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小姐們時不時來邀榮華玩耍,或是參加各種各樣的宴席。


    可是她們連榮華都沒有見著就被來風攔在守安苑外了,稱是榮華身體不適。


    這不是誑語,而是榮華這風寒不知為何重了幾分,就連嗓音都變了。整天窩著不出門,隻是每天雷打不動地和榮絮“聯絡”感情。


    榮華又來觀雲閣了。


    榮絮在過嬤嬤的攙扶下起身靠在美人枕上,半歪著身子,笑著說:“都說了不必天天來,你這跑得這般勤做甚?”


    榮華擁著輕裘,手上把玩著玉如意。聽了榮絮這話,她也是點點頭,然後讓張潛給她把把脈。


    張潛還是那句話,“殿下,您依著時辰服藥,很快就好的了。”


    榮絮問:“怎麽?這風寒還是沒有好嗎?”


    榮華終於開口了,“嗯,這幾日不知為何更加嚴重了。”


    聲音糯糯的,沙沙的,像是在磨著豆沙包的餡兒,有些含糊不清,不複以往清冽明晰。


    榮絮頓時蹙了眉,轉眼問來風:“怎麽回事?是不是你沒照顧好,開了窗讓公主受了涼?”


    榮華連忙解釋:“皇姐,不是來風的錯,她照顧得不錯。恐怕是有些水土不服的緣故。”


    張潛也附和地說:“對的對的,殿下說的也不無道理,水土不服再加上殿下先前就染了風寒,雖是快好了,但這一來可能就加重了。”


    說話的期間,丫鬟將八寶酥端了上來。


    兩人嚐了口意思意思,便沒什麽胃口地讓人撤了下去了。


    過嬤嬤瞧著榮絮眼皮子眨得頻繁了許多,就給榮華遞了個眼神,榮華領會地起了身,和榮絮說了聲就離開了。


    出了觀雲閣,許章在觀雲閣外守著。


    那日談話後,榮華便讓許章兩地來回跑。


    許章一到湛垟就急衝衝來見榮華,隻是被胡家下人告知,十一殿下在觀雲閣和瀾庭殿下一起。許章隻得耐住,等在觀雲閣前。


    榮華瞧見了,指尖在玉如意上劃了劃。


    “許大人。”


    “殿下。”


    許章屈膝下跪,“三殿下要臣轉告殿下,三殿下兩日後抵達湛垟。”


    榮華看著許章從衣襟裏取出幾分文書類的東西,將它高高舉過頭頂奉上。


    榮華接過,翻開,鮮紅的印章讓榮華扯了扯臉皮。隨後她慢悠悠地合上,揣入廣袖中。榮華微微彎腰,半勾著唇:“善。”


    她挺直腰,居高臨下地說:“起來吧。”


    榮華有幾分愉悅,以至於她答應了胡灤的邀約。


    回軒廊上,榮華碰上了胡韞胡灤兩堂兄弟。打過招呼後,胡韞對榮華說她來了湛垟那麽久都沒有享受過湛垟的鄉土人情。於是他準備讓人領著榮華走走。


    榮華正想拒絕,但現在她心情不錯,於是她說:“那好。”


    胡韞一笑,眼角細細的紋顯露出來,更顯溫潤儒雅。


    “那我這就把人遣去,聽你皇姐說你最近身體不適,人你就留著,你什麽時候來了興致就讓他跟著,他人機靈對湛垟也熟悉得很。”


    榮華想了想,玉如意輕輕一撫掌心,“好。”


    胡灤見了,以為是個好時機,於是毛遂自薦,“不若讓草民帶殿下逛逛湛垟?”


    榮華看向胡灤,碰見那刻她就認出這人是那日宴席上的。


    榮華思忖著胡韞此時的心思,“那就多謝胡公子了。”


    “這是草民的榮幸。”


    胡灤一拱手。


    這一來一回倒是定了局,胡韞笑得開懷,“如此甚好!有成易在,煜苧你這逛湛垟定會賓至如歸!”


    胡灤,胡成易,成易是他的表字。


    胡灤提了幾個時間,榮華尋思著榮慎兩日後到達湛垟,便允了明日。


    時間定好了,榮華也就沒心思待下去了,和兩人道了聲便回了守安苑。


    榮華道倦了,讓來風守在門外,她半躺半靠在軟榻上,取出許章交給她的文書開始看了起來。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奏折是許章他攔下的還是榮慎許了的呢?


    榮華想到這個,舌尖在腔壁抵了抵,左右她要的是結果。


    雖是這樣想著,但榮華的心思還過了好幾輪。謀劃的線更加深而雜了。


    奏折沒什麽出奇,榮華看過後,猶豫了一番,還是起來到桌案上添了幾行,臨摹著前邊的字跡,添的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有又捉著了幾個點提了提。一看去倒是不覺得多了什麽不合時宜的地方,但其中深意恐怕隻有龍椅上那位可以領會了。


    榮華尋思著,又著手寫了份書信,蓋了私印。署名處說的是給陳皇後的。


    十月的江南是什麽樣的?


    這個榮華真的不知道。


    有詩曰: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1】


    榮華想著,到底是怎樣的景色,才能襯上那春未老呢?


    寒風小至,水波粼粼,猶有暗香疏影,拱橋橫躍入城河,恰似一彎虹。斜風細雨,仍見雨中花落。


    榮華見了如此風光,便舍了車輦,帶了幾人走這青磚小路。


    路麵有些潮濕,榮華撐著素湘色的油紙傘,傘柄微涼,光滑的竹子讓人心安。


    “殿下。”


    榮華微微一抬眼,傘微微一直,那雙鳳眼毫無阻礙地撞上胡灤。黑涔涔的,透著光,滿頭青絲綴著條墜鈴流蘇,晃動間,似有風過銀鈴。


    胡灤笑得純粹祥和,“這邊。”


    榮華點點頭,小心地避開腳邊的水窪,提著衣擺,小步地邁過,一不小心,雨就落在鞋麵。


    後麵的來風明顯比榮華落後了一大段,她著急地跟著,甚至連踩上水窪也顧不上了。心裏埋怨下著雨這胡家公子也能讓殿下出來,還誘得殿下連馬車都不坐了。


    胡灤看著榮華撐著傘低著頭的模樣,忽覺得有些溫順的感覺。他不知怎麽了,居然伸出手來,“殿下。”


    榮華瞧見了,鳳眼細細長長的睜著。


    胡灤的手很漂亮,一看就是念書的手,幹淨白皙,卻不顯女氣,他掌心朝上向榮華伸來,帶著健康的粉嫩。


    榮華幾乎沒有怎麽停頓,也伸出手來放在胡灤手心。


    後麵的來風看到此場景,忽然頭腦暈眩。


    胡灤抓住榮華的手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膽大妄為。可是牽都牽上了,況且手心的溫涼讓他有些不願放手。


    “得罪了。”


    榮華還是隻是點了點頭。


    胡灤牽著榮華走過了小路,沒了窪窪坑坑,可是胡灤不想放手。榮華也沒什麽動作,如此,胡灤手鬆了鬆,還是握緊了。


    他正想拉著榮華到前麵茶棚坐坐。


    榮華卻反過來拉著他的手說:“那邊。”


    榮華想過橋。


    胡灤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彎彎的,“好。”


    這時胡灤忽然輕輕地鬆開手了,歉意地說:“得罪了。”


    榮華忽的笑了,眼尾彎彎的,眼笑得隻得瞧見裏麵黑漆漆的瞳孔。


    “無事,應是我說多謝了。”


    後麵跟著的來風臉色終於沒有那麽黑沉了,但她還是瞪了眼一直低頭裝作不存在的許章,沒用!又斜了眼胡韞派來的叫小朱的小廝。


    榮華收回手,掩在廣袖下,她指尖細細的撓著掌心。


    榮華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的確有些留戀。


    單憑胡灤那張清俊的臉她就無法討厭,他的手心很暖,榮華覺得很舒服,尤其是兩人指尖互相撓在對方掌心的時候。


    食色者,人性也。


    思此,榮華的眼睛就移到胡灤手上,然後默默地移開。


    兩人走上虹橋,憑欄俯身往下看,平緩的流水而過,若碰上塊頑石,打了個漩就又流去了。


    這水恐怕是世上最坎坷的了,無論什麽都抵擋不住它們的變幻莫測,沒有了形態卻任它奔流不還。


    如此想著,榮華便隨口與胡灤道了,胡灤聽了笑著說:“殿下此話甚妙,隻是想岔了一點。”


    “哪裏?”


    榮華來了興趣,傘柄一搭肩上,顯得幾分玩性。


    “隆冬時節,殿下若要水中的魚兒恐怕得鑿了冰。”


    榮華頓時彎了眼,“你倒有趣極了!這讓我想起那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若想若那水結成了冰又該何解?”


    “不可一概而論。”


    此時兩人已行到最高處,忽然對麵那頭一人飛奔過來擦撞到榮華。


    許章長劍已出,來風腦子白了一瞬。而最無用的小朱已經傻了。


    榮華不識武,被撞得往後一退,她隻得手護著自己。


    幸虧胡灤反應不慢及時拉住了榮華,否則,榮華離著護欄這般近極為容易栽入水中。這十月的水,哪怕江南氣候稍暖和,以榮華的身體也是受不住的。


    榮華剛一站定身子,就低頭摸了下腰間,眼色隱晦,沉聲道:“本宮的玉佩不見了。”


    小賊!


    “殿下您沒事吧?”


    榮華掠了眼胡灤,“無礙,適才多謝了。”


    轉眼對許章說:“追回來!”


    “是。”


    榮華所有的好心情都被敗壞了,與那小賊的肢體接觸已讓她渾身不舒服。那小賊竟敢順她的東西,看來一早就盯上了她,才那麽膽大地衝上來,是個慣犯。


    榮華舔了舔唇,吩咐來風:“報官去。”


    來風聽了便知道榮華這次要拿縣令開刀了。她隻得拜托胡灤送榮華回去。


    “殿下可要回去了?這雨也開始大了起來。”


    榮華眼尾一揚,“找個茶棚坐坐再走吧。”


    “好。”


    兩人身後不遠處,一人素衣青傘駐足。


    半城煙雨,他一眼便落到她的身上。顏色瑰麗瀲灩,青絲如墨,隻稍一眼,他就忘不了那雙上挑的鳳眼,眼尾那處仿若渲染上朱砂那般的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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