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烏雲翻滾著,天色陰沉的可怕。


    暖閣內,眾人離去後許久,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賈赦才從插屏後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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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惶恐,本欲就此離去,但看了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賈雨村,終究舍不得這麽個熨帖的伴兒,便叫了人來,將賈雨村抬了出去。


    剛出春風樓,一直裝昏的賈雨村就‘醒’了過來,掙脫下人的攙扶,堂堂一個應天知府竟直接在賈赦麵前跪了下來,掩麵而泣,羞愧道:


    “小人已無顏再麵對賈家的各位老爺,請大老爺替小人轉告二老爺,小人謝過他的提拔之恩。”


    賈赦歎了一聲,想要去扶他,卻又怕他身上的醃臢穢物汙了自己,隻得站在一旁道:


    “蕭世子位份貴重,咱們哪敢得罪,如此也好,你去了應天府仔細著將他的事辦了,日後未必不可借此飛黃騰達!”


    賈雨村聞言哽咽道:“小人哪敢貪念這些,隻盼能將人找到,性命無憂便已是萬幸了!”


    賈赦卻是搖了搖頭,道:


    “你勿想那麽多,盡管在應天府耐心尋找便是,過段時間說不得蕭世子就回北涼去了也不一定。”


    賈雨村頓時心中一動。


    蕭世子在神京國子監就讀隻有一年的時間,之後就會回北涼去,就算到時他沒找到人,蕭世子總不能千裏迢迢跑到應天府來抓他吧......


    賈赦擺了擺手道:


    “且去吧!人找著了或者等蕭世子回了北涼,你再到神京來罷!”


    賈雨村移開遮擋麵目的衣袖,雙手撐在地上,給賈赦磕了個響頭。


    抬起頭來,淚流滿麵道:


    “小人別的也無甚麽念想,隻是舍不得大老爺,大老爺待小人極好,這次離去不知何時才能再到大老爺身邊侍奉,還望您能保重貴體,無病無憂!”


    這一番感人至極,催人尿下的話一說出來,賈赦感動的眼眶都紅了幾分,抬手擦了擦眼角,悵然道:


    “且去吧!且去吧!”


    賈雨村又拜了拜,這才站起身來。


    旁邊有兩個小童上前來將他扶上馬車,徑直出城往金陵去了。


    ......


    天色昏暗,秋雨下個不停。


    神京南城。


    頭戴鬥笠的石橫鬆了鬆身上的破襖子,免得被自己虎背熊腰的健壯身材給撐破了,大步穿過積水的窄巷,來到一處破敗的小院門前。


    若是蕭流雲在這兒,定然能認出此人便是前日在街麵上賣火燒的那位漢子。


    隻見石橫站在院門前,猶豫了很久,才輕輕吐了口氣,抬手敲響了院門。


    咚咚——


    不多時,院門打開。


    一個麵相與石橫麵容稍有些相似的瘦漢探出頭來。


    “你要走?”


    石岱看著自己弟弟身上用灰布包裹的行囊,臉上閃過一絲擔憂。


    “以前認識的幾個朋友現在在江南那邊做起了營生,缺人手,讓我去幫忙。”


    石橫簡單的解釋了一句,緊接著,又無奈地笑了笑道:“我的好哥哥,你總不能讓我這麽個漢子天天在街上賣火燒吧?”


    石岱看著外麵下個不停的秋雨,眉頭皺了皺,將他請進了屋,這才埋怨地說道:


    “再怎麽樣賣火燒也是正經營生,好不容易才將你勸回京城來,這才幾天啊,你又要去和那些人一起,他們那些人幹的能是正經事嗎!”


    石橫拿起旁邊的水壺,一口涼水下肚,然後拍著自己胸膛砰砰作響,道:


    “如何不是正經事?他們起了個鏢局的架子,要的就是你兄弟這種人高馬大武藝高強的好手來押鏢!”


    石岱有些不信:


    “你可莫誆我?我記得當初你有幾個朋友可是上了城門懸賞令的。”


    一提這事,石橫眉眼間閃過一抹厲色,沉聲道:


    “就因為一張賺錢的染布方子,官商勾結,不僅奪了他們的家產,還汙了他們的家眷,這幾位兄弟本就是響當當的漢子,如此大仇,豈能不報?”


    石岱聞言歎氣:“那也不用滅人滿門吧......”


    石橫看著老實巴交的兄長,認真說道:


    “若有一天,有哪個敢如此對待哥哥,兄弟我也同樣會如此!”


    石岱怔了怔,笑道:


    “咱們住在天子腳下,又是正經人家,哪個膽大包天地敢如此對我?”


    說罷,背過身去,輕輕拭了拭眼角,然後在蘆席土炕上的舊衾褥內翻了翻,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布包,塞進石橫懷裏。


    “哥哥,你這是做什麽?”


    石橫驚了一驚,連忙將布包推了出去。


    石岱卻按住了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鄭重道:


    “哥哥知道兄弟是有大誌向的人,耐不得整日在街麵上做賣火燒,哥哥家底不厚,沒什麽可給你的,這權當是一點心意,兄弟萬不可拒絕!”


    “這......”


    石橫心中極不願拿這銀子,不是嫌少,而是因為兄長石岱和他一樣窮苦,有時甚至連飯都吃不上。


    雖然隻是二十幾兩碎銀,但已足夠兄長生活好長一段時日了,就這麽給了他,之後兄長怎麽辦?


    石岱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


    “放心吧,哥哥我自有活路,實在活不下去了,家裏不還是有二十把古扇嗎?賣一把就夠哥哥我活一輩子的了。”


    石橫聞言搖頭苦笑,自己的這位兄長愛扇如命,連借都沒借出過,又豈會賣?


    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再多言,拜辭離去。


    隻是在臨出門前,趁著石岱沒注意,偷偷將那一包散銀又塞回了衾褥下麵。


    石橫出了門去,轉角正好碰上一個熟人。


    此人名為倪二,綽號醉金剛,乃是個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閑錢,誌管打降吃酒的市井潑皮。


    這種人石橫一般是不大看的上的,但倪二卻不同,性格豪爽,又頗有義俠之氣,石橫也樂得同他結交,一來二去,兩人便混熟了。


    “石二哥哥,這天烏漆嘛黑的,你這是要去哪兒呢?”


    倪二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見著一直仰慕的江湖高手,臉上那叫一個又驚又喜。


    石橫笑著解釋道:“出趟遠門,趕著時間呢,也就懶得避風雨了。”


    “出遠門?”


    倪二有些疑惑。


    隻見石橫點了點頭,道:


    “去江南,有朋友找我做事!”


    倪二恍然,緊接著又有些羨慕地說道:


    “江南風景可比神京好多了,若我有石二哥哥這般本事,說不得也得出去闖一闖!”


    石橫卻是搖頭一笑,道:


    “你既然在西城找的到活計,那就做著唄,都是為了養活自己,在家做事總比在外奔波好些。”


    倪二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剛剛就是倪二隨口一說而已,他既無石橫的本事,也無石橫的灑脫,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幹大事的料,在外麵混日子哪有在京城安逸。


    石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行了,我要走了,走之前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倪二連忙拱手肅然道:“石二哥哥請講!”


    石橫認真道:“我不在家時,請幫我照看一下我家哥哥!”


    倪二聞聲當即大聲道:


    “這本是是自然!何須石二哥哥特意囑咐!”


    石橫深深地看著倪二的雙眼,良久,躬了躬身。


    “多謝!”


    “自家兄弟,說這些幹什麽......”


    倪二笑了笑,滿是自得。


    然而看著離去的魁梧身影,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茫然。


    哎?這石二哥哥的哥哥究竟是誰來著?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好一會兒,一直都沒想起來。


    正想著是不是跟上去問問,結果剛一邁出步伐,倪二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低聲驚呼道:


    “這記性!石二哥哥的哥哥不就是那呆頭呆腦的石呆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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