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世間, 不過短短幾十年。


    未來要做好打算, 當下也要活得好才行。


    趙公主的活法, 讓嫁給了屠耆堂淹沒在眾女間的古爾琳嫉妒得眼睛紅。


    “呸!我咒她生不出孩子來!”她對侍女說。


    侍女心說,聽說寶華汗妃嫁給可汗時便跟可汗約定好不生孩子。她還喝中原人配出來的奇怪的藥, 能讓女人不懷孕。


    她是個嬌氣得連生孩子的痛都不肯承受的女郎,這明明是女人必須做的事。可是可汗一點也不生氣, 那麽地寵愛她。


    古爾琳摸著鼓起來的肚皮,得意地說:“我這個, 一定還是兒子!”


    侍女便立刻跟著道:“對對, 一定還是兒子。”


    古爾琳說:“我還沒出嫁時,部落裏的薩滿就說我是生男之相,能生出很多勇猛的戰士。”


    可屠耆堂像泥熟那麽大的兒子都有好幾個了,大大小小一大串, 古爾琳再生出的孩子即便是男孩,還能從哥哥們手裏搶到多少?


    侍女發愁。


    隻能希望古爾琳能一直生下去, 生出更多的兒子, 兄弟抱團, 以量取勝。


    古爾琳才說完, 便看到春光裏趙公主帶著她的侍女和護衛,鮮衣怒馬地奔馳過去了。


    明明看到她在這裏曬太陽,她還騎得這樣快!帶起好大一股煙塵和馬糞粉末!嗆得古爾琳連連咳嗽!


    “她就是故意的!”古爾琳怒道。


    自古爾琳在老可汗遺體歸來時借機想踩趙公主未遂, 趙公主又做了可汗汗妃後,見著古爾琳便總要欺負她一下。


    因此有了睚眥必報的名聲。因這名聲,更沒人敢招惹她, 怕招惹不成反被欺。


    古爾琳告狀,可汗還護著她。別說可汗,連屠耆堂都護著趙公主,嗬斥古爾琳:“你少往寶華跟前湊,讓她揍了你也活該。”


    謝玉璋當然是故意的。


    “我這個名聲好。”她說,“人還是惡名在外的好。別人想欺負你之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她又說:“我已經拒絕了屠耆堂和詹師廬了,但是你出門,必須多帶人。我怕他們會先搶了再說,有些部落是有搶親的習俗的。王帳這邊好些,開化很多,但我怕有人給我玩陰的。”


    從前,謝玉璋住在紮達雅麗的附近,紮達雅麗當然是住得離烏維很近。但謝玉璋所在的區域位置很妙,男人們即便是去找烏維,也不會從她的大帳經過。


    林斐若外出,大多時間是同謝玉璋在一起。她單獨外出多是去阿巴哈那裏。


    阿巴哈作為國師、大薩滿,是汗國的上層人物,但他住得……比狗都偏。


    他專心做學問,整理草原的曆史,喜歡安靜。而且作為大薩滿,也習慣於遠離眾人,保持神秘感。


    所以一直以來,雖然眾王子都知道趙公主的侍女們美貌出色,但都沒發現其中還藏著一個格外不同的。


    直到烏維繼承汗位,謝玉璋又嫁給了他,搬到了聚居地的核心地區,又被安排得離王帳極近,林斐終是被幾個大王子發現了。


    按照漠北人的尿性,他們直接來找謝玉璋要人了。屠耆堂甚至豪氣地開出了六百頭羊的價格做聘禮,是詹師廬開的三百頭的兩倍。可知屠耆堂的財富、實力,在烏維之下的確是第一人了。


    當然被謝玉璋拒絕了。


    “知道啦。”林斐無奈道,“你讓這麽多護衛跟著我,我一出門,呼啦啦一串。大家還以為是你出來了呢。”


    “怎麽小心都不為過。”謝玉璋道,“從我決定和親北上的時候,便下了決心,這輩子定要護住你,決不讓你受任何傷害。


    林斐心中湧起又暖又酸的感覺,酸澀之意才往上湧,謝玉璋戳著她的腦袋恨恨道:“我安排得多好啊!啊?還有比勳國公府更安全的地方嗎?啊?沒有!”


    戳戳戳!


    林斐:“……”


    情緒全讓她給戳回去了。


    林斐去了阿巴哈那裏,阿巴哈問:“我聽說我兩個侄子都被你迷住了?”


    林斐低著頭不搭理他。


    “屠耆堂是個英勇的戰士,而且他也不打女人,這一點比詹師廬強。”阿巴哈道,“六百頭羊可以了。小部落的公主也就比這隻多一點而已。”


    林斐撂筆:“我回去了。”


    阿巴哈問:“你真不願意?”


    林斐道:“不願。”


    阿巴哈道:“林斐,不要太驕傲。”


    林斐給他最嫻淑溫雅的仕女微笑:“閨閣女兒,夙夜自省,如何敢輕狂自傲。”


    阿巴哈卻道:“在我麵前別裝啦,你比你的公主還要驕傲得多。”


    林斐的微笑淡去。


    “我的公主並非不驕傲。”她淡淡說,“但她肩負太多,大愛無邊,舍身飼虎。”


    阿巴哈說:“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中原女人,根本看不上草原的男人。就我那老哥哥和傻侄子,才會被你們迷惑。”


    林斐卻道:“不啊,我看得上的。”


    阿巴哈詫異:“你看上了誰?”


    林斐說:“你年輕三十歲,我就和你好。現在,知道我挑男人的標準線在哪裏了吧。”


    四目對視良久。


    阿巴哈低下頭去,發出長長的歎息,抬起頭來,惋惜道,“那你隻能單身一輩子了。”


    林斐:“……”


    恍惚剛才誰勸過我不要太驕傲?


    林斐回到大帳,告訴謝玉璋:“阿巴哈叫我不要擔心,他來解決這個事。”


    謝玉璋問:“他打算怎麽做?”


    謝玉璋很快就知道了。


    阿巴哈把他的侄子們都喚過來,告訴他們他要收林斐做學生,警告他們誰也不許碰她。


    詹師廬抗議說:“從來沒有大薩滿收女學生的。”


    阿巴哈說:“我又不是讓她做薩滿,我隻是讓她做我的學生。”


    詹師廬道:“可她是女人,女人應該伺候男人,給男人生孩子才對!”


    阿巴哈大怒。


    “滿草原都是能生孩子的女人,可有幾個會六族語言,還能把古語翻譯得如此精準又有文采的!沒有!除了我之外,連男人都沒有!”他吼,“你敢搞大她的肚子,讓她浪費時間去生孩子,我讓你回歸長生天!”


    想到林斐像別的女人那樣,把時間花在伺候男人和生孩子、養孩子上麵,不能和他一起編錄草原的曆史,阿巴哈怒不可遏,掄起他那根人高的實心大木杖就給了詹師廬一下子!


    詹師廬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子,為了躲避長生天的怒火,不挨第二下,隻能狼狽地逃竄了。


    謝玉璋道:“阿巴哈雖然年紀很大了,但能騎馬能射箭,走路帶風,比我還快,我一直想不通他成天杵著那根大木杖做什麽?看起來很沉的樣子。”


    林斐道:“神棍神棍,都需要一根棍子,念咒、祈禱的時候看起來才比較唬人。”


    謝玉璋恍然。


    時間緩慢又飛快地流動著。


    自林斐找了婦人試過謝玉璋那盆雲朵花的絮的確可以紡線之後,她們對這個花生出了觀賞之外的興趣。


    謝玉璋招來花匠和農人,同他們說了這個發現,讓他們想辦法培育這花。


    花匠農人各領了籽去,又試著扡插培育,都想拿到公主許諾的二十頭羊的獎賞。


    這隻是小事,生活中打發時間而已。


    轉眼謝玉璋的十八歲生辰也過去了。她算著時間,對林斐說:“皇長子差不多該出生了罷。”


    從南邊來的商隊不斷地帶來中原的消息,那些傳來的消息讓趙人越來越不安,卻令謝玉璋和林斐越來越充滿期盼。


    轉眼又快到草原的新年,天氣還沒有暖和起來,草原上依然很冷。


    終於傳來了河西李十一郎攻下了雲京的消息。


    李十一郎沒有像黃允恭那樣自封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他雖然過雲京而不入,馬不停蹄直接南下。可他命令他的人將所有的謝氏皇族圈禁了起來。


    他雖然沒有登基,但這樣做,便是宣告了大趙已經名存實亡。


    “趙國亡了!”王帳最高興的大約就是古爾琳,她眉飛色舞,恨不得開宴席慶祝。


    侍女無奈說:“就算趙國亡了,趙公主也還有可汗的寵愛。你別表現得太過分,她生氣了又來欺負你怎麽辦?”


    古爾琳一僵,嘟囔道:“知道了!哼!”


    謝玉璋和林斐卻相對感歎:“真的提前了。”


    謝玉璋道:“他年前就攻下了雲京,本該是三月左右的,六月底消息才過來。俟利弗一聽,就又帶人去騷擾邊境去了。第二次去的時候,他死了。”


    這個可怕的消息令趙人們惶恐至極。哪怕遠離故土,趙人的心裏麵,也還是有支撐的。現在,那信仰崩塌了。


    很多人圍了公主家臣辦公的帳子,要袁聿給個說法。還有人當場痛哭。


    聽了袁聿的稟告,謝玉璋道:“知道了,把大家都召集起來,我來同他們講。”


    謝玉璋蒞臨屬民們的聚居區,幾乎所有的趙人都來了,圍得水泄不通。


    這裏原就建了一個小小的台,用於發布命令、宣讀公告。謝玉璋登上了三階高的台,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人頭,一雙雙充滿擔憂的眼睛。


    公主殿下從容地站在那裏,既不驚慌,也不憂慮。


    她的模樣讓趙人們產生誤會,覺得亡國的說法一定是謠言。


    可公主開口,便石破天驚。


    “沒錯。”她說,“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大趙——亡了。”


    人群靜寂了片刻,爆發出了巨大的哀聲。


    文士坐在地上捶地大哭:“失國!我們成了失國之人啊!”


    許多人神情呆滯,痛哭流涕。他們也不知自己是為何,隻是心中某處坍塌,無力撐起。


    便在這時候,他們的公主反問:“那,又怎麽樣呢?”


    自前向後,自內向外,人群中哭聲漸漸停歇。人們都望向那公主。


    還沒停下來哭泣的人,被旁邊的人狠狠搗了一拳:“別哭了,安靜!聽殿下說!”


    黑壓壓的人群安靜了下來,無數雙眼睛盯著公主。


    謝玉璋掃視著這些人。


    前世,他們都散了。


    有些死了,有些被擄走成了奴隸,有些投靠別的胡人貴族做牧民。那些強壯、堅強又幸運的,也有自己走了上千裏路回到雲京的,但太少了。


    “大趙亡了又怎麽樣呢?”謝玉璋深深吸氣,用最大的聲音質問她的子民,“我們現在難道,是靠著千裏之外的趙國活的嗎?”


    “我們吃的糧食不是自己播種的嗎?”


    “我們身上皮襖,不是來自自家的羊群嗎?”


    “保護著我們,不使我們被別族人欺負的,不是我們自己的衛隊嗎?”


    那公主站在風中,披風被吹拂得撲啦啦作響。飛舞著,露出了她纖細的身形。


    纖細而堅韌。


    自去國千裏來到草原,那少女所做的決定、所做的事,從沒有走過錯誤的方向。她年紀小小的時候,便已經懂得怎麽樣帶領和保護自己的子民了。


    現在,她長大了。


    風將她的聲音帶過人群,灌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大趙是亡了沒錯!”


    “可隻要我們的手拿得起鋤頭和鞭子,就有飯吃!”


    “拿得起刀,就不怕被欺負!”


    “本就是千裏去國之人,在異鄉活著,全靠我們自己!你們怕什麽?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麽!”


    “怕什麽!”她說:“你們還有我!”


    “我——趙公主謝寶華!”


    “我在一天,便叫你們居有屋,食有粟!”


    “我在一日,便決不叫我們趙人為人所欺!”


    無數雙眼睛都看著她。


    草原上的人,常常愛用狼來做比喻。


    勇敢的人是狼,凶狠的人是狼,殘忍的人是狼。


    叫人臣服的人,是狼群中的頭狼。


    後來這些趙人們給兒孫們講古,發誓說:“不是瞎說,那時候,真地看見公主身上有狼影。”


    那不是普通的狼。


    他們說,是領導族群的頭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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