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


    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


    隻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


    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


    卻說陸青峰自金銀山‘遭劫’,被一猢猻掐頭去尾做了竹杖,入了塵世。


    眼見著猴子學人穿衣,搖搖擺擺,穿州過府。


    在市廛中,學人禮,學人話。


    朝餐夜宿。


    一心裏訪問佛仙神聖之道,覓個長生不老之方。


    雖是猢猻,但卻著實心誠意堅。


    與紅塵中為名為利之徒,恰是鮮明對比。


    因竹杖經用,不蛀不壞,夜晚抱在懷中不見寒冷,酷暑頂著日頭也不見炎熱。猴子哪怕懵懂,也知道撿著寶了。


    不論走哪全都帶著。


    有時穿街過巷,被那些個愚民追的狼狽,打的生疼,也不放開。


    陸青峰見其可憐,又兼赤子之心求仙心誠,也動了善念,將日夜積攢的日月精華星辰之力釋放不少,給這猴子療傷。


    好心終歸有好報。


    這猴子抓著竹杖,再不胡亂敲打,反是寶貝的緊。


    歇腳時,傍晚時,還要給竹杖擦拭塵土。遇著溪澗河流,自個還未清洗之前,也要趁著水中清澈,將竹杖給洗個幹淨。


    陸青峰受用。


    也不著急離去。


    “好歹緣法一場。”


    “待我修成仙身,便收你為徒,渡你成仙。”


    陸青峰與猴子相處日久,將猴子曆經的諸般事都看在眼中,動了收徒的念頭。


    如此。


    一天天過去。


    猴子參訪仙道,無緣得遇,在於南贍部洲,串長城,遊小縣,不覺八九年餘。


    忽行至西洋大海。


    嘩啦啦。


    海浪拍打,氣勢磅礴。


    “我找了這些年,都沒遇著神仙,想來這神仙不在陸上,就在海中。”


    猴子張望大海,想著海外必有神仙。


    頓時來了勁。


    一頭鑽入山中,興致勃勃的伐木作筏。


    陸青峰看著好笑:“南瞻部洲仙神不少,可你這傻猴兒無頭蒼蠅般亂轉,又沒有門路,如何能拜得仙人為師?”


    陸上求不得仙。


    海上怕是還要不如。


    猴子哪裏知曉,他這八九年間日夜不離身的竹杖,就是一尊可以助他得道的仙人。


    但陸青峰也不阻攔。


    不論是陸上還是海中,先任由這猴子亂闖,也算是一番磨礪。


    而且這猴子生龍活虎,更勝在不棄不餒,每每入城被驅趕打罵,入山中被豺狼虎豹追逐撕咬,一時氣憤,罵罵咧咧,但不多時,就又忘在腦後,蹦蹦跳跳繼續前行。


    這份心性,讓陸青峰也有觸動。


    筏子做成。


    猴子又在山中采了許多野果山桃,砍倒毛竹做了許多竹筒盛放好些清水,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出海,竟是熟門熟路準備周全。


    陸青峰隻以為是猴子靈動,不作他想。


    望著被砍到的毛竹,身上卻是一涼:“還好我不是毛竹。”


    他心下慶幸。


    這被削成竹杖,好賴還有個完整形狀。要是被製成一個個竹筒,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望著筏上一個個竹筒,陸青峰不禁打了個冷顫。


    猴子準備妥當。


    也不知道什麽叫怕。


    “走咯!”


    “出海咯!”


    把筏子往海裏一推,就飄入西海。


    隻不過。


    他這筏子上頭無帆,手上沒槳,往前往後全靠著一股子浪勁。


    陸青峰看著,忍不住哈哈大笑:“傻徒兒,我還以為你有多能耐,原來還是個猢猻。”


    無帆無槳。


    怎能海航?


    怕是不多時,不是被風浪掀翻,就是被拍回岸上。


    “最後還要為師出手。”


    陸青峰搖搖頭。


    等著他表現的時候。


    左等。


    右等。


    這海麵上,風也有,浪也有。但猴子做的這筏子卻乘風破浪,雖看著驚險,卻始終沒有被掀翻,也沒有散架,更沒有被拍回岸上。


    居然就這樣飄飄蕩蕩,到了西牛賀洲地界。


    “好家夥。”


    “該不會真是那位爺吧?”


    猴子抓著竹杖,歡天喜地的上了岸。


    陸青峰看了看西海,又看了看陸上,心中頓時泛起了嘀咕。


    在南瞻部洲的時候,任由這猴子如何折騰,他也不信這猴子就是花果山那位美猴王。


    但是眼見著猴子出西海,眼見著猴子來到西牛賀洲。


    也有些不堅定了。


    有心要走。


    又不信邪。


    “我偏要留下來看看!”


    陸青峰不相信這天底下真有這麽湊巧的事情,一門心思躲著,竟還能碰上?!


    於是隨猴子繼續前行。


    依舊是重複南瞻部洲時的樣子,串長城,遊小縣,訪深山。


    一晃又是年許。


    沒甚頭緒。


    陸青峰本心都要相信這猴頭就是那人,一時又遲疑下來。


    這一日。


    猴子忽見一座高山秀麗,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蟲,不懼虎豹,登山頂上觀看。陸青峰雖是竹身,卻也能看,但見——


    千峰排戟,萬仞開屏。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纏老樹,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喬鬆。修竹喬鬆,萬載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時不謝賽蓬瀛。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重重穀壑芝蘭繞,處處蒨崖苔蘚生。起伏巒頭龍脈好,必有高人隱姓名。


    “好山!”


    陸青峰見著,心生不妙。


    果然。


    一念起。


    就聽得林深之處有人言語,側耳而聽,原來是歌唱之聲:“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穀口徐行……”


    隻聽個一言半句。


    陸青峰立時驚起:“壞事了!”


    心頭震動。


    驚惶難定。


    哪敢停留,忙將靈力運起,從猴子手上蹦將出來,不辨方向就往著聲音傳來的相反方向逃去。


    “竹子竹子。”


    “你去哪裏?”


    聽著身後傳來猴子焦急叫聲,陸青峰也不停留。


    西遊開始之前,這猴子可是個惹禍精,陸青峰哪敢沾染。


    而且猴子尋著斜月三星洞,眼見著就要拜菩提祖師為師,若是被那位祖師瞧著他這個異數,恐大禍臨頭。


    這不同於早前黑風山時。


    那時,天道教主還未得道,且陸青峰原本就是出身黑風山,乃是天道教主之女,小教主周竹養成的一株青竹,與那位教主有些緣法,前去投奔,即使被聖人知曉,也無傷大雅。


    但這位菩提祖師可是已經得道的聖人。


    陸青峰貿貿然登門,哪有他好果子吃?不說其他,單是被強渡入佛門,他那家中嬌妻、膝下兒女又該如何?


    即使與猴子有十年交情,又頗有好感,陸青峰也不敢胡來。


    “走為上!”


    好竹杖真個靈活,一下蹦出,一下鑽入林,四尺來長的竹杖在林中一蹦老遠,不多時就出了林子。


    這才鬆了口氣。


    辨了辨方向。


    正要尋個去處,獨自修行。


    卻聽得身後林中傳來響動,仔細一聽,竟是那猴子追了過來,慌慌張張,嘴裏叫嚷著呼喚著:“竹子竹子,你去哪了?”


    “這猢猻,尋得仙門,不去拜師修行,來追我作甚?”


    陸青峰見著猴子追了出來,一時怔住。


    他可是眼瞧著這猴子尋仙問道,翻山越嶺漂洋過海,兜兜轉轉十年,才尋著真正仙山所在。


    此時居然為了他這根僅有冬暖夏涼之用的竹杖,放棄就在眼前的仙緣?


    “興許是我走的還不夠遠。”


    陸青峰心想著。


    當下運了法力,起了神通,就從林子外憑空消失。


    去到了萬裏之外的一處無名山中。


    ……


    “冷冷清清。”


    與猴子相處十年。


    冷不丁分開,陸青峰還有些不習慣。


    四尺竹杖蹦蹦跳跳。


    最終靠在樹上:“可惜了我這徒兒。”


    陸青峰心下搖頭。


    他本心是不希望那猴頭是美猴王的,一心想著要收這猴子為徒。這也是即便猴子跌跌撞撞從南瞻部洲,跨過西海,來到北俱蘆洲,陸青峰也不相信,沒有直接離去的原因。


    但最終結果,不如他所願。


    陸青峰隻能忍痛割愛。


    “總不能跟菩提祖師搶弟子吧?”陸青峰心頭苦笑。


    他倉皇離去,一是不敢見著菩提祖師,二也是擔心會像第一次入夢時那般發生變數,反而壞了猴子的緣法。


    不過想到猴子日後的遭遇,也不知這斜月三星洞對他到底是緣法還是劫數。


    “聖人算計,哪裏輪的到我來質疑。”


    陸青峰搖搖頭。


    悟空道人日後在三界當中也是頂尖人物,雖在殺劫當中應了劫數,本尊連同斬掉的化身全都被殺,可轉身過後,又被天道教主接引回來,有驚無險。


    結局還是好的。


    這樣想著。


    陸青峰排空心思,一個蹦跳,到了一處空地,就要放出根須、枝椏,駐地修行。


    卻在這時——


    自山下,一個猴頭穿著破爛衣裳,氣喘籲籲跑上山來。


    不是旁人。


    正是尋著了斜月三星洞的那尊美猴王。


    陸青峰跑了萬裏。


    他這猴子居然也追了萬裏。


    累的呼哧呼哧大口喘氣,看著又可笑又可憐。


    但猴子卻不覺。


    “竹子竹子。”


    見著竹杖在前,猴子顧不得累,歡喜上前,忙要伸手去抓。


    “唉!”


    “怎的又追上了。”


    陸青峰見著一歎,一蹦一跳躲過猴子兩手。法力再起,就要離得更遠些。


    但神通還未運起。


    猴子卻張口喚道:“竹子竹子,我不去拜師了,你別跑了。”


    呼呼呼。


    我實在是跑不動了。


    猴子眼巴巴看著陸青峰,坐可憐兮兮狀。


    “不去拜師?”


    陸青峰一聽,又見著猴子眼中懇求,頓時怔住:“你從花果山來,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尋得仙山,就這樣放棄了?”


    這還是其一。


    要是被菩提祖師知道,內定的弟子被他拐走了,還不將他扒皮抽筋,神魂點燈去?


    這可不行。


    “花果山?”


    猴子眨眨眼,搖著腦袋道:“我是六耳,可不是花果山那個傻乎乎的石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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