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稱帝八年, 一次討伐漠北, 兩次禦駕南征,終於統一大江兩岸。他的殺名從河西一直貫徹到江南, 殺起著姓來毫不手軟。


    世家戰戰,都知道這個皇帝再不是從前河西時候還能與他們談判條件的那個李十一郎了, 也知道這個皇帝對世家其實很沒有好感。


    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想抑製世家,卻沒有一個皇帝如這個軍漢皇帝這麽粗暴。他直接滅姓氏。


    可也不得不說, 千百年來,皇帝們兜著圈子和世家鬥智鬥勇的手段,都不如這一力降十會更有效。世家再不敢如從前那樣藐視皇權。


    盧氏、鄭氏的覆滅的消息傳到河西,河西桓氏的家主日夜寢食不安,睡覺都做噩夢。


    他終於去拜訪了了另一個姓氏鍾氏, 如此這般道出了來意。鍾氏家主大怒跺腳:“怎地將這樣一個禍害嫁到我家?”


    他們的動作非常迅速, 這日傍晚, 鍾氏某個旁支家中,有個新婦流著淚與丈夫告別, 囑咐他務必要善待她的孩子們。


    丈夫答應了, 還說會為她守一年妻孝, 將來物色新婦,一定選一個品性善良心胸寬廣的。


    那新婦抱了抱孩子們, 回房自縊身亡。


    新婦是桓氏女郎,丈夫是鍾氏郎君。他們都是河西的二流世家,自己也都出身家族旁支。一個不富裕,一個略清貧。說起來, 真是門當戶對。


    昔年本家一個嫡女高嫁去了霍家,曾想為她說一門親事。家主怫然不悅,認為那個男人出身太低,辱沒了他家的姓氏。


    這門親事最後也沒說成。


    她這一生都未曾見過那個男人一麵,卻要因這一件往事,被迫自盡。


    隻因那個男人如今坐在了雲京皇城的含元殿上,他做了皇帝,滅起世家來毫不手軟。


    桓家和鍾家,都嚇破了膽。


    河西一個無名女郎的死隻如一縷微風,拂過了窗欞便悄然無聲。永遠也到不了李固的耳邊。


    或者即便有朝一日李固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因為人走到了一些特定的高度時,他看世界的眼光,是自上向下的俯瞰。從那個角度看來,每個單獨的個人,看起來都如螻蟻。


    雲京。


    有官員上書諫言,因永寧公主現在已經是皇後,當裁撤永寧公主府及公主護衛。


    李固提筆朱批:“皇後以功勳得封公主,吾未聞有公主因出嫁而失封號者。”


    上書的官員也算是個清流,覺得謝玉璋已經做了皇後,卻還保留著永寧公主府和公主衛隊的建製,不合禮法,故而上書提醒皇帝。


    但皇帝的批複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確一個公主不應該因為嫁人而失去封號、府邸或者衛隊。


    自古以來,異姓王很多,異姓公主少,但也不是沒有。隻是沒有一個異姓公主能搖身一變,從公主跨到皇後的寶座上去。


    永寧公主謝玉璋以本朝公主的身份,被冊為本朝皇後,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李固把這件事告訴了謝玉璋的時候,謝玉璋抬眸看他,卻並沒有“賢良”地主動說撤去公主府的名號和衛隊的建製。


    她果然就是這樣的人。


    李固已經很明白。


    他道:“你別擔心。衛隊給你留著。”


    李固一句話便說到了點子上。


    謝玉璋真正在意的,不是一個宅邸究竟是掛“永寧公主府”的牌匾,還是掛“謝府”的牌匾。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衛隊。


    李固道:“你那些傷殘老兵,養便養著,隻別讓他們占著衛隊的名額。你將人補滿,令你的衛隊統領好好訓練。”


    “玉璋。”他說,“這支衛隊在我有生之年,不會收回。”


    區區的二百人,並無扭轉什麽大事的能力,然而這是謝玉璋的心理底線。


    當她做了皇後,她反而比做公主的時候更需要這支衛隊。


    就如她諫言選秀,諫言李固多生兒子讓她好有選擇是一樣的,都是退路。


    謝玉璋這個人,總是謀退路。


    謝玉璋感覺到自己被李固看得透透的。


    但這個看透了她的男人,選擇保護她。她想保住自己的衛隊,他便留給她。


    這個男人當然不是十全十美的。他亦有許多私心,許多計較,許多衡量和妥協。但作為一個皇帝,他在禮法許可的範圍之內,盡可能地給予她支撐。


    謝玉璋眉眼帶笑,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


    李固閉上眼睛。感官裏隻有唇齒間的柔軟,和掌中的不盈一握。


    激情過後,他不退出,強勢地將她的腿疊壓在胸前,想讓自己的精血深入到她的身體最裏麵,孕育出一個他和她共同的孩子。


    李固十分渴望這個孩子。


    他曾經最愛青雀,那是因為青雀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讓他體會到了初為人父的喜悅快樂。


    但這個孩子,在他尚未存在之前,他就已經想要愛他了。


    直到入睡的時候,李固都將謝玉璋抱在懷裏,溫燙的手掌覆著她的小腹。將自己想要孩子的強烈願望傳遞給了她。


    謝玉璋在他的懷裏睜著眼許久,最後向後貼了貼,緊貼著他的胸膛,在他熱騰騰的體溫中入睡。


    不幾日,宴氏遞牌子請求入宮。


    宴氏負責傳遞林斐與謝玉璋之間的消息,謝玉璋立即便批了。


    宴氏給謝玉璋帶來了一個消息:“小姑離京了。”


    謝玉璋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還是想不到林斐走得如此簡單決然。她甚至不親自與她告別,她托宴氏帶給謝玉璋的隻有三個字。


    【我走了。】


    李固來到丹陽宮的時候,謝玉璋伏在他肩頭落淚。


    李固自林斐辜負了楊懷深之後,便不喜她的涼薄,更不喜楊懷深一片癡心,她卻想生高大郎的孩子。


    作為男人,他自然覺得不能忍。哪一個男人也不能忍。


    何況她連招呼都不打便離開,徒惹謝玉璋傷心。


    他道:“林氏涼薄,何必為她難過。”


    謝玉璋道:“陛下常年在戰陣上,可有肝膽相照,極信任,能托之以背的人?”


    李固道:“五郎、八郎、七哥、敬業,皆是。”


    謝玉璋道:“於我,林氏斐娘,便是那個人。”


    林氏斐娘對自己的丈夫無情,對謝玉璋卻極盡忠義。李固便默然,不再指責她。


    他問:“她去了何處?”


    謝玉璋道:“江南。”


    李固挑眉。


    林諮問林斐緣何想去江南。林斐道,北境風光我已太過熟悉。江南,我被囚於那裏一年,一步沒出過高府,竟是白去了一趟。故而想去再好好看看。


    李固道:“江南現在並不安全。”


    李固雖然收複了江南,但連續幾年的戰亂,許多敗兵遊勇散落四處落草為寇,依著水邊的,便做了水匪。江南如今,實不如江北安定。


    隻剿匪是個細碎綿長的麻煩事,慢慢才能出效果。


    這也是謝玉璋難過擔心的一個重要原因。


    她道:“三哥給了她幾個江東的忠仆,她自己招募了一些護衛。林三哥說,她手上有足夠銀錢,我無需擔心……”


    隻怎麽可能不擔心呢。說著,還是落了淚。


    “十一郎,”她靠在她肩膀上,輕輕喚他,“人和人,要是能不分離該多好。”


    李固沉默。謝玉璋察覺不對,問:“怎麽了?”


    李固才道:“七哥和敬業也要走了。”


    “今日定下來了,”李固道,“敬業去南邊,任安南大都護。七哥去北境,任北庭大都護。”


    謝玉璋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前世便是這樣安排的。蔣敬業與李衛風,兩世都是李固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有他二人安南鎮北,李固江山穩固。


    隻前世,她不知道這些人對李固的意義。今生,她卻十分明白。


    這就如同林斐與她的分離。尤其是李衛風。


    “七哥一定要去嗎?他好好地做兵部尚書不行嗎?”她問,“五郎八郎不可以嗎?”


    李固覺得澀然。


    他道:“我原屬意五郎去北庭。七哥……他自己堅持。”


    “玉璋,”李固眼眸微垂,“我當時實該,讓別人去處理大郎的事。”


    李固極少有“後悔”這種情緒出現。實是因為李衛風對他,就如林斐之於謝玉璋,不同於旁人。


    謝玉璋歎氣,勾住了他的脖頸,道:“七哥走了,你以後跟誰說話去。”


    李固眼眸低垂,摟住了她,緩緩道:“我近來,對‘孤家寡人’四個字,感觸頗深。”


    “傻子。”謝玉璋伏在他肩頭,輕歎,“你還有我。”


    李固抱住懷中溫軟的身子,道:“我隻有你了。”


    謝玉璋道:“你還有江山萬裏。”


    李固自嘲:“是啊,明明那麽多。”


    謝玉璋道:“還是貪心。”


    李固道:“但是個活人,誰不貪心。”


    謝玉璋道:“我也貪心呢,所以嫁給你。”


    李固微頓。


    謝玉璋抬起頭,嘴唇擦著李固的耳廓,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權力與你,我都想要。”


    耳朵上酥酥麻麻,後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帝王偶生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李固仿佛被謝玉璋下了春/藥,身體瞬間便火熱昂揚了起來。


    “好。”他拉著謝玉璋的手按下,“你自來取。”


    人生路總是這樣,一邊走著,一邊便有人不斷在中途離去。


    所幸他還有妻。


    李固想,他和他的妻,隻差一個孩子就圓滿了。


    謝玉璋卻想,她想要權力與他兩全,便注定要放棄一些別的什麽。


    隻她此時此刻實不想做什麽賢良皇後。


    林斐教她活在當下,那便試試吧。


    她將再不提什麽選秀生兒子,她隻想貪眼前的歡。


    若有朝一日,李固自己告訴她,他要選秀生兒子。到那時候,她便給他一個優秀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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