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放下袖子,“梁大人這番話怪哉,本宮乃是父皇授命的,難道不能過問一下嗎?”


    “殿下後宮不可幹政。”而且你那那是過問一下嗎?


    榮華伸手揉了揉額頭,一雙鳳眼黑涔涔的,“梁大人這話真是好笑,本宮這怎麽就叫做幹政了呢?若是幹政,父皇又怎麽會授命於本宮呢?”


    榮華臉色猛地一冷,“梁大人你是在質疑父皇的旨意嗎?”


    梁芳俯身跪下,“殿下冤枉啊!”


    榮華指尖蜷起,輕敲桌麵,一下一下的,“說吧,梁大人到底想要與本宮說什麽?”


    梁芳跪在桌腳邊,半晌才抬起頭問榮華:“殿下怎知微臣所問他事?”


    榮華眼波粼粼,“梁大人時不時籠袖,恐怕有什麽於其中要給本宮的吧,而且言語中也過於激憤了。”不符梁芳在官場沉浮多年的性情。


    她頓了頓,“同一番話本宮早已與許大人道過,本宮不妨猜上一猜,許大人應是一五一十向幾位大人和皇兄轉述過了吧。”不若以榮慎性情會甘心將奏折遞呈到她手裏?


    “殿下聰慧。”


    說著梁芳從廣袖中取出一份信箋,雙手呈上。


    榮華微微收斂心神,接過信箋,指尖一轉,逐行而過,臉色不改,清冷淡漠。


    看得梁芳微微一歎,若是這位主生為男身乃是朝臣之幸,可惜了,可惜了。


    “梁大人不妨將此事道來。”


    “是。”


    梁芳收回落在榮華身上的眼光,盯著地麵鋪著的氈子上紋飾,娓娓道來:


    “三殿下在查詢白縣賬冊時,發現自貞元七年起那賬冊,”梁芳不知想起什麽,深深吸了口氣,“那賬冊做了假。”


    貞元七年?那年有什麽大事發生嗎?榮華指尖輕輕點在信箋上,秋闈。如此想來,與她最初猜測大致符合。


    “嗯。”


    榮華示意梁芳繼續說。


    “殿下可知何處做假?”


    榮華終於看了梁芳一眼,沒有說話,又將眼光挪回信箋,這信箋正是抄錄了今年,也就是貞元十二年的一筆賬目。


    “漕運。”


    漕運是從古時諸侯爭霸開始便有的了,到了大鄴發展到一個新階段。


    大鄴征運漕糧的有薛郡、九原、會稽、故鄣、九江、黔中六郡。漕糧又按供應地區的不同區分南糧和北糧。


    除漕糧外,還有白糧,由湖廣、永宣、蘇興、常州、鬆江五縣供納,均係當地出產的白熟粳糯米。


    漕糧為京、邊(北邊)軍餉,白糧供宮廷、宗人府及京官祿糧。


    漕運在中央,初置京畿都漕運司,以漕運使主之。


    景元十一年後廢漕運使,置漕運府總兵官。景泰二年始設漕運總督,與總兵官同理漕政。


    漕府領衛軍十二總共十二萬七千六百人,運船一萬一千七百隻,另遮洋總(海軍)七千人,海船三百五十隻,專職漕糧運輸,稱為運軍。


    在地方,以府佐、院道和科道官吏及縣總書等掌管本地漕事。中央戶部和漕府派出專門官員主持各地軍、民糧船的監兌和押運事宜。郡縣以下由糧長負責征收和解運。糧長下設解戶和運夫,專供運役。


    大鄴初年以海運為主,河、陸兼運為輔。


    一由江入海,經直沽口至連灣,或徑往琅琊;一由江入上河,轉陸運再由河運至潁川。江南漕運,則由白溪河運至上京。以承運者而言,海運為軍運,其餘為民運。永樂五年整治大運河,即從荔沼通往上京的漕河。疏浚河流,造漕船三千餘隻,以資轉運。又在運河沿岸江靖、清源、通州、臨安、淮興五處建置漕糧倉庫。


    漕運大致有三種運法。


    一是規定規定各地漕糧就近運至清、通、臨、淮四倉,再由運軍分段接運至上京。一年轉運四次。農民參加運糧即免納當年稅糧,納當年稅糧則免除運糧,其運費計算在支運糧內。


    二是各地漕糧運至一處,兌與運軍轉運,於大名府小灘兌與遮洋總海運,又於濟寧兌與軍運,軍運的費用由農民承擔。永樂六年始定漕糧“加耗則例”,即按地區的遠近計算運費,隨正糧加耗征收,於兌糧時交給官軍。起初兌運與支運並行,其後兌運漸居優勢。


    三是由兌運的軍官過江,徑赴江南各郡縣水次交兌。免除農民運糧,但要增納一項過江費用。宣德十一年改淮興等四倉支運糧為改兌。


    為維持漕運,朝廷規定漕糧全征本色,不得減免,嚴格限製漕糧改折。隻許在重災、缺船或漕運受阻等嚴重情況下才實行部分的改折,折征時正、耗各項合計在內。漕運的費用由糧戶承擔,包括運費、運軍行糧及修船費等,均按正糧加耗派征。


    而在成化三年時明武帝將鹽鐵也納入漕運,自此,漕運對於大鄴來說更為重要,更是官場來往中爭奪的一大肥肉。


    “正是。”


    榮華揉了揉眉間,實在是膽大包天!她雖然早就有了預料,可是這一聽來還是感到心驚。


    榮華衣袖一拂甩至膝上,頭微微揚起,這恐怕還是現在的她不能動的地方,就算要動手也動搖不得,畢竟……榮華指尖蜷起,那處衣料被她抓得皺了起來。


    畢竟她還要倚仗那些人。想到此處,榮華唇緊緊抿起,卻是無能為力地低頭,“梁大人起來吧。”


    “皇兄是什麽意思?再者本宮不過一女子,出了這番事應是快快呈上,由父皇定奪才好。”


    梁芳在對麵坐下,慚愧地搖了搖頭,“殿下所言極是,三殿下早日已將此事上稟。”


    此事許章沒有過她的手!


    “三殿下想著此事可耽擱不得,可此處到上京哪怕快馬加鞭來往也要十多天。殿下雖是女子,卻是皇女,當然是有資格過問此事。微臣猶記當年殿下在上書房可謂是才驚四座。”


    榮華抿了抿唇,這說的是她?果然官場的人是睜眼說瞎話的好手。


    榮華舌尖輕輕抵了抵,“梁大人過獎。”


    榮華將茶杯輕輕一推,微微偏頭,勾出個淺淡的笑,“梁大人信本宮否?”


    梁芳眼一深,而後大笑,“信!”


    “那就勞煩梁大人與皇兄說莫要插手此事,任憑父皇處置。”


    說完,榮華起身準備離開,衣角處被扯住。榮華側臉。


    “殿下難道不想嗎?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榮華一扯回來,機會?她自是知道梁芳口中的機會所代表的是什麽,那是他們的求而不得。嗬,但那也得有命拿啊!榮華不怒反笑,黑涔涔的鳳眼斜了梁芳一眼。


    “想,可惜本宮要不得。”


    榮華頓了頓,又說:“看在三皇兄麵上,本宮提醒一句,漕運之事,國之根本,父皇定會遣派官員來此,到時別弄的難以收場的份上。”


    未盡之意,她榮華可不會有什麽情誼在那個時候出手相助。


    梁芳深深地看了榮華一眼,目送榮華身影漸離。緩緩垂首執起榮華丟棄在桌上的信箋,心思九轉,許久才抬起眼往角落擺著麵山鬆淩雪圖的屏風,沉聲道:“二公子。”


    屏風後走出一人,青灰衣衫,玉玦壓袍,芝蘭玉樹,衣擺微揚,翩翩落座,衣擺也隨之翩然鋪落。


    明州從梁芳手中抽走那張信箋,沉吟不語。


    得虧那角落本就背陽昏暗,明州又是坐在屏風後與榮華恰好相背,榮華不習武,五識並不敏銳,再加之明州眼光沒有落在榮華身上,這一來榮華竟不知這茶室內還有一人。


    “皇上待要如何?”


    明州毫不留情,一下子點出梁芳站位。梁芳也不甚在意,隻因這明家現在當家的正是明州的父親——明旭,而明旭乃是當年的皇子伴讀與如今的明貞帝交好,乃是保皇黨的中流砥柱。


    “皇上的意思是徹查。”


    梁芳說出這句話時自己都忍不住抖了抖,皇上這是要顛覆著朝政啊!這漕運一事不知牽扯多深,若是按照皇上表麵的意思恐怕這江南和上京得血洗一遍不止。


    “下官知道了。”


    明州朝著梁芳一伸手,梁芳立即機靈地將一封信從廣袖中取出來遞給明州。


    其實適才榮華見梁芳籠袖動作其實是在緊張這份東西,隻可惜梁芳心思活絡借著一張信箋敷衍了過去,榮華心思又不在此處才讓梁芳忽悠過去了。


    皇帝親筆!


    明州揭蠟抽出了信,筆鋒犀利不遮掩,大開大合,明州臉色一直都是嚴肅的。


    明州對梁芳說:“梁大人,你不妨也看看。”


    說著,明州手一伸,梁芳接過信。


    半晌梁芳努努嘴,看著明州,“二公子,這……”


    明州微微偏著頭將信浸入濾水的瓷罐中,臉上噙著笑看著墨字暈開,糊成一大塊灰漆漆的東西。束起的長發垂下一束落在臉旁,遮住半巴掌的臉,投下一片陰影。


    “為人臣子,皇命難違。”


    梁芳點點頭,“好,如此本官先離開,二公子你過會再從後門離開。”


    明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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