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淩晨,天色朦朧。


    伴隨著清脆的馬蹄聲,一輛四輪高篷馬車緩緩自北涼王府駛出。


    蕭流雲坐在溫暖的軟塌上,飲著溫好的黃酒。


    回憶起昨夜秦可卿離去時似羞非羞,似嗔非嗔的眼神,他的嘴角不由得浮現起淡淡的笑意。


    他們當然什麽也沒做,但那並不重要。


    於他而言,兩人之間的相處並不是隻有情欲,反正一切都還尚早,能夠知道對方的心意,便已然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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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流雲心裏念著佳人,伸手在懷裏摸了摸,神色一怔。


    釵子不見了......


    思索片刻,他臉色微微一變,該不會落在大雄寶殿的廢墟下麵了吧?


    當即喚了聲前方趕車的鍾大,讓他派人去明月庵找一找,自己則下車獨自往國子監方向走去。


    在密林刺殺一事之後不久,宮內便傳來口諭,讓他盡快到國子監就學。


    蕭流雲原本還想要以受到驚嚇為借口拖延一些時日的,但隆治帝似乎生怕他再出什麽意外,言辭十分嚴厲,他最終也隻能遵從,拖著虛弱的身體朝國子監趕去。


    此時,氣候逐漸向冬季轉換。


    冷風如刀,寒霜似劍。


    街麵上行人稀疏,隻有零星幾個早起的攤販。


    裹著舊襖子的老漢搓著凍的通紅的雙手,畏畏縮縮地躲在街角處,身前的麵攤才剛剛搭好,爐子裏的火都還沒起燃。


    倒是不遠處,賣糖火燒的攤子已經開了起來,一人環抱的大缸下燃著火,幾塊燒餅生胚貼在滾燙的缸壁上烤著,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麥香。


    蕭流雲腳步停了停,想了片刻,摸出一兩銀錠,走到正在缸蓋上和麵的中年攤販前:


    “店家,來個火燒!”


    中年攤販見這麽早就能開張,自然高興,但一看到蕭流雲手中的銀兩,臉色瞬間便愁苦了起來,無奈道:


    “這位客官,我這攤子才開,可沒那麽多錢找您......”


    蕭流雲隨手將銀子放到蓋子上,笑了笑道:“你弄快些,多的算我賞你的。”


    中年攤販停下了和麵的手,在一旁的帕子上擦了擦,從缸內取出一個才烤熟的火燒,雙手遞了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真是多謝客官了,這樣吧,下次您再來,我給算一半的錢。”


    “倒是個老實的......”


    蕭流雲嘀咕了一句,正要接過火燒,無意間看到了對方虎口處厚厚的老繭,不由得愣了愣,忍不住抬頭仔細打量起麵前的漢子。


    隻見其人生的豹頭環眼,身軀即使縮在厚厚的破舊襖子內,也仍能看出一絲虎背熊腰的跡象,臉上雖然帶著小攤小販常有的恭維笑容,雙目卻極其有神,仿佛不斷有精光閃過。


    是個好手!


    蕭流雲心中暗讚。


    接過火燒,咬下一大口,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攤主說道:


    “火燒還不錯,若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可以直接來北涼王府找我,給你安排個事兒做。”


    說罷,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國子監整體坐北朝南,東連孔廟,西有射圃,南為學舍,其間更有辟雍殿、彝倫堂、敬一亭等諸多建築,乃是大燕國最高學府。


    因其同坐落於神京東城之地,蕭流雲並未花費多久的時間,便抵達國子監集賢門下。


    因為是封地世子奉旨入學,他倒不用像其他富家弟子一般納粟,連日常用物都沒有攜帶,讓人通報了一聲,便直接入了門。


    此時,彝倫堂旁的一間小屋內,國子監祭酒李守中很是有些憂愁。


    國子監豪門子弟不少,公府侯府乃至當朝超品大臣的子孫都有。


    這些紈絝子弟不思進取,整日玩樂,更有甚者仗著家族勢大,絲毫不顧國子監規矩,當眾大鬧課堂,毆打同窗。


    整個國子監烏煙瘴氣,教學的博士和來自外地的學生苦不堪言。


    李守中也為此愁苦許久,最近才好不容易向陛下求了道旨意,得了令嚴肅國子監學習紀律。


    可沒想到,偏偏這時候,北涼蕭世子卻要來了......


    蕭世子的名頭他可謂是聞名已久了,欺男霸女,夜宿青樓,與庵尼廝混......就這些還都是很久之前的,才不久他又聽說蕭世子向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求親不成,心中嫉恨,托了個衝撞車駕的由頭,就打斷了榮國府的賈璉雙腿。


    直接讓賈璉陪著他侄子賈蓉一起,在床上躺個半年之久。


    神京飛揚跋扈的二世祖李守中見多了,大多也隻是衝著平民百姓,敢這般肆無忌憚朝頂尖權貴子弟動手的,他還真真是第一次見。


    這樣膽大包天的人一旦入了學,豈不把整個國子監都攪的天翻地覆?


    李守中一想到蕭流雲入學後的會發生的種種壞事,心中就忍不住生出焦慮。


    恰在這時,有助教前來通報說蕭世子已經過了辟雍殿,正往彝倫堂來了。


    李守中長長一歎,強擠出一抹笑容,朝外走去。


    剛跨過房門,一眼便看到了那一襲白袍,猶如畫中走出的俊俏男子自廊下緩緩走來。


    李守中即使心中發苦,見著這傳聞中的麵容,也忍不住暗讚一聲,當即拱了拱手,朗聲道:


    “下官李守中,拜見世子殿下!”


    蕭流雲當即站定,同樣拱手行禮,笑容親和,道:


    “蕭流雲見過祭酒大人。”


    李守中爽朗一笑,來至蕭流雲身前,故作熟絡的寒暄了幾句,這才小心問道:


    “國子監分經義、治事二齋教學,不知世子殿下是盡學,還是擇一學之呢?”


    蕭流雲看了他一眼,隨口道:


    “本世子是將來要當北涼王的的人,有下屬治事,此行自然隻學經義。”


    世子殿下初一開口,李守中的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就算你以後會繼承王位,也不用現在掛在嘴邊吧,就好像盼著北涼王早點去世一樣......


    他暗自吸了口氣,對帶孝子蕭流雲問道:


    “凡六學,皆隸於國子監,不知蕭世子在家時學了其中哪些?下官知道後,好為您安排合適的經義教學博士。”


    蕭流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蕭家乃是將門,我將來可是要打仗的,怎麽可能讀書?還有六學,這是什麽意思?我隻聽說過四書五經......”


    李守中無言以對,這位蕭世子果然如傳聞般是個繡花枕頭。


    打仗?


    誰不知道你在北涼的那些風流韻事,這仗該不會是在床上打的吧......


    李守中無奈,隻得道:


    “那便從四書五經開始學起吧,和新入學的一樣。”


    蕭流雲愣了愣,吊著眼看向對方,問道:


    “你該不會讓本世子和那些八九歲的娃兒一起讀書吧?”


    李守中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既無基礎,便隻能和新入學的同窗,要不,蕭世子您說,想和誰一起?”


    蕭流雲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神情凝重地看向對方,嚴肅地問道:


    “國子監內可有女學生?”


    李守中聞言瞠目結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搖了搖頭,沉聲道:


    “沒有!”


    蕭流雲惋惜地歎息了一聲,看向李守中的眼中透著鄙夷,道:


    “沒想到你們竟然不收女學生,在北涼那邊,別說是讀書了,女子就連上陣殺敵都行。”


    李守中哪曾聽過這等事跡,聞言眼睛都瞪大了,想要嗬斥一聲北涼教化未開,可話到嘴邊,卻驚覺眼前站著的就是北涼的世子殿下,一旦說出口,挨頓重錘都是輕的,說不得像賈璉那般被打斷雙腿,躺在床上等人喂湯。


    艱難地將話語吞了回去,轉而道:


    “世子殿下要不去國子學吧?神京的大多數世家弟子都在那邊念書,正好可與他們當個同窗。”


    蕭流雲聞言撇了撇嘴,隻是嘀咕了一句‘都是些草包’,倒是沒有反對。


    看著世子殿下離開的背影,李守中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暗道:


    有這樣一個混賬的兒子,難怪這些年朝廷對北涼王這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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