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病了。


    “怎麽回事?”


    榮華昨晚發熱嚇壞了守夜的來風。


    榮慎問跪著的張潛,張潛回答:“回公子的話,姑娘身子骨本來就不好,這可能水土不服,再加上白縣氣溫不穩,忽上忽下一時受不了才染了寒氣。小的下兩劑藥性溫和的藥,喝上幾天,即可痊愈。”


    “那你快去吧。”


    榮慎擺擺手讓張潛趕緊走。


    來風將榮華手腕上帕子收起,小心翼翼地把榮華的手放進被褥中。


    盼囡端著熱湯,來風將巾帕打濕,細細地沾著榮華的臉。


    “下去吧。”


    榮華醒了,緩緩開口,榮慎聽著榮華的聲音一喜,卻礙於男女有別,站在屏風外問:“煜苧你怎樣了?”


    榮華拂開來風的手,來風連忙退下。榮華撐著身子起來,看了看來風端著的瓷碗,抬手拿過,對著外麵回:“害得兄長擔心了,煜苧並無大礙,隻是染了風寒,暖著身子喝上藥好得也快。”


    說完,榮華麵不改色地將黑乎乎的藥汁喝下肚,隻餘下碗底一些混著藥渣沉在那裏。榮華將碗交給來風,又接過對方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唇邊。


    “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


    “好。”


    榮華想了想又說:“煜苧失禮了,恐怕送不了兄長。盼囡,你去送送公子。”


    “是。”


    盼囡走了後,來風給榮華端了個壇子,打開蓋子,壇子裏裝著蜜餞,“姑娘可要過過苦味?”


    榮華看著,撚了顆梅子放進口中,“嗯,拿下去吧。”


    “張禦醫說了,姑娘剛用了藥還吃不得東西,不過姑娘要吃些什麽先和奴說了,奴去準備。”


    “你看著辦吧。”


    來風福了福身。


    “姑娘,您病的時候,白夫人又來找您了。聽說您病了,送了不少東西來,其中有上好的百年老參。”


    這白夫人自從那次賞花宴後時不時來請她,她無一不回絕了。她不想來了次江南就委屈自己,她實在沒有這個雅興參加那些宴會。


    榮華想了想,說:“不用理會,禮照收即可。”


    “是。”


    “幾位大人也送了東西來。”


    “照舊。”


    “是。”


    榮華看了看來風,讚了句:“做的不錯,賞一月月俸。”


    來風欣喜地福了身子,“多謝姑娘賞賜。”


    “我乏了,你下去吧。”


    來風彎下身子倒退出了廂房,輕聲合上了門。


    榮華倒在床榻上,滿頭青絲散開,臉泛著不正常的紅色,唇微微張開,呼著熱氣。約莫半盞茶的時辰,榮華起身穿上外袍,淨了麵,綰起頭發。


    榮華打開門,喚了聲:“來風。”


    來風連忙過來,“姑娘您怎麽出來了,風吹著呢,您穿的那麽少。”


    “無事。”


    可是來風還是跑了進去拿了件鑲著狐毛的銀灰色裘衣給榮華裹上,榮華托著個暖爐笑了笑,“用不著這般緊張。”


    來風出乎意料地白了一眼,半埋怨半撒嬌道:“姑娘這般奴可受不起。”


    榮華岔開話題,說:“叫張潛來見我。”


    “是。”


    來風小跑地跑開了。


    榮華看了看,轉身正要進了廂房卻被人叫住了。


    “姑娘。”


    榮華微微晃神,停住腳步,轉身笑著問:“二公子可有何事?”


    明州笑著反問:“姑娘不請我進去坐坐?”


    “男女七歲不同席……”


    “姑娘真真謹守法禮。”


    榮華微微一垂頭,明州走近榮華,彎下腰有些不解地問:“為何殿下見著我總是垂著頭?”


    榮華抬起臉,伸手推開明州,不悅地說:“二公子慎言。”


    明州往後退開幾步,“抱歉。”


    明州跟著榮華到了大廳,榮華在主座坐下,明州在下座坐下。


    “我此番來是向姑娘賠不是的,昨日硬拉著姑娘上街,害得姑娘……”


    明州忽然不說話了,因為他看到榮華鳳眼陰沉,臉色極為難看。


    明州愧疚地說:“抱歉。”


    榮華扯了扯臉皮,“若是二公子要賠禮不如記住我昨晚說的話。”


    什麽話?


    “此事當作從未發生!”


    明州思此笑了笑,“好。”


    榮華舒了口氣,臉色總算沒有那麽難看了,語氣也沒有那麽陰冷了。


    “多謝。”


    榮華頭還是有點疼,這明州啊,她怎麽就是喜歡不上呢?印象好不容易好了點,偏生……她多麽想毀屍滅跡,這人就是不讓她安生的是不?


    “既然姑娘安好,在下告辭。”


    明州看出榮華的不歡迎,識趣地告退,榮華單手撐著暈暈的頭揮手讓他下去。


    病了,這本不在榮華的計劃當中,榮華揉了揉額前,真是頭疼啊。


    “姑娘您在這裏啊!張大人來了。”


    來風領著張潛過來,看到榮華一喜。


    張潛慢慢地俯身跪下,“小的見過姑娘。”


    “起來吧。”


    榮華病懨懨的,說話也懶懶的,看著張潛那一把老骨頭還折騰,吩咐來風:“將張大人扶起來。”


    “是。”


    來風攙扶著張潛起身。


    “姑娘折煞小的了。”


    “莫要廢話,再替我把次脈。”


    “是。”


    張潛小心翼翼地放好藥箱,取出絲帕疊起放在榮華早早伸出來的腕上,白淨的腕,玄色衣袍,相襯之間顯得手腕更加細更加白淨。


    張潛在座上坐下,捏了脈象半響回道:“姑娘用了藥驅了體內寒氣,可還是尚有餘留,這病要去得好好養著,不然會留下病根,急不得,姑娘還得喝上幾劑才可。”


    “我知道了。”


    榮華點點頭,將手收了回去,掩蓋在寬廣的長袖下。


    “來風,送張大人回去吧。”


    “勞煩姑娘了。”


    榮華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指尖一翻,兩列清秀的簪花小體展現在眼前。


    榮華冷笑,“白縣錢家。”


    榮華指尖慢慢收縮,信箋被她揉成一團。榮華一擲,紙團滾落在地。


    紙團被一隻繡花鞋踩住,然後被拿起,“這是什麽?”


    榮華抬眼看著盼囡,不在意地說:“廢紙罷了。”


    盼囡哦了聲,卻忍不住想要打開紙團,可是心下有個聲音提醒她不要打開。盼囡手一鬆,紙團再次落在地上,盼囡驚慌地看著榮華,“姑娘,奴奴……”


    “無事。”


    榮華暗歎這姑子命數不錯,若是她打開了,榮華覺得手上染血也是無所謂的。


    盼囡連忙拾起紙團放在榮華手邊,榮華將紙團撚在指尖上,指尖一轉,紙團跌落在茶盞裏,很快吸了茶水濕透了,隱約間可見墨汁暈開在紙上。


    盼囡心微微一跳,對上榮華那雙也似染了墨汁的鳳眼,耳鬢竟濕了。


    榮華是真的乏了,起身回去歇息了。


    盼囡一句話都不敢說,那扇門一關上,她也想不起來自己的職責了,跌坐在門口,喘著粗氣,雙手撐地,不斷地咽著唾沫。她想離開了,可是不行啊!弟弟!弟弟!


    來風回來就看到盼囡在那裏淚眼婆娑,頓時不喜,卻礙於榮華在裏麵,隻得小聲地罵道:“你在這裏哭喪呢?呸呸!是奴失言了!”


    來風臉色不好地拖著盼囡離開了榮華門前。


    “對不住,來風姐姐,我隻是想起了家中父母。”


    “呸!我管你!再讓我看到你這般晦氣,我非得趕你走!”


    “我不敢了,不敢了!”


    說著,盼囡爬起來,飛快地跑開了,看得來風心堵堵的,“這死丫頭!跑得倒快!”


    黃昏時分,榮慎果然來看榮華了。


    榮華吩咐來風傳膳,“兄長不如陪煜苧一起用膳。”


    “也好。”


    知意端著水讓榮慎淨了手便站在了榮慎身後。


    菜端了上來,榮華歉意地笑了笑,“不知兄長來,恐怕兄長用不慣。”


    “無妨,來風給姑娘盛碗清湯。”


    “是。”


    來風端起薄胎瓷碗盛了小半碗湯,榮華拿起銀勺攪了攪,舀了半勺嚐了嚐,“不錯,兄長也可以來點。”


    “嗯。”


    知意立馬機靈地盛好了湯。榮慎看著湯水,問榮華:“你感覺還好?”


    “已大好。”


    “那便是要緊的,先不管別的,養好身子最重要。”


    榮華乖巧地點點頭,“多謝兄長關心,說起幾位大人也送來了不少補品。”


    “你收著便好。”


    榮慎嚐了口湯,淡了些。


    “那位白夫人也送來了不少。”


    榮華笑著說:“其中還有顆百年老參。”


    白夫人?榮慎想了想才說:“如此,我聽說他們家公子定了親說是明年成親,不如給他們添份妝算是回禮吧。”


    榮華不動聲色,“兄長莫是說笑,這份添妝煜苧恐怕添不了。”


    榮慎以為榮華瞧不起這些小家小戶,解釋說:“這白大人功績不錯,白縣百姓生活安穩,也無冤情,更不說鄉紳收刮民膏這類事。你若不願就算了。”


    “縣令公子定親的那戶人家?”


    “這個?”


    這些小事榮慎就不是很清楚了。


    知意這時候就說:“公子,姑娘,是那錢家。”


    “定下的人家是錢家大小姐,說起這錢家,姑娘您還去過那賞花宴呢。”


    “錢家?”


    “怎麽?”


    榮慎見榮華若有所思不由得問了聲。


    “沒什麽,隻是這錢家不知做什麽?倒是算得上富貴。”


    “是商人。”


    榮華一驚,“與商人結親?”


    “正是。”


    士工農商,商是最末流的,一個官家弟子居然願意娶一個商家女子,榮華諷刺地笑了笑。


    無利不起早。


    聯姻啊,總得為了些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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