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波,在擴散。


    就如同大君所說的那樣。


    碎片在哀鳴著,震蕩,在雙方巨人的相拔之間,崩裂縫隙,卻又維持的穩定——明明它是如今雙方爭奪的重點,可奇異的變成了某種維持著雙方不至於徹底爆發的穩定閥。


    棋盤一旦破碎,那麽所剩下的便隻有徹底的戰爭。


    不論是存續院,還是大君,都不希望這一場賭局以如此的潦草的方式收尾。


    可在碎片裏,光焰招蕩。


    毀滅的潮汐依舊在擴散。


    吞沒一切。


    荒原、大地、海洋、丘陵、地穴……上至天穹,下至黃泉,這一份悲鳴的隕落無遠弗屆。


    不論地獄還是現境,都籠罩在同樣的毀滅裏。


    在殘存的俄聯正前方,無數壁障在洪流的衝擊之下生滅,牆壁崩裂縫隙,可新的鐵壁又在聖殿騎士麵前再度展開。


    湍急的激流裏,偌大的要塞宛如風浪中的小船,在劇烈的動蕩裏,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顫栗的抬頭,凝視著那不斷浮現裂隙的壁障。


    還有更遠處,那些宛如風中殘燭一般漸漸熄滅的哨站,還有那些被卷入洪流之中徹底灰飛煙滅的聖殿和建築……


    更多,更多的一切都在消亡。


    有那麽一瞬間,槐詩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可毀滅的光焰並未曾在瞬間將他吞沒。


    在那稍縱即逝的刹那裏,他隻來得及看到一個擋在自己麵前的人影,蒼老的婦人展開了十臂,漸漸的在狂風和光焰裏剝落。


    隻是最後回頭時,那一張裸露白骨的麵孔上,浮現出了某種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再無嚴肅和冷厲。


    宛如溫柔的祖母一樣。


    最後,向著他,無聲告別。


    在這短短的一瞬裏,神之車輪從天而降,逆著洪流疾馳,不顧羽翼迅速的凋零焚燒,卷著誇父,連帶著槐詩一同,包裹在內。


    緊接著,迅速膨脹的烈光就吞沒了一切。


    天旋地轉的恐怖衝擊裏,槐詩失去了意識。


    在最後的瞬間,他隻是下意識的……伸手,伸手想要阻攔什麽。


    可什麽都沒有能夠阻攔。


    在劇烈的衝擊中,光芒和黑暗一樣,將他徹底吞沒。


    他感覺自己好像昏過去了,可是卻並未曾被夢境所眷顧,在無數散亂的思緒之間,隻有焚燒的苦痛和折磨。


    又過了很久,他感覺到有人在奮力的搖晃著他的身體。


    呐喊著他的名字。


    可除了這些之外,他卻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當他艱難的睜開眼睛時,便看到誇父那一張焦黑的笑臉,看到他有了反應,開心的好像快要開出花來了一樣。


    “喂,槐詩,喂!”他大聲呐喊:“能聽見我說話麽?”


    槐詩劇烈的嗆咳,在他的搖晃裏,快要吐血裏:“還沒死……但你不放手的話,就快了……以及,你好醜……”


    “哈,你還說我,你不也一樣?”


    他瞥著好像火災現場裏爬出來一樣的槐詩,將他從滾燙的碎石上重新扛起來,背在身上,生怕他又睡過去,還在碎碎念:“咱倆誰也別笑誰,我老王年輕的時候,起碼也是東夏譜係的偶像派啊?隻不過是後麵大家審美變得太快,喜歡男友小生的比喜歡我這種硬漢路線的人多了一些……”


    “難近母呢?”槐詩沙啞的問。


    “……”


    誇父沉默了一瞬,背著他,踉蹌向前:“去世了。”


    槐詩還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話來。


    隻聽見身後驟然傳來的轟鳴。


    在被燒成蒼白的天穹和被燒成漆黑的大地之間,漸漸消散的煙塵和風暴裏,浮現出的詭異身影。


    在如山嶽坍塌的轟鳴中,它在緩緩的行進,滴落惡臭的膿血和腐敗的體液,頭戴著白骨冠冕,血肉如裙一般環繞在祂的身上。


    神之車輪和太陽曆石的衰微閃光不斷浮現,但卻難以阻擋它的前進,唯有萬神殿的雷霆之槍落下時,才能在它腐敗的軀殼之上留下一道貫穿的灼痕。


    明明已經千瘡百孔,可是它卻毫不在乎,更多腐敗的組織在迅速的再生,拖曳在它的身後,一道道詭異的血色彌漫裏,在大地上結出了一個個孕育著大群的囊泡。


    充滿灰燼的風裏飄來惡臭的味道。


    那熟悉的氣息,卻令槐詩近乎再度窒息。


    “那究竟是……什麽?!”


    .


    .


    “蓋亞?!”


    早在餘波散盡之後的瞬間,那詭異怪物從熔岩和烈火中爬出時,葉戈爾就忍不住失聲,痙攣的五指已經將手中的一次性紙杯捏成團。


    “蓋亞已經死了。”


    院長冷淡的看著諸多預案之中會出現的惡果之一,電子音毫無起伏:“集合了各大譜係之力,用盡了大部分資源之後,由上泉以萬物歸亡的極意毀去重生之環,最後再徹底的將那一份模糊的意識抹除。


    作為毀滅要素而言的蓋亞,已經葬身在世界之樹中了。你所見到的毀滅,便是她死去時所掀起的波瀾。


    而你眼前的這個……隻是個縫合怪罷了。”


    院長停頓了一下,電子音中浮現出了不加掩飾的厭惡——那究竟是處於對深淵的抵觸,還是對這種粗暴的加工方式的不滿呢?


    無法分辨,葉戈爾也不打算去揣測存續院的價值觀。


    他們或許從一開始就沒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


    “別擔心,已經它已經失去了毀滅要素的性質。原本被重生之環所喚醒的本能,已經徹底消失。


    現在留下來的隻是被深淵所汙染的殘骸。”


    從一開始,黃金黎明就沒想過能夠靠著蓋亞無往不利。


    作為現境誕生的毀滅要素,他們可太清楚曾經這一幫同伴和同仁的作風和鬥誌了。


    哪怕蓋亞如此的龐大和恐怖,但隻有百分之十的狀態,無法呼喚曾經的諸多力量,隻能靠著本能去應對,依舊有著被擊敗的可能。


    那麽,不如將更多的心血,放在蓋亞死亡之後。


    向著那一具屬於世界的胚胎,灌注混沌的原初之息,植入不定的影境之血,最終,填補以樂土的貪婪之靈。


    倘若波旬尚在的話,甚至還可以賦予祂墮落之智……


    將地獄的精髓注入那一具軀殼之中,當蓋亞隕落,那麽從其中誕生的,便是屬於深淵的統治者!


    生養萬般惡孽,令碎片化為徹底的地獄。


    到最後,那些衍生的血肉充斥一切,吞去所有,在深淵開辟屬於自身的地獄之國!


    “所以……”


    葉戈爾抱著萬一的期望問:“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會發生一直在發生的事情,葉戈爾先生,戰爭。”


    院長回答:“我們已經為了六種會出現的最糟狀況做了預案——包括,舊蓋亞的複活。但存續院並不是萬能的,沒有憑空變出奇跡的能力。”


    院長停頓了一下,似是回憶檢索:“接下來還存在延續可能的有1730號計劃,歐米伽備案,以及針對兩個針對地獄之王所做的準備……但我們所有的力量都已經用在了對抗舊蓋亞的上麵,世界之樹以後,棋盤上已無可用之素材。


    除此之外,就隻有最終的‘衰亡序列’可以動用了。”


    衰亡序列——喚醒棋盤內兩個毀滅要素的殘骸,令其結合。


    將一切都徹底的毀滅……


    葉戈爾捏著手中皺成一團的紙杯,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的看著屏幕上的畫麵。


    許久,輕歎:“至少我們還有時間,不是麽?”


    時間?


    院長再沒有說話,隻是沉默。


    或許,時間並沒有站在他們這一邊。


    奇跡存留的時刻從不長久,而那些美好的時光,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在衰亡序列的倒計時結束之前,他們所做的,便隻有等待。


    .


    當毀滅的洪流席卷而過,深淵之潮卷土重來。


    幹涸荒蕪的邊境大地之上,隻剩下最後的孤獨信標屹立風裏,在動蕩中顫栗,搖搖欲墜。


    從蓋亞的行屍裏,無數大群如同孢子那樣在迅速的孵化。恰如病菌在腐爛的溫床中生長一樣,汲取著這一份被深淵所侵蝕的純粹生命力,無止境的從赤紅色的囊泡中爬出。


    濕漉漉的身體在焦熱的空氣中迅速硬化,變得五彩斑斕,如飛禽,如走獸,如同世上一切活物糅雜成的詭異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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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們饑渴的嘶鳴,永無止境的衝擊著俄聯防線的最後堡壘。


    黑色的海潮將聖典騎士們的陣列淹沒。


    還有更多的升華者和軍團,正匆忙的沿著道路撤離,向著內側未曾被深淵所侵蝕的領域,收縮防禦。


    可還有更多,更多的深淵投影在腐爛的行屍播撒之下萌芽,擴散,種下了毀滅的陰影和滅亡的果實。


    自上空向下俯瞰,便能夠窺見那迅速收縮的光明,瀕臨崩潰的陣線,還有守衛在外的最後一點微光。


    永無休止的憤怒,永無休止的雷鳴。


    陰沉的雲層之中,萬道純化的雷光從天而降,如犁一樣,自凝固的怪物之間掃過,便有無數惡臭的漿液和焦炭飛起。


    可還有更多的,更多的龐大陰影從地平線的盡頭緩緩升起。


    直到雷霆也感覺到了疲憊。


    漸漸暗淡。


    在鯤鵬疲憊的鳴叫聲裏,雲中君的身影從暴風中跌落,踉蹌的後退,坐倒在了地上,再沒有播撒毀滅的力氣。


    迎來極限。


    這一次,是他先撐不住了。


    “怎麽了?不是剛剛還一副老子辦事兒別人別插嘴的樣子麽?”


    框架之中,夏爾瑪瞥了一眼他狼狽的樣子,毫不客氣:“看起來,這一次好像是我贏了啊。”


    “嗯。”


    應芳州想了一下,點頭,認真的說:


    “謝謝你。”


    “哈,這可真不像從你……”


    夏爾瑪本能的冷笑,回頭正想要冷嘲熱諷,卻看到了他的眼睛。


    疲憊的雲中君也在看著他。


    那麽鄭重。


    令他愣在原地。


    就這樣,應芳州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恨水之槍捧起,遞過去: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嘖。”


    夏爾瑪的神情漸漸陰沉,不耐煩的劈手奪過:“不然呢?難道隻是少了個拖後腿的家夥,我就會輸?”


    應芳州好像笑了。


    風中,再沒有呼吸的聲音。


    天穹上的陰雲漸漸消散,可不知為何,卻有雨水落在夏爾瑪的手背上,順著長槍,落入龜裂的大地。


    又一滴。


    漸漸覆蓋一切,直到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為何直到最後,才讓人心裏痛快這麽一次呢?


    難道早點後退一步,就那麽難?


    夏爾瑪想要怒吼質問,可卻再也得不到回答。


    隻有寂靜。


    在黯淡的天穹之下,框架之外,那些嘶鳴的聲音隨著地獄的潮水一同,漸漸靠近了,可空氣裏卻仿佛依舊回蕩著冷漠的嗤笑聲,就像是留給地獄的最後嘲弄。


    哪怕他的殘軀已經消散在風中。


    再也不見。


    而耀眼的電光,再次在萬物的憎恨中升騰而起。


    鯤鵬的精魂從恨水之中升騰而起,環繞在創造主的身邊,馴服的執行著主人最後的命令。


    就在地獄萬軍之前,最後的守衛者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還沒到結束的時候呢,對不對?”


    夏爾瑪閉上眼睛,輕聲呢喃:“距離休息的時候,還早著呢。”


    “——我們,再來!”


    於是,仿佛有熟悉的笑聲再一次從耳邊響起。


    就在黑暗的最深處,風雷震怒。


    雷光再起!


    .


    .


    就在幹涸的血海之中,燃燒的機甲轟鳴著,殘破的荷魯斯之刃斬落,令龐大的血蛇痙攣著嘶鳴。


    無以計數的屍骸堆積成山,在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巨大的蛇顱便已經脫離了身體,落在地上。緊接著,統治者的首級在牧者之杖的穿刺之下,釘進大地。


    裝甲踐踏,在巨響裏,將那一張礙眼的怨毒麵孔徹底踩爆!


    直到最後,奧西裏斯的駕駛者才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感慨:“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很記仇的家夥……完了,她好像已經記住我了。”


    “難道你會害怕?”別西卜反問。


    “哈,也對!”


    歐頓眉開眼笑,“大不了再殺一次。”


    伴隨著兩人之間的對話,風暴呼嘯而來,如漆黑的長鞭一樣斬落,數之不盡的怪物們嘶鳴湧動著,再度合攏。


    別西卜忽然說:“應芳州的識別信號消失了。”


    “和上次一樣啊……”


    歐頓沉默了片刻,無奈的笑了笑:“急性子的人總是先走一步,明明大家還來不及打招呼呢。”


    別西卜歎息,“或許,我們也會一樣。”


    “聽起來就像上次?”


    歐頓問道。


    當他這麽問的時候,別西卜便領會了這一份來自駕駛者的戲謔和淡定,忍不住隨之發笑:“哈,就像上次。”


    那麽,就像上次!


    隻不過是死亡而已。


    那些東西並不能將他們擊倒。


    在地獄焚燒殆盡之前,冥府巨人不會倒下。


    隻要這一份使命尚存一日,那麽他們就不會回頭。


    廝殺再一次開始了。


    奧西裏斯和地獄之間的鬥爭!


    可就在此刻激烈的廝殺裏,那些不斷響起的報損警報中,別西卜卻像是走神了一樣,略微遲滯了一瞬,然後,毫無征兆的問:


    “說起來,歐頓,你後悔過麽?”


    “嗯?後悔?”


    緊急機動裏,歐頓瞥著空速表,疑惑的問:“後悔什麽?”


    “就是後悔……那些過去的事情。”


    別西卜說:“如果不參合天國譜係就好了,你可以回去做聖名傳承者,不必跟家人鬧的那麽僵。


    沒必要在一群臭傻逼身上浪費感情,為他們而難過。


    最後,也不必變成那樣。”


    短暫的沉默裏,歐頓尷尬的愣了一下。


    “啊,要說的話,是有點。”


    他無奈聳肩,“可要是那樣的話,不就遇不到你了麽?”


    “……”


    別西卜愕然沉默,就連報損警告的聲音都黯淡起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別西卜。”


    歐頓忍不住笑起來,在天旋地轉的馳騁中,他沙啞的笑著,眼睛閃閃發光:“不那樣的話,或許我會過得很好,但我一定會失去很多。失去很多很珍貴的朋友,其中一定有你一個!


    所以,別說那些讓人難過的話了——”


    燃燒的機神自黑潮中疾馳而過,貫穿了巨大的怪物,從後背穿出,黯淡的光翼展開,高踞與天穹之上,俯瞰萬物。


    “看啊,我們的戰爭還沒有結束!”


    歐頓大笑著,毫不在乎那些數不盡的塵埃:“敵人還要多少有多少,還有更多的對手等待我們去打垮,更多的地獄和深淵……


    我們的故事,還沒有到腰斬的時候呢!”


    “你這個家夥,完全不聽別人說話是嗎?”智能總控無奈歎息:“攤上你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是啊。”


    歐頓得意的咧嘴,推動操縱杆:“走吧,夥伴!”


    哢!


    操縱杆毫無反應,機艙鎖死,所有警報聲盡數消失不見。


    令歐頓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別西卜?”


    他抬起頭問:“你在做什麽?!”


    “做《蠅王》應當做的事情啊,歐頓。”


    少年的投影從駕駛艙的屏幕上浮現,酷似歐頓的麵容上帶著爽朗的微笑,攤手:“機體損失百分之七十二,燃油即將耗盡,嗯,看起來駕駛員也失去了理智的樣子。


    所以,緊急彈射程序要啟動了——”


    “喂!”


    歐頓瞪大眼睛,想要說話,卻看到了屏幕上少年流下的眼淚。


    那麽難過。


    可又那麽得意。


    “沒用啦,彈射程序已經啟動了,你該走了。”


    別西卜說:“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冥河的波瀾在機艙之內湧動著,漸漸覆蓋駕駛艙,通向彼方的隧道已經打開。


    “哪怕你我如今都隻不過是虛假的幻影,可一想到,在某個故事裏,我也可以為了保護你而死去……我便由衷的感覺到快樂和欣喜。


    和朋友離別的痛苦,和朋友重逢的歡欣,還有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這樣的感覺,都是你給我的。


    謝謝你,歐頓。”


    “這一次,輪到你來送我了。”


    在屏幕上,少年向著摯友微笑著,告別。


    “再見吧,我的朋友。”


    別西卜抬起手掌,微微推出,虛無的光影調動了裝甲內部最後的模塊,令駕駛艙的膠囊猛然開,迅速凝固的泡沫填滿了每一個間隙,蓋住了那一張麵孔。


    就這樣,在炸藥的推動之下,飛射而出,順著來自殘存哨站的訊號,消失在了冥河的波濤裏。


    隻有最後的呢喃,回蕩在空空蕩蕩的機艙裏。


    “能一起冒險,實在是太好啦。”


    就這樣,少年轉身,最後一塊屏幕驟然黯淡,而裝甲的殘缺麵目之上,那一雙眼瞳,卻再度亮起。


    宛如熔爐的火焰重啟。


    【重生機關·啟動】


    【引言,降下審判和火焰,直至地獄焚燒殆盡!】


    【密鑰驗證完畢】


    【終結代碼——冥河歸還】


    【倒計時00:10:00】


    無窮盡的高熱從裝甲內湧動而出,拉扯著最後的冥河,向內收縮,無窮熾熱的光翼之間,殘破的奧西裏斯張口,鋼鐵咆哮。


    自這最徹底的焚燒中,赤紅與蒼白交疊之冠從頭上再度升起。


    三度從死亡中歸還之後,震怒的奧西裏斯,冥府的主宰者於此再現!


    撕裂風暴,踐踏大地,烈焰如環,從大地之上升騰而起,擴散,將無窮盡的腐爛之潮籠罩在內。


    而震怒的巨神,從天而降!


    “在舞會結束之前,就讓我來教你們吧。”


    再無弱點的鋼鐵之神獰笑著,伸手,捏住了隱藏在萬軍之中的獵食大天使:


    “——什麽叫做,毀滅!”


    轟!


    毀滅,降臨。


    .


    .


    遠方,爆裂的亮光升上天空。


    風暴卷著塵埃席卷而來,在荒蕪的大地之上擴散。


    槐詩劇烈的嗆咳著,感覺到一陣眩暈,緊接著,聽見遠方傳來的轟鳴,當俄聯的防線坍塌之後,看不見盡頭的漆黑便如同宛如決堤一樣,灌入了這一片世界。


    肆虐席卷著。


    在山梁上麵,誇父的腳步停滯了一瞬,疲憊的歎息。


    “不能再往前了。”


    他說,“防線正在收縮,我們恐怕來不及趕過去了。”


    已經,無路可走了。


    找了一塊石頭,放下了抗在肩上的槐詩,他自己也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來。兩人看著彼此狼狽的樣子,都不由得嗆咳著大笑起來。


    可很快,就連沙啞的笑聲也被蓋過了。


    就在山梁之下的黑潮盡頭,巨響迸發。


    腐爛的蓋亞,轟然向前,掀起深淵的潮汐和波瀾……甚至並沒有在乎這兩隻不遠處的小小螞蟻,隻是本能的,循著來自靈魂中的饑渴和吸引,向著現境的火光撲出。


    “這麽大的玩意兒,要說是我媽,也真是離譜啊。”誇父喘息著,仰望著那漸漸逼近的身影:“我媽沒這麽大個。”


    “我媽也沒有……比喻,比喻你懂麽?”


    槐詩無奈歎息,“你還走得動麽?拋下我,還來得及。”


    “算了,不想走了。”


    誇父靠在石頭上,咳嗽著抱怨:“我來的時候,老頭子跟我說,這一趟,對東夏來說也是豪賭,而我來說,卻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可惜,他說話一直都遮遮掩掩的,從來都不說清楚。都已經快要死到臨頭了,我還是想不明白,機會究竟在哪裏。


    搞不好,老東西一開始就是在唬我吧……”


    “啊,說不定。”


    有可能的話,槐詩簡直要舉起雙手讚同:“越老的家夥,越會騙人。”


    “是啊,早知道當年從稷下畢業就去社保局了。”


    他怨念感慨:“福利高待遇好,加班也少,據說以前在邊境帶我的班長現在女兒都已經去存續院進修了……而我,這麽多年都還沒女朋友。”


    “正常啦,我也一樣。”


    槐詩想要安慰,卻被他狠瞪一眼:“你閉嘴。”


    “……”


    “真後悔啊。”


    誇父低下頭,疲憊歎息:“如果我強一點就好了,難近母也不會死。到現在,也不會這麽無能為力。”


    “已經盡力了,不是麽?”槐詩說。


    可誇父卻沒有回答。


    隻是搖頭,許久,才輕聲笑了起來:“不是隻有理想國才有使命的,槐詩。”


    槐詩無言。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聰明一點就好了,像小白那樣,一點就透,就能夠知道老頭子說的機會是什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要是我能像紅塵那小子一樣,心眼多一點,也不至於總是說錯話,讓人討厭。像諦聽那樣也行,朋友多,像白澤一樣運氣好,或者,像小狐狸一樣格局大一點……”


    誇父自嘲的笑了笑:“像我這樣腦子缺根弦的,總讓大家失望,可大家還願意帶我一起玩,這個世界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我總是忍不住想:為什麽,我不能像他們一樣呢?


    我很妒忌,槐詩——”


    誇父輕聲問:“為什麽我不能像你?”


    “像我一樣父母死的早一個人去拉大提琴?”


    槐詩翻了個白眼,幾乎快要笑出來:“大哥,這年頭父母雙全就是奇跡了,咱還指望什麽自行車啊?


    況且,沒你背我走這麽遠,我早就死了好麽?”


    “不一樣的,槐詩。”


    誇父搖頭,“不一樣的。”


    “你好歹還是背靠東夏的五階呢,羨慕我一個四階工具人,就離譜。”槐詩搖頭:“咱就別想那麽多桃子吃了好麽?


    大家都一樣,老兄,沒有什麽不同。”


    誇父愣了一下,看著他,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樣,忍不住撲哧一聲。


    “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那個家夥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根本停不下來。


    “喂,你怎麽了?”


    “不,沒什麽。”


    誇父自嘲的咧嘴,感受到這一份來自命運的荒謬饋贈:“我隻是剛剛才明白,我其實抱怨那麽多,羨慕那麽多,其實一直都在想桃子吃。


    結果,卻沒發現——”


    他從口袋裏伸出手,展開五指,滿足的輕歎:


    “我想要的東西,不就一直在我的口袋裏麽?”


    就在他的掌心裏,一顆幹癟的果實微微翻滾。


    皺巴巴的表皮看著分外寒磣,好像營養不良一樣,可現在,它汲取著誇父的血液,還有風中回蕩的哀鳴和來自世界的呼喚,便卻好像幻覺一樣,開始漸漸的生長。


    漸漸的,豐潤飽滿,煥發活力。


    這就是誇父為種,從扶桑上所結出的果實。


    用他的靈魂,他的意識,他一生的所求,所凝結出的結晶。


    一顆桃子?


    “難道這也是你的安排麽,老頭子?”


    誇父輕聲呢喃:“拐彎抹角到這種程度,算我服了你!”


    他握緊了手中的果實,竭盡全力的,撐起身體,抬頭看了一眼遠方引領著黑潮跋涉的腐爛蓋亞。


    終於,跨出了自己的腳步。


    再無猶豫!


    “你去哪裏?”槐詩愕然。


    “當然是去力挽狂瀾啊!”


    那個狼狽的男人回頭,衝著他得意的一笑:“我說過了,我這種硬漢風格,以前也流行過的!等了這麽多年,複古的時候,也該到了。”


    就這樣,他最後道別。


    “保重吧,槐詩。


    我要去繼續履行我的使命了——”


    就這樣,義無反顧的轉身,向著遠方湧動的地獄潮流,無窮盡的敵人,那些嘶鳴的怪物,還有轟然前行的巨大腐屍。


    狂風迎麵,深淵險惡。


    可恍惚中,卻仿佛回到了美好的舊時光。


    走進了熒幕之上。


    就好像,終於成為英雄了一樣。


    想要成為那樣的人。


    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想。


    成為在黑暗前麵力挽狂瀾的勇士,在邪惡前方屹立不倒的豐碑,麵對痛苦絕不皺眉的好漢。就像是電影裏那些硬派英雄們一樣。


    他們不怕痛苦,打熬力氣,日複一日的舉重、深蹲、馬拉鬆,勤學武藝,風刀霜劍打不動他們,更多的傷痕,會讓他們越來越強。


    可等他長大了之後,卻發現,時代已經變了。


    他所向往的硬漢們,已經不再流行。


    隻有他一個人茫然的徘徊著,追在他們消失的蹤跡後麵,無所適從。


    當那個老人伸手,向他發出邀約的時候,他究竟心裏在想什麽呢?現在已經完全回憶不起來了。


    隻記得那時候的,心潮澎湃!


    “要來嗎?”


    玄鳥說:“我們可以一起保護這個世界。”


    “當然啊!”


    誇父不假思索的握緊了老人的手掌,幾乎,熱淚盈眶:“我等這一天,等了好多年!”


    現在,這一天終於到了。


    “是死是活,就看你了,老頭子。”


    在那馳騁而至的浪潮前方,孤獨的捍衛者握緊了手中的果實,“我信你啊!”


    我等那麽多年。


    今天這個逼,我裝定了!


    他張口,將自己一生的苦果吞盡。


    在擴散的劇痛中,向著地獄,無聲咆哮。


    恐怖的烈焰從他的口鼻中噴湧而出,輕而易舉的將暗潮撕裂。好像有無窮的力量驟然從體內爆發,迅速的膨脹。


    將一切焚燒殆盡。


    包括自己……


    “等等,好像……哪裏……”


    他瞪大眼睛:“不太對?”


    轟!


    在黑暗之前,萬丈火柱拔地而起,徹底將他焚燒殆盡之後,擴散,將蒼白的飛灰撒遍了整個世界。


    誇父,消失無蹤。


    “失敗了麽?”


    玄鳥動作一滯,僵硬在原地,死死的盯著眼前的投影。


    幾乎忘記呼吸。


    就在稷下,幽暗的地宮中迸發出悲愴的鍾鳴。


    沉寂的丹青卷驟然翻卷,如椽大筆憑空從上麵浮現,筆直的掠過了無數記錄,落在了卷首,將最前麵誇父的名字,徹底抹消!


    人死如燈滅。


    這一份來自源典的印證,很快就傳遞到了玄鳥的感知之中,令老人跌坐在椅子上,再沒有撐起來的力氣。


    難以呼吸。


    可很快,他就感覺到,袖中的白狼鉤震蕩不休!


    高亢的鳴叫!


    宛如嗅到來自現境的共鳴……


    當玄鳥打開懷中的羅盤時,便看到那指針癲狂的旋轉,昭示星野之中的動亂,來自各個宮闕之間的劇烈衝突。


    乃至……命運的激蕩!


    那是即將重生的天命,在孕育之中,向著塵世高亢咆哮。


    俯瞰萬般塵埃!


    那一瞬間,棋盤內,拔地而起的火柱驟然分裂,八道截然不同的神跡刻印如同枝葉那樣從其中生長而出。


    回旋在大地和無盡命運星野的投影之間。


    【乾】、【坎】、【艮】、【震】、【巽】、【離】、【坤】、【兌】……


    先天八卦於此重演,無窮的引力從那扭轉萬象的回旋裏迸發,化為了龍卷,籠罩黑潮,大群、軍團、怪物、血河、一切微不足道的敵人都如同塵埃那樣,被卷入這煉獄的熔爐之中。


    化為了塵埃。


    隻有一個赤紅的輪廓,自熔爐一般的煉獄中緩緩浮現。


    骸骨、內髒,肌理、皮膚……


    宛如金鐵重鑄。


    將自身,也鍛造為了足以毀滅一切的武裝!


    “來!”


    那一瞬間,誇父抬起了眼瞳,向著塵世呼喚。


    天地劇震,萬物動蕩。


    “來!”他再度呐喊。


    山巒移位,七海翻波。


    “來!”


    當最後的呼喚響徹天地,在稷下地宮的最深處,塵封的古老銅兵驟然震顫,鳴叫著,感應到了這一份來自宿命的呼喚。


    驟然裂解,化為了滿地的塵埃。


    可就在那占據了天地軸心的烈火和風暴之中,萬丈寒光驟然延伸,就在誇父展開的雙手之中,凝聚成型。


    在那一瞬間,威嚴的甲胄憑空浮現,在天地萬物宛如歡歌的浩蕩鳴動裏,如烈火的紅翎自冠上揚起。


    流火金眸俯瞰,睥睨萬物!


    當丹青卷之上的大筆再度落下時,在玄鳥的名字後麵,便出現了嶄新的名諱!


    隻是存在,便令整個東夏譜係的聖痕為之一震。


    隻是書寫,便讓所有升華者感受到其煌煌威嚴。


    這便是除非賭上自己的生命,否則無從傳承的尊號,除非世界坍塌,江山傾覆,否則絕對無法凝聚的天命!


    需要的是東夏譜係的傾力支援,需要的是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犧牲一切乃至靈魂的準備。


    需要的,這一份……成為英雄的願望!


    當世界瀕臨崩潰,當萬物呼喚救贖,當邪魔占據塵世,當外道篡奪正統。


    這一份力量,便會應召而來,將一切,撥亂反正!


    東夏五千年的天命之冠。


    當之無愧的第一英雄!


    ——【受加冕者·齊天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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