既往。


    他停頓了一下,開口說道:“那麽,長久以來,承蒙同盟之中各位的抬愛,我們幾位共同擔任……”


    “行了行了,還是我來吧,讓你說得墨跡到明天去。”


    千葉龍二歎了口氣,打斷了他接下來的廢話,揚聲向下說道:“小道消息,來這裏的人應該都聽過了。


    直截了當的來說,為了應對接下來的局勢,更好的團結同盟的力量。從今天起,同盟將會放棄過去五大佬共同理事的規矩,推舉出一位新的會長出來。


    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是極道,用不著玩虛偽的流程和把戲了,有什麽想法大可攤開來講——如果有人覺得自己的能力與人望足夠,不滿足與屈居人下的位置,現在也可以站出來,競爭會長的位置。”


    他停頓了一下,俯瞰著那些麵孔,忽然提高了聲音:“有這樣的人存在麽!”


    瞬息間,死寂之中,所有跪坐在地的人整齊劃一的低頭,向上首的五大佬敬畏俯首。


    隻有端著飯碗還沒吃完的槐詩愣在原地。


    猶豫著自己要不要舉個手,湊一湊熱鬧。


    來都來了……試試又不要錢!


    但旁邊生天目梨花那種詭異的視線總讓他如芒在背,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暴露。


    萬一自己剛剛站出來,旁邊梨花伸手一指,向大家舉報這個叫做懷紙的狗逼是天文會的鷹犬走狗,大家不要講什麽江湖規矩,一起並肩子上砍了他,不用客氣……到時候自己可不就慘了?


    寂靜裏,五大佬的目光從那些俯首者身上一一掃過,在還低頭扒飯的槐詩身上停頓了片刻,很快,冷漠的離開了。


    隻有荒川的目光越發陰沉。


    許久,在確定沒有人站出來想要坐一坐會長的位置之後,千葉龍二收回視線,緩緩頷首:“既然如此的話,那就按照慣例,五大佬內部開始投票吧。”


    話音未落,生天目笑眯眯的抬手說道:


    “老朽投自己一票,還請大家多多支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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