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銀針?”


    許希音急急忙忙掏出一卷羊皮, 攤開羊皮,裏麵刺著細密的銀針。


    許望聞呼吸微弱, 嘴唇的顏色慘白得猶如白紙一般。他用右手撫胸, 手指呈現爪狀,做出要將心髒生生挖出來的動作。盡管許望聞竭力忍耐,咬緊牙關,咬得口部沁血, 卻仍然痛得渾身顫抖,好像再也承受不住。


    許望聞喉中發出痛苦的聲音,太痛了。


    他也知道, 用換心手術換來一顆沾有寒龍臥雪血液的病心, 不會是件舒服的事。可許望聞也沒想過,這竟然會那麽痛,痛得好似要從心髒處把他活活撕裂。許望聞艱難地舉起一根銀針, 朝自己右臂的雲門穴紮去。


    許希音與兄長均是修行醫道,然而她的醫術遠沒有許望聞精湛。一時間,許希音也不知道哥哥到底要怎樣,隻是見他痛得厲害,忍不住催促道:“哥,你還在等什麽?快喝聞人師兄的血, 不這樣的話, 你會被活活疼死。”


    許望聞仿若沒有聽見一般,他長吸口氣,竭力忍耐身體的顫抖, 落針穩而準,紮在雲門穴上。


    紮了一針後,許望聞似乎能夠忍耐了些。這一次,他同時拿起三根銀針,紮在清冷淵、天井、曲池三處。


    許希音看出了些名堂,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兄長,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越來越多的銀針落在許望聞的身上,銀針刺破許望聞的皮膚,拔出些微的寒氣。


    寒氣似冰,將銀針凍得堅硬無比。


    等許望聞將銀針從身體上拔下來時,他終於能夠忍耐那噬骨的痛楚,不再痙攣,而是頹然躺回床榻,喘息不止。


    許望聞側過頭,看著聞人韶昏睡的側臉,眼神複雜。


    許希音的眼神同樣複雜悵然,她看著筋疲力盡的兄長,開口時聲音苦澀:


    “……哥,你這是做什麽?”


    聽到妹妹的聲音,許望聞才轉了眼睛,望向許希音。


    他慘白無色的臉上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張開口想要說話,卻隻發出莫名的氣音。


    許希音忍不住落下淚來,喃喃道:“你在做什麽?你……你用銀針壓製,勉強自己不飲聞人師兄的血。可是……你能一天如此,你能天天如此嗎?”


    本以為這樣的詢問能讓許望聞醒悟,誰知兄長非但沒有想明白,反而露出堅毅的神情,他斷斷續續地說:“隻要我不曾飲他的血,就能控製得住。一旦飲過一次,下次便忍不住了……希音,我總不能心痛時,常常去飲聞人的血。”


    “哥,你把心給了他,你救了他的命,飲他的血又怎麽樣?”


    許望聞笑著搖了搖頭,他又看向聞人韶的側臉,輕聲說:“日後你二人成親,我這樣,對你們都不好。既然有銀針能夠緩解疼痛,以此代之,何樂而不為呢。”


    “可……這銀針壓製,能減緩你多少疼痛?”


    “……”


    “哥!你真是……你真是太糊塗!”許希音大叫,哭著跑出了房間。


    許希音一向最崇敬兄長,將他的話視為圭臬,一句‘糊塗’已是最出格的責備了。


    隻是許望聞也沒有生氣。他隻是深深地看著聞人韶的側臉,因為胸口的疼痛,他無法入眠,隻能這樣看著聞人韶,多少好受了些。


    他沒有回答的是,僅靠銀針壓製,當然不能緩解多少痛楚,隻能將許望聞胸口的疼痛從無法忍耐變成可以咬牙忍耐而已。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許望聞心想,雖然飲下聞人的血能夠有效的緩解痛楚,可是飲下一次就會又第二次、第三次……日後,他總不能時時摟著聞人韶的脖子,湊上去咬他、吸他的血。這樣很不好。


    許望聞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側過身,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


    心中多少有些痛楚地想,等妹妹與聞人韶成親後,許望聞可是要離他二人遠遠的,他不能再靠近聞人韶了。


    即使是血脈至親,有時候許希音也不能理解自家兄長為何那樣執著的要自己與聞人師兄結親。隻有許望聞心裏清楚,為何執意要把妹妹托付給聞人韶。


    因為那個男人,他是四洲天地間最好的人,如果要把希音托付給別人,許望聞隻放心聞人韶。


    而聞人韶,他也值得最好的。雖然聞人韶曾經開玩笑說,比起他的小妹,更喜歡許望聞,但許望聞知道他這是戲言。許希音相貌柔美,性格也溫潤,還是女子,更容易繁衍後代,比起許望聞,不知道要好多少……


    他們兩個才是最適合的。


    至於自己,許望聞的右手輕輕放在胸口處,安慰地想。


    有這一顆心,就足夠了。


    哪怕這是一顆病變的,將會帶給他無窮痛苦的心,許望聞也甘之如飴。


    過了三五日,一直處於昏睡狀態的聞人韶醒了。


    他的精神很好,第一日就喝下三碗粥,第二日便能起身下床。


    到了第三日,聞人韶可以走出房間,喝茶賞花了。


    聞人韶的身體是康複了,他坐在石凳上,刺眼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照在聞人韶的雙手手掌上。聞人韶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做出合攏的動作,複又攤開。


    難以想象,這手的主人前幾日還被折磨的嘔血昏迷,可到了今日他竟然恢複成這樣,與常人無異。


    正在嘖嘖感慨,眼前的陽光忽然一暗。


    有身著黑衣,身材妙曼的女子,風一樣坐在聞人韶麵前。她手撐石桌,化出一個茶杯,自己倒了一杯後仰頭飲下,開口道:


    “聞人師兄,你這些日子一直在昏迷,所以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實上幾日前我的哥哥許望聞也是剛剛醒來,那是因為我為你二人換了心髒,我哥哥救了你的性命。他為了你,忍受痛苦,僅靠銀針壓製……”


    大概是看不下去聞人韶這幅悠閑的模樣,許希音忍了幾天,實在忍不住,將前幾日發生的事情都講給聞人韶聽。


    講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講完。


    許希音本來以為聞人韶聽了這些話,會多少露出感動、震驚的神情。可事實上聞人韶表情十分冷靜,舉起茶杯慢慢喝茶,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還聽得津津有味。


    許希音微怒道:“聞人師兄,你聽懂了嗎?”


    “當然。”


    “你……你難道沒有什麽要說的?”


    “有,有啊。”聞人韶放下茶杯,道:“這些話是你哥哥讓你同我說的嗎?”


    許希音一怔,搖頭。


    “那便是了。”聞人韶道:“據我所知,救我性命的,不是你,而是你哥哥。我隻欠了你哥哥的人情,可沒欠你的。”


    “……”


    “你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說到這裏,聞人韶輕笑一聲:“日後他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他讓我攆狗,我不會趕雞。他想讓我娶你,我二話不說。他不想見我,我絕不在他麵前露麵。他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便死。怎麽樣,這樣夠乖嗎?”


    許希音默然,良久,她道:“我哥……他心裏不想這樣的。”


    “你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他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你更不知道。”聞人韶道:“以前我也以為他是性格別扭。但到了今日,我欠了他一條人命債,可不敢忤逆我的救命恩人。總之,日後他要我怎樣我便怎樣。你莫要再來勸我。勸我我也不聽,哈哈。”


    聞人韶大笑兩聲,抬手要摸許希音的臉頰:“你哥哥讓我們兩個早日成親,我們可要抓緊時間,培養感情才是。”


    “……你!”許希音甩開他的手,猛地從石凳上站起,轉身就走。


    聞人韶看著許希音的背影,臉上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眼底卻顯得有些冷清。


    正在這時,有苦終宗的弟子由外歸來。


    聞人韶性格外向,開朗活潑,眾師弟都與這師兄感情很好,見到聞人韶獨自一人坐在石桌邊,弟子們大大咧咧地圍了上去。


    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聞人師兄,你又把許師姐氣走了。”


    “還好許師兄不在,否則定要同你爭論一番。”


    “許師兄雖然儒雅親和,但對待聞人師兄太也嚴苛,令人不爽。”


    其餘師兄弟紛紛讚同:“是啊……呃!”


    聞人韶伸出手,手中化出一根竹板,迅猛抽下,將最開始議論許望聞的,和後麵讚同的師弟手板打得通紅發亮。


    “目無尊長,言語議論師兄,該打。”


    眾師弟大驚,不知聞人師兄這是怎麽了,各個麵麵相覷,不敢言語。


    空氣凝固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年紀小的師弟轉移話題,道:“聞人師兄,你身體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明日隨我們一起去巫山界探尋仙藏。我們幾個修為低,嚐試了許多次,也沒攀上巫山湍流。”


    “是啊,聞人師兄,你陪我們去尋仙藏傳承吧。”


    “沒有聞人師兄好生無趣。”


    “被其他宗門搶得先機就不好了……”


    “……”


    聽著師弟們嘰嘰喳喳的言語,聞人韶眼角餘光望向城鎮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房間,像是故意說給誰聽似的,道:“去問你們許師兄罷。”


    “嗯?許師兄?”


    “是啊,他不讓我去,我不敢去。”聞人韶道:“他說讓我去,我不敢不去。”


    昏暗的房間裏,許望聞身著單薄的白衣,唇色慘白,靠坐在窗欞附近。


    右手手臂上,紮著密密麻麻的細韌銀針。


    聽了遠處聞人韶若有若無的聲音,許望聞闔上雙眼,眉間痛苦地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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