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但見男人動筷為少年夾了一塊糕點。臨子初默不作聲,接過湯碗。起身時, 少年腰上掛著的青綠色剛卯, 隨之搖晃。


    然而放到碗中卻不食用。仔細看來, 少年自開席至此,從未啟口過。


    臨文謙問:“初兒,你還是不能張口嗎?”


    月光下,臨子初的皮膚幾與月色相同。他猶豫著,放下碗筷,嚐試著張了張口。


    臨文謙眼底藏著一絲期待。


    少年忍耐了一會兒後,察覺無恙,便要開口說話。可還沒說出口,忽然兩眉迅速向中間皺起,似乎無法再忍,臨子初用右手捂住喉間, 側身猛咳。


    “咳咳……咳……”


    少年用左手撐住桌麵,側麵來看,他的臉頰非但沒有因為咳嗽而變紅,反而透出一種古怪的冰藍色。隻見有兩條藍色的水霧自臨子初的鼻腔向外噴出。本是夏日, 屋內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


    臨文謙急問:“要不要水?”


    臨子初道:“不……咳……咳咳,沒……用。”


    他的臉很快又恢複了原本的顏色, 臨子初坐直身體,右手仍緊緊扣住自己的喉嚨。


    臨文謙皺眉看著自家長子,目光挪到他的喉間,輕聲歎氣。他開口讓下人替臨子初換一副新的碗筷, 而後道:


    “本來今日是要帶你見見前來參加開脈大典的青年才俊、日後的伴君。聽說,有個小子與你差不多年紀,聰慧靈動,名叫千晴。”


    “柳管家說他雖然沒有開脈,但資質絕不一般,定是萬中無一的人才。可看你今日狀態不佳,不若休養幾天,待三日後開脈大典,再見他不遲。”


    臨子初按著喉嚨,仿佛在忍耐著什麽,然而表情卻是淡淡的,讓人看不出情緒。聽父親講完,臨子初略一頷首,表示同意。


    這邊卻說,千晴走了許久,也沒找到瘦喜。他雖然看似悠閑懶散,閑庭信步,實則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願被人發現,以免惹出事端。


    不一會兒,千晴巡視左右,自言自語道:“愈近深處,守衛看管反而愈加鬆散,這裏怎麽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終究不敢再走下去,千晴轉身欲回寢宮。他敲敲肩頭蜘蛛的腦袋,說:“阿毛,我們回去……”


    話音未落,千晴忽然感覺眼前一片模糊,耳中轟鳴。他麵色驟然一變,立刻停住腳步。


    這感覺是他熟悉的。不知是何原因,自打有記憶以來,千晴時常會突然頭痛,在兩眉上方、額頭中央處,仿佛有人一劍刺過來一般。他長年被這種非人能承受的痛楚折磨。千晴衝動叛逆的性格,可能就與此有關。


    症狀不奇,然而此時突發舊疾,實在是太不是時候了!


    那種眼前的眩暈、耳中的轟鳴很快如潮水般消退,可千晴卻並沒有放鬆,反而心中暴怒。每次都是這樣,疼痛感如漲潮般遞增,痛感之間的間隙不足五個呼吸。


    可從此處要回寢宮,五個呼吸是絕不夠用的。


    他的處境變得有些棘手起來。


    千晴疾步想前行走,幾十步後,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澀感襲入腦海,仿佛有人用手指重重戳他的額心。


    千晴不得不停下,彎腰用手撐住額頭。待酸脹感消退,他又向前跑了不短的距離。


    千晴的一係列古怪動作,已經讓肩頭的蜘蛛察覺到危險,它在千晴身上來回爬動,焦急難安,但也無能為力。


    第三次痛感襲來,仿若有針刺破皮膚,紮入腦海,千晴已經控製不住想要嘶吼呼痛的欲/望,他停下腳步,躲在陰影處,不可遏製地渾身顫抖。


    ——不能再向回走。


    眼看這兩次間隙隻走了那麽一點路,千晴不由皺眉。如果他忍不了疼痛,發出聲音,被人發現,下場一定不妙,說不定還會給柳管家添麻煩。千晴迫切希望找個人煙稀少的,平時無人靠近的地方,暫且躲一躲。


    他壓低聲音,歎息般對肩頭的蜘蛛說道:


    “阿毛,我現在看不太清楚。你與我一同找個僻靜的地方,小心……找個難被人發現的。”


    這種事阿毛最為擅長,它對聲音極為靈敏,一聽千晴這樣說,它立刻落地,引千晴前行。


    “嗯……”


    第四次的劇痛刺入腦髓,千晴咬緊牙關,連舌頭都咬破,唇邊沁出刺目的鮮血,他用一種絕強的意誌力,忍耐劇痛。由於擔心被人發現,他連呼吸聲都壓得極低。


    不幸中的萬幸是,阿毛很快找了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千晴都沒看到那建築的外麵,就由阿毛引著,推開樓台的窗子,從側麵翻身落入屋內。


    一進屋,便感受到一種夏日難有的冰凍之感,便是秋日霜降,怕也沒有這樣的溫度。


    千晴在這種氣溫下,竟感覺有種難言的舒爽,他艱難地再向前走了幾步,便踉蹌著倒在地上,難以忍耐地用手抱頭,急促的呼吸,低低發出痛吟。


    劇痛中,千晴想,自己可能真的沒有幾天好活了。


    以往這怪病來的突然,但近些時候規律了些,約莫五日痛上一次。


    可千晴清晰地記得,今晚距離自己上一次頭痛,不足兩日。


    這般密集的疼痛,又意味著什麽?


    臨子初少年成名,卻沒有他這個年齡的少年的桀驁不馴、無法無天。見過他的人,無不稱讚臨子初的莊重老成,高雅沉穩。


    而私下裏,奴仆皆想,這位少莊主是最不易近人的。


    旁的不說,就是臨子初的寢宮外,以園林為界,不許任何奴仆侍衛接近。用膳沐浴時,臨子初會從寢宮出來,仍不允旁人入內,就是日常清掃,也沒有例外。


    他人都說,臨子初喜愛清淨,下人奴仆笨手笨腳,總有人會發出點聲音,若是衝撞了少莊主,那就不好了,因此臨子初寢宮附近,是臨家莊最僻靜的地方。


    臨家莊各個奴仆視臨子初宛若天人,對他的命令莫有不從。尋常時候就是要路過臨子初的園林,也寧願繞些遠路,不擾主人清淨。


    這日臨子初與父親用過晚膳後,到後院泉池淨身。十餘奴仆守在泉池門口,不讓其餘雜人靠近。


    待臨子初淨身後,穿一身寬鬆白袍,腰間係細帶,掛剛卯,朝寢宮走去。


    臨家莊,東界,委陵閣。


    臨子初負手行於自己寢宮的園林前,隻見園子由一雄偉高門格擋,臨子初直步向前走,並不推門。可那門便似被一股無名的力量牽引一般,以一種與少年步伐相當的速度緩緩打開,正如恭迎主人歸來一般。


    臨子初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察覺到了不同,他腳步一停,頓了頓,轉過身來看向門外。


    跟著臨子初的幾位奴仆恭恭敬敬地守在門外,垂首不敢抬眼,沒有一個離開。


    臨子初見他們神情激動、順從,卻無一絲異樣,不由奇了。


    他剛剛分明聽見屋內有一人壓低的呼吸聲,盡管很快就隱藏下來,但臨子初剛剛進門時,還是聽了個清楚。


    氣息綿重,興許是男子。


    呼吸短促,似乎受了傷。


    呼吸聲能被臨子初聽見,此人不是修士。


    臨子初看身後奴仆各個溫順得如同鵪鶉,毫無警覺之意,就知他們中沒人知曉寢宮內有人闖入。


    既然如此,臨子初不欲聲張,他輕斂圓目,朝寢宮走去,想一探究竟。


    剛邁入閣中,臨子初就察覺到那位不速之客藏在自己身後上方房梁處。


    那人氣息收斂,就一個凡人來說,已然相當不錯。


    臨子初後背險要處盡覽無餘,那人也沒上前,似乎是要等臨子初關門時再做搏鬥。


    要知臨子初在萬水城地位高貴,就算到了其他地方,也是被當做貴賓禮待,因此至今無人敢站在他頭上。


    臨子初心中沒有因為對方的無禮而憤怒,反而好奇。他略頓身,轉身關上房門。


    那一瞬間,便聽得有極為隱蔽的風聲自上而下,有人猛虎般撲了下來,用手狠狠扼住臨子初的喉嚨,靠近他耳側,壓低聲音,厲聲問:


    “說!你是誰,外麵來的都是什麽人?”


    臨子初沉默不語。


    千晴左手捏著他兩腕,右手更用力地箍住對方喉嚨要害,如鐵鉗般難以撼動。


    “說話!”


    然而尚未等臨子初回答,千晴就覺頭部一陣難以言語的劇痛,他右手不免一鬆,喉中擠出微弱的呻/吟,晃了晃,忽然倒在地上。


    臨子初抬手,看看自己被鬆開的兩腕,又自上而下看著千晴,自始至終,神情漠然。


    第二十章


    事實上,臨子初說任何一個其他的名字,千晴都不會這樣驚訝。


    他先是低低念了兩聲‘臨子初’,隨後情不自禁大笑出聲。


    臨子初皺眉,問:“緣何發笑?”


    千晴道:“笑你大吹牛皮,還說沒騙我。”


    臨子初認真道:“我不曾騙過你。”


    “那我可不信,”千晴緊緊抓著臨子初手腕,將他往外拉,口中說:“這裏太黑,你出來,讓我仔細看看。”


    說著,推開房門,兩人一前一後,拉拉扯扯離開昏暗的房間,走到外麵。


    千晴邊走邊問:“你果真是少莊主?”


    “嗯。”


    “我隻遠遠見過少莊主一麵,不過現下看來……”千晴借著明亮的月光,打量臨子初,道:“還真是有點像。”


    臨子初咳了兩聲,正要說話。


    千晴便道:“但我沒聽說過,少莊主有這般嚴重的咳疾。”


    如果開脈大典那天,臨子初咳嗽一聲,千晴自然會立即將他認出來。


    可那天少莊主的聲音分明清朗無暇,全沒有此時臨子初說話時的沙啞。


    臨子初道:“我很少同旁人說話。”


    “哦?對了,你說話才會咳嗽,原來如此。”千晴點頭,卻不太信,眼睛仍仔細看著臨子初的臉。


    臨子初之前解開了發帶,因此黑發全披在肩上。他靜靜地看著千晴,頓了頓,而後原本垂直的長發無風飄動,青絲如墨。


    周圍的氣氛陡然變了,千晴隻覺得身體變得很重,心髒好似被秤砣吊住,想抬起腿來都很困難。


    臨子初開口道:“這是煉氣一段的靈壓。我使用靈力時,就不會咳嗽。開脈大典那天也是這樣。”


    千晴一聽,果然是當日那個清朗的男聲。他歎了口氣,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


    千晴奇了:“那你為什麽住在委陵閣?又舊,又孤僻,沒有一個仆人,真……真是奇怪。”


    臨子初反問:“安靜些不好嗎?”


    “好啊……”千晴頓了頓,哀叫一聲,“你為什麽不在第一次見到我就說你是少莊主?”


    臨子初收回靈壓,有心想開口解釋,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想解釋什麽呢?


    偌大的臨家莊,眾人對他畢恭畢敬,見麵如履薄冰,不敢抬眼看他。便是親生兄弟,也不敢當麵掠其鋒芒。


    父親對他抱有厚望,想要他拜入仙宗門下,過幾日便要前往擎天之柱,背井離鄉。


    再說擎天之柱路途艱險,九死一生。仙宗怙才驕物,哪肯輕易便收他。


    臨子初年僅十六,看上去少年老成,然則內心深處,實不願總肩負那如山的重擔。


    哪怕是能和千晴肆無忌憚的扭打一陣,也好過一生一世,都要在求仙之路,踽踽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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