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一個清脆的女腔從戲院傳出。夾雜在鑼鼓二胡聲中,伴著淩亂嘈雜的人聲,但卻仍舊格外的清晰。


    蘇三是戲院的名角,沒人知道他的原名,或許是因為他從未對外說過,或許是他所演的《玉堂春》中蘇三一角太過深入人心,所以外界廣為流傳的就是蘇三這個名字。後來,這個名字就成了他的藝名。


    自打幾年前上海那邊的戲院第一次表演《玉堂春》後,這段戲一夜之間紅遍了大江南北,而蘇三也跟著這個戲紅遍了整個鄭縣。在這個文娛節目極度匱乏的年代,蘇三的玉堂春成了市民的最愛。


    今天的看客格外的多,整個戲院都塞滿了人,不過他享受這個樣子,在眾人的眼底,拌一個女子,然後演盡這女子的一生。蘇三本名廖山,是戲院老板娘的獨子——對的,獨子,蘇三是個男兒,但是戲曲界男兒身唱旦角的也不在少數。


    身在戲院,耳融目染之下,廖山很快的學會了戲曲的唱腔,每天閑來無事做,就哼上兩段折子戲。直到兩年前,一曲《玉堂春》紅遍大江南北,廖山在聽到這個戲之後,就被迷上了,或者說是被蘇三給迷住了。他深陷其中,好像自己就是蘇三一樣,為蘇三喜而喜,為蘇三憂而憂,為蘇三的死而傷心落淚。


    戲台備好了,可是當初定好演蘇三的那個女生突然告病,由於是新戲,之前沒有人看過,缺了一個主角,這場戲就演不下去!可是場外還有幾百上千觀眾!戲院的牌子不能砸了。


    危急關頭,廖山說:“我上!”


    “你行嗎?”看著母親懷疑的眼神,廖山吊起了嗓子:“蘇三,離了洪洞縣……”


    這是戲中最受追捧的一段折子《蘇三起解》,廖山唱著,還不忘走著台步,演著獨角。一顰一簇,一頓一歎,看者傷心,聞者落淚!這要是換一身女裝,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苦命蘇三再世!


    “好!你上!”最終,母親拍板決定。


    這一夜,對於廖山來說是不平凡的,他在台上成為了一個女子,盡情的演著,唱著,好像他本就是個女子,本就是蘇三!這一夜,鄭縣的戲迷們無不交口稱讚,他們遇上了“活蘇三”。


    “或許我本來就應該是個女人……”廖山這樣想著,從那夜之後,自己這身戲裝就沒有脫過,人們漸漸淡忘了蘇三的真名,淡忘了蘇三的真實性別,知道戲院老板娘過世,這個秘密也就永遠封存。


    鏘鏘的鑼鼓聲逐漸結束,一曲終了,台下觀眾逐漸散去。廖山,或者說是蘇三,坐在自己的梳妝鏡前,捏著蘭花指,細心的打理著自己的頭發。旁邊一碗散發這香甜氣息的飲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下家傳的枇杷膏配方熬成,還望姑娘玉口垂青。”碗下麵壓著一張字條,字跡工整但話語卻是輕浮。


    蘇三掩嘴笑了,端起麵前的枇杷膏,輕輕抿了一口,入口軟糯香甜,一路清涼直直的通入自己的喉嚨,肺部,後味也沒有絲毫酸澀。他不怕有人毒害自己,自己一個戲子而已……


    幾天後的又一場戲,演完後回到妝鏡台前,溫熱的枇杷膏適時的出現在了那裏,蘇三開心的笑了,端起枇杷膏一飲而盡。


    之後的每次演完戲,妝鏡台上都會出現一碗溫熱的枇杷膏。從未斷過。


    “哪家的公子,居然這麽衷心於我。”這天演完戲,蘇三突然想到,他完全忽視了自己男兒身的事實,一副小女兒姿態的一演完戲就跑去自己的化妝間,可惜他隻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背影。


    那之後,每次演完戲的枇杷膏依舊,他的心裏疑惑還是依舊,就算是提早退場下來,也隻能是看到枇杷膏。


    終於有一天,枇杷膏下多了一張字條:“姑娘若是願意,明日正午,落雁湖旁,千歲槐下一敘。”


    落雁湖旁棵老槐樹,據十人合抱也抱不過來,據說已近長了八百年,故而居民叫它千歲槐。


    正值夏月,淡淡的槐花香充斥的鼻頭。蘇三穿著早就備好的女裝,藍色的上身,下身穿著黑色的過膝裙子,腳上還蹬著一雙從西方傳過來的小皮鞋。他沒選旗袍,他覺得自己要見的人不會喜歡那些個穿著旗袍的成熟女人。


    蘇三的這一身打扮,站在古槐邊,伴著槐花香,還有夏日的炎熱,倒是讓路人多有駐足,暗道這是誰家的閨女,回去打聽打聽,給自家不成器的兒子牽個線,說個媒。他顯然很滿意別人看自己的目光,羨慕,欣賞,或許還有點點火熱。


    “你好。”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蘇三緩緩轉身,那是一個二十多三十歲出頭的男子,頭發顯然是剛剛收拾過,白色的長衫顯然是經過很多次的浣洗,有種老舊的感覺,但是勝在幹淨——蘇三早就猜到關心自己的人不會是年輕人了,現在新思潮下的年輕男子自己不知道已經擋回多少個了。


    “你是?”蘇三清脆的聲音讓男子眼中的迷戀更甚幾分,多年的吊嗓子讓他的正常聲音也像個女子了。


    或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無理,白色長衫男子慌亂的後退了半步,朝著蘇三微微欠身:“是在下莽撞,多有不敬,還望姑娘多多擔待……”


    “嘻嘻”蘇三捂著嘴笑了,在這展顏一笑間,最美的夏花也仿佛黯然失色,炎炎的日頭也暗淡無光。


    “你這個男生,好不正經,看都看了,豈是一句抱歉得了的?”


    看著麵前的長衫男子被自己一句話說得臉色漲紅,蘇三咯咯的笑著,開口道:“我要你請我喝枇杷膏~”


    男子楞了一下,他沒想到麵前的女子會這樣說。


    “在下家裏正好開了間茶鋪子,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還請移步那邊,我為姑娘做枇杷膏。”……


    春去秋來,不知過了多少個冬,多少個夏……


    他很喜歡自己唱玉堂春,同其他戲迷一樣,喜歡聽《蘇三起解》。自己喜歡他的細心嗬護,他的那碗枇杷膏,還有他的那句“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


    這一日他坐在自己的房中,手中拿著男子送自己的眉筆,輕輕的描著柳葉細眉。戲裏的蘇三也是遇到一個好男人呢,這樣想著,突然,蘇三的眉筆一頓,畫歪到一邊兒去了。


    可惜自己不是真的蘇三,自己甚至不是一個女人!是時候告訴他了吧……


    男子來了,依舊是白色的長衫,蘇三記得那件長衫是自己後來為他買的。


    “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你先說……”又是同一時間開口……


    “好吧,我先說……其實,我是……男兒身……”蘇三鼓起莫大的勇氣,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男子麵容變了,先是慘白:“蘇三,你不是騙我的,對吧……你不是!對吧!”


    在他得到蘇三的肯定答複後,男子更加的癲狂了,他麵目猙獰,吼叫著,從桌上抄起一把精巧的小匕首——那是他送蘇三的禮物,說女孩子家家,防身用……


    “你不是真的蘇三!你是假的!你還我蘇三!”男子一刀一刀捅著蘇三,最後一刀狠狠地剜進了蘇三心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陰陽靈學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簡竹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簡竹間並收藏陰陽靈學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