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


    一張熟悉的小床,一麵熟悉的牆,牆上掛滿了弓,唯獨第二排少了一把,那是“托尼”的位置。


    這不是自己的房間嗎?


    洛克摸了摸身上,托尼還帶著,箭筒也在,但是,自己怎麽突然回到家中了?


    前一秒還在水中,一眨眼,就回家了?


    而且,家裏怎麽這麽暗?連油燈都沒點…


    “洛克呢?孩子呢?”外麵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臥室,從語氣可以聽得出,說話的人很焦慮、很迫切。


    “媽媽的聲音!”洛克一下就分辨出來,這是媽媽的聲音。


    他剛想打開門從臥室出來,又聽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沒有找到,林子裏麵也沒有。”


    這是爸爸的聲音!他們在對話!


    可以聽出來,他們在為洛克的失蹤而焦慮。


    洛克打開門,看見父母在黑暗中,蜷縮著身子。


    “不行,洛納,我們分頭去找!”


    媽媽準備起身,她要自己去找兒子。


    “你瘋了,莉婭?”爸爸趕緊攔住她,“外麵有蠻匪!你出去很危險!”


    莉婭就是洛克的媽媽,她是一位賢惠又善良的女人。莉婭和洛納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但是他們的往事,卻從來不曾跟洛克提起過。


    “那洛克怎麽辦?”莉婭已經泣不成聲,但還要壓低自己的聲音,“他才十二歲…”


    “放心,他不會有危險的。你忘了嗎?”


    洛納說完,莉婭也不再說話,隻是一直啜泣著。


    “爸爸,媽媽,我在這裏!”洛克走到父母身邊,向他們招手。


    但是,眼前的爸爸媽媽,沒有任何反應。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洛克又喊了一遍,但依舊無濟於事。


    這是怎麽回事?


    按照爸爸所說的,外麵的蠻匪,應該就是追殺洛克的那幾個,父母的對話,應該是在為今天洛克的失蹤而擔心。以前,洛克雖然很頑皮,但一直遵守著“天黑前就回家”的約定,除了今天。


    “爸爸,我回來了!媽媽,我在這裏啊!”


    洛克反複對著父母大喊,但是他們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莉婭,我答應你,會找到兒子的。”洛納安慰著妻子,“但是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不…”莉婭拉住洛納的手,似乎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麽了,“我不答應你,我不…”


    “別強了,親愛的!”洛納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你想當一輩子野人?”


    野人,是無主之地上,不受任何國家庇護的生命。他們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國家特有的族印,他們的生死,也和任何國家無關。


    很明顯,開林小鎮在無主之地,所以鎮上居住的人,都是野人。


    “那你呢?”莉婭依舊啜泣著,反問她的愛人,“你會和我們一起回洛蘭嗎?”


    洛蘭?


    洛克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詞,洛蘭,指的是世界東部的洛蘭聯盟嗎?


    “不,我不回去。”洛納鬆開手,“那裏不是我的家。”


    “如果不是你的家,那也不是我的家!”莉婭重新抓起愛人的手,放在胸前,“隻有在一起,才叫家。”


    洛納看著莉婭,眼裏滿是愧疚,他摸摸愛人的頭,感受到了這位賢妻良母現在的痛苦。


    “好了,我去把他找回來,”洛納站起身,背上弓與箭筒,“你一定答應我,在家裏,不要出門,好嗎?”


    莉婭點點頭:“我會在家等你們回來。”


    “爸爸,不要出去啊!我已經回來了!”看著爸爸即將離開,洛克上前阻攔。


    但是,爸爸直接穿過洛克的身體,向外走去。


    “爸爸!我在這裏!”


    洛克心裏很著急,跟了出去。


    在他邁出門的一刹那,門外一片強光突然竄入眼中...


    “爸爸!”


    伴隨著一聲大喊,洛克醒了。


    這原來,隻是一場夢...


    洛克坐在地上,用急促的喘息來平複內心的情緒。剛才千呼萬喚,父母卻毫無反應,的確讓他很著急。


    而且,一切都太逼真了,巧合的時間、巧合的故事...這真的是巧合嗎?


    不過,這裏又是哪?


    洛克漸漸冷靜下來,睜開眼,看看四周。


    這裏是湖心的一片小草坪,他坐在草地上,四周被深黑的湖水包圍。


    “呸!嚼不爛…嚼不爛…”身後傳來一個老人略帶沙啞的聲音。


    洛克回頭,這才注意到,這片湖心草坪上,有一顆大樹,一顆奇怪的大樹。


    這棵樹的主幹很粗,上麵皺紋密布,看起來像是千年古樹。分枝密密麻麻,卻沒有一片樹葉。


    “誰?誰在說話?”洛克搭起箭,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向古樹走去,他分明聽見,有人的說話聲,從樹的方向傳來。


    “別緊張,年輕人…”突然,老樹的主幹上,印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你能活著見到我,就表示,我不會吃你的。”


    洛克在開林鎮上也見過一些精靈和妖怪,但是它們都很小、很可愛,而這張長得如此蒼老的臉,自己還真的是第一次見。


    “你是誰!”洛克停住腳步,與老樹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舉著弓,時刻警惕,“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老樹打趣地重複洛克的話,“我怎麽知道?你自己跑到我的領地,不是嗎?”


    它說的也沒錯,洛克是自己走到沼澤中來的,雖然那是被追殺才慌不擇路。


    洛克放下“托尼”,向老樹鞠了一躬,說道:


    “對不起打擾您了,我是被蠻匪追殺才誤闖這裏的,並不是有意冒犯,請您諒解。”


    “‘蠻匪’?哈哈哈…”老樹似乎被這個詞逗笑了,“天下壯士一族,居然被你叫做‘蠻匪’?”


    “你認識他們?”洛克聽它如此稱讚蠻匪,感覺好像遇上了敵人的朋友。


    “別說他們,世上所有的種族,我都認識。”老樹擰著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得意地說道。


    “真的嗎?你為什麽會認識世上所有的種族?”洛克半信半疑地問老樹。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老樹睜開被皺紋環繞的雙眼,盯著洛克。它的眼珠,就像黑珍珠一樣,深邃、卻又映著微弱的光,“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我…”洛克看了看身上,唯一的銅幣也花了,而“托尼”又是非賣品,“你想要什麽?”


    “我想吃…”老樹故意放慢說話速度,眯起雙眼,滿嘴皺紋微微上翹,“人類的靈魂!”


    洛克嚇得往後退了兩步,這個妖怪,居然會吃人類的靈魂!


    “你放心,年輕人。”老樹的神態又回歸正常,“你的靈魂太硬了,我嚼不動…”


    洛克這才明白,剛剛聽見的“嚼不動”,應該就是在說自己的靈魂。這麽說,如果能把那六個蠻匪引過來的話,沒準…


    “好!”洛克果斷答應老樹,“我會帶靈魂來給你。”


    “年輕的孩子可不能說謊,”老樹嘴角微微一笑,“否則,我會追到天涯海角討債的。”


    “你放心。”洛克拍拍胸脯,“我會履行諾言的,隻要你實話實說。”


    老樹將雙眼眯得彎彎的,似乎在凝視著洛克。這讓洛克感到不舒服,這個十二歲的孩子,並不知道眼前的老妖精心裏在想什麽。


    “你問吧,想知道點什麽?”老樹終於開口了,有人主動幫它找食物,這可是無法拒絕的好條件。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那不是夢,那是今天晚上,真實發生的事情。”老樹好像早就知道洛克會問這個問題,還沒等他說完,答案便脫口而出。


    “你是說,我看見的,還有聽見的,都是這個時候,在家裏真實發生的?”洛克實在不能理解,他為何會看見這些,“但是為什麽我會…”


    “你叫洛克,是開林小鎮上的一個頑皮鬼,對不對?”老樹突然轉變話題,“你的爸爸洛納是鎮上唯一的獵人,媽媽莉婭心地善良,是個持家的賢妻良母。”


    “你怎麽知道?”這個陌生的樹精,居然對洛克家這麽熟悉!


    “我可是萬年長者,隻要是我的樹根能延伸到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事,我想知道,就都能知道。”老樹自豪地說道,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能力。


    “可我隻是普通人啊,”洛克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崇拜之意,反而很疑惑,“為什麽我會知道今天晚上,家裏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是因為你命大。”


    “命大?”


    “我還是不解釋了,怕嚇到你。”老樹頓了頓,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時間不多了。”


    “我在夢中…不對,不是夢…”洛克低頭組織了一下語言,“我聽見媽媽說‘洛蘭’,指的是東部的洛蘭聯盟嗎?”


    “你很聰明,年輕人。”老樹一臉欣賞地看著洛克,“這個世界有四個國家,北部的艾斯帝國,西部的高山部落,南部的伊蘭王朝,和東部的洛蘭聯盟。你媽媽口中的‘洛蘭’,就是指洛蘭聯盟。”


    “媽媽為什麽會提到洛蘭呢?”洛克知道四大國,但是,不知道媽媽為什麽這麽說。


    “小野人…”老樹帶著一點嘲諷的口氣叫洛克,“你在戰亂中生活了十二年,難道不會感到害怕嗎?”


    “害怕?”洛克一路的成長,都有媽媽嗬護,爸爸保護,根本沒遇到過什麽危險,“當然不會害怕。有爸爸媽媽在,我就不怕。”


    “那萬一…他們不在了呢?”老樹意味深長地說出這麽一句,似乎預知到了什麽。


    “為什麽會不在?他們要離開我嗎?是要去洛蘭嗎?”洛克還是個天真的孩子,聽見老樹這麽一問,心裏突然很緊張。


    他很怕和親人分別,因為這十二年,他們一直在一起。如果老樹一語成讖,他真的不知道,接下來的世界,會有什麽等著他。


    “不不不,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你不要緊張。”老樹悠閑地解釋著,“我隻是想問你,世界上,哪些人能避免戰亂?”


    “哪些人能避免戰亂?”洛克努力思考著,“哪些人…”


    “有族稱的人,對不對?”老樹看洛克半天不回答,自己說出了口。


    有族稱的人,指的是四大國中,生活在本國內、有著本國族印、受到本國庇護的國民。很顯然,“野人”就是沒有族稱的人。


    “你的媽媽會說回到洛蘭,那就預示著…”


    “媽媽是洛蘭人,不是野人?”洛克像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一樣,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對嗎?”


    “可能性很大。”老樹眯著眼睛,回答道。


    “你不是能知道很多事嗎?那應該知道我媽媽的身世才對呀?”洛克對老樹的回答並不滿意,他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而不是“可能性”。


    “我就一個腦子,笨蛋!”老樹顯得很激動,一邊吸氣一邊大吼,頭上枯萎的樹枝都頓時來了精神,變得挺直,“我為什麽要記得那麽多無關緊要的事?”


    “哦…”


    洛克被它的憤怒嚇到了。聊了那麽久,他還以為麵前的樹精隻是一位年邁、慈祥的長者而已,沒想到居然會發火。


    “好了,太陽要出來了,我也要休息了。”老樹平複了一下情緒,頭上的樹枝們也繼續耷拉著,“記得我們的約定,帶好吃的靈魂來見我。”


    “你要走了嗎?”洛克心裏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問,實在不想到此為止。


    “不是我要走了,是你要走了,小鬼!”老樹的情緒又被洛克刺激到了,“這裏是我的地盤!”


    “哦…”洛克趕忙應和到,他不想再麵對一次咆哮了,“那我怎麽離開你的地盤呢?遊…遊走嗎?”


    洛克喜歡捕魚,也是個遊泳好手,不過看到這潭死寂的湖水,他很害怕。


    老樹不再說話,開始閉目養神。


    “你的名字呢?你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洛克!”


    突然,湖心的這片草地開始下陷,湖水慢慢漲了上來。


    洛克想要往老樹的方向跑去,但是雙腳卻像被粘在草地上,動彈不得。


    “救救我!”洛克對著老樹大喊,但是老樹依舊閉著眼睛,無動於衷,“喂!救救我啊!”


    眼看湖水漫過洛克的胸脯,老樹微微睜開眼,看著洛克,


    “臭小子,叫我普羅費斯。‘萬年長者’普羅費斯。”


    “普羅費斯?”洛克跟著念了一遍這個奇怪的名字,湖水迅速淹過他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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