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蒙德找來一根麻繩,一頭綁在雉堞上,另一頭放下城牆,然後對牆垛上的守衛擺了擺手,城堡的的火光逐漸暗了下來。“記住我告訴你的。”他說道。


    伊莉娜探頭看了看城牆下方,湍急的大河不斷撞擊著支撐牆基的堤壩,那有一處窄小的過道,距離巨人橋僅有數米距離,守衛官比利昂不同意敞開城門,奧蒙德隻好建議她從這裏爬下去。“我不會用你的繩索下去的。”伊莉娜告訴他,“等我的信鴉,我會盡快傳回消息。”隨即縱身一躍,跳下了足有三十尺高的城牆。


    隨著己方的光亮逐漸暗淡,伊莉娜的形跡也隨之遁進了黑夜中,在她的眼前隻有河對岸搖曳的明亮火光和橫跨大河的巨人橋,她摸索著來到橋頭,並回頭尋找奧蒙德的人影,城牆上方寂靜無聲,見不到任何守衛。於是她放下了心中的顧慮,將一切注意力投向河對岸數以百計的營棚,那裏的火光明亮通透,身後的北方的森林籠罩在一片暗黃色的朦朧中。


    對於伊莉娜來說,最危險的一段路屬於巨人橋。隻要在和爾京人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成功穿過,她就能輕而易舉的潛進北方人的軍營一探究竟。在橋的另一端,兩名和爾京人正手持長矛,筆直的站在橋的兩側,目光背對紅石河,注意力集中在軍營中的喧鬧聲中,絲毫沒有察覺到伊莉娜悄悄靠近了他們。


    不過棘手的問題也擺在了伊莉娜麵前,如果要穿過大橋,這兩名守衛就一定會被她殺死。反之,她就會被人發現,這樣更會驚動整個北方人的軍營。這是個兩難的選擇。當她成為黑衣人的成員時,佩希爾學士就曾對她說過,當黑衣人的生命沒有受到威脅,大陸的平衡沒有遭到破壞時,黑衣人不得傷害無辜的人,黑衣人的真正敵人隻有一個,亡者。


    和爾京人對伊莉娜來說就是無辜的人,他們受到北方巫師的蠱惑,才會選擇離開家園,燒殺擄掠。而在南北戰爭爆發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平衡尚未失去,黑衣人隻能靜觀其變。伊莉娜身披黑衣鬥篷,將自己隱藏在陰暗中,她思考片刻後當機立斷,放棄接近和爾京人的軍營,選擇直接深入黑水礁。


    北方人的大軍還沒有完全集結,一部分在黑水礁,另一部分則在海馬鎮的周邊。如果此地並非主力,那麽北方巫師也不會在這裏。伊莉娜抽出弓箭,箭矢對準一側的守衛,在她射出的一刹那,迅速抽出第二支,分毫間,兩人的行動就被伊莉娜捆住。她沒有取了兩人的性命,隻是擊中了他們的腿肚子,在兩人還未開口呼叫時,伊莉娜以驚人的速度穿過巨人橋,躲進了角落裏,緊接著,身後響起陣陣急切的喊叫和淒慘的呼救,一時間,軍營像掀開了鍋,獵犬吠叫、鎖甲摩擦和武器出鞘的聲音傳遍了整個軍營,遊走的火光迅速在營棚間擴散,巡邏隊沿河岸排查,封堵進出森林的要道。


    伊莉娜隱匿的角落有兩架破舊的輿車和一堆廢棄的木樁,四周則是火光搖曳的營棚,深沉粗嘎的談話聲從那裏傳來,期間兩隻獵犬從營帳前穿過,身後跟著五名手持火把的巡邏兵,他們在另一處營帳前與其他守衛匯合,經過短暫的談話後,兩隊交叉而過。與此同時,在偌大軍營的東麵傳來一陣喧嘩,附近徘徊的守衛相繼朝著聲音來源而去。


    那裏的確有聲音,伊莉娜俯身觀望,隻見在河對岸的城牆上燃起了一排耀眼的火炬,竄動的人影在火炬間來回踱步,攜帶火焰的弓箭從城堡中躥向夜空,不多,但足以引起和爾京人的注意。箭矢從高空墜下,筆直的躥進寬闊的紅石河,如同流星劃過,轉瞬即逝。


    這一定是奧蒙德的主意,伊莉娜知道,他在為我打掩護。紅石河在望不見手指的黑暗中甩動著手臂,撩撥灘頭,揮向橋墩,濺起的水花映射著兩岸光影。伊莉娜沒有猶豫,趁著和爾京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河對岸的城堡,她飛快的奔向北側的森林。


    周圍的光線逐漸暗淡,最後化為完全漆黑,此刻伊莉娜尚未走出和爾京人的梭巡範圍,不敢輕易升起光亮。有時會從距離道路不遠的森林傳來一陣微弱的談話聲和嬉笑聲,有時會在遠處的森林晃過微弱的火光。當伊莉娜轉過一道回環的彎路,從路的另一頭傳來一陣急切的馬匹聲,由遠至近,聲音越來越大,從聲音可以辨別,人數在二十以上。


    伊莉娜避開大道,改從樹林的邊緣繞過他們,直到身後的一切躁動陷入沉寂。如果今夜不算在內,距離海馬鎮還有三天的路程,時間對伊莉娜來說至關重要。不能在路上耽擱太多的時間,伊莉娜心想,北方人正在源源不斷的集結,奧蒙德的猜測不無道理,奇怪的事情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這其中或許真的存在某種關聯。


    她抬起手,一聲呢喃,一簇‘流螢之光’在手心出現,棗紅色的火焰輕盈的飄向半空,照亮了麵前的路。這是波多丘陵矮人族的密語,對於他們來說,火焰分多種,每一種火焰都有相應的密語,伊莉娜隻掌握了其中兩種,一種是幾乎所有黑衣人都可使用的生火密語,另一種便是飄蕩在空中的‘流螢之火’,矮人族是這樣稱呼的。


    在最初,矮人族無法念出這些密語,是棲居在聖湖灣的大地精靈賦予了他們這種能力。精靈和矮人的關係要追溯到人類紀元之前的精靈紀元,所以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們。佩希爾學士曾告訴過所有黑衣人,這個世界上有諸多的信仰,因信仰而出現了諸多的神隻,暮坦教徒信奉的暮坦四兄弟、達斯圖爾教會信奉的潘拉真神、高山子民追崇的西澤女神和西方人仰慕的聖母神。而波多丘陵的矮人族則信奉月神,對於大地精靈來說,他們唯獨承認了矮人族的神隻,相信月神是真實存在的,於是大地精靈賜予了矮人族月光囊。


    伊莉娜還記得,當佩希爾學士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是不認同的,因為佩希爾學士信奉格雷溫星辰,三位守護者中的另外兩人也是一樣。三人得到了格雷溫星辰的祝福,年齡永遠凍結在了獲得祝福的那一刻,如今看來,佩希爾學士至少活了一千七百多年,這隻是保守的數字,也許更久。


    格雷溫星辰是切實存在的,而非單單傳遞教誨和意旨,年齡的長久就證明了這一點。伊莉娜相信佩希爾學士的話,所以她同樣也不相信矮人族信奉的月神,久而久之,她得出了一個觀點:大地精靈雖然屬於高等種族,擅長密語和魔法,但他們犯下的錯誤就是承認矮人族的信仰。漸漸的,所有黑衣人都不再重視精靈和矮人族的能力,而是將他們當作朋友。如果換成另一種更為貼切的解釋,守護者的能力要淩駕於大地精靈之上,在守護者看來,精靈種族不過壽定凡人。守護者之下的黑衣人組織同樣獲得了格雷溫星辰的祝福,對於精靈的看法亦是如此。


    流螢之光在頭頂輕浮盤旋,與伊莉娜急促的腳步同步前行,他們翻過濕滑泥濘的土坡,繞過蛙聲四起的廢棄田地,穿過濃密的樺樹林,淌過數條涓滴細流匯聚成的小溪,最後在一座不知名的湖泊石灘旁停留休息。周圍長滿了及腰高的灌木叢和高大的樹木,夜鶯在密林中啼鳴,夜風輕歎,湖麵漣漪,點點星光在水麵擴散又匯聚。頭頂流雲疾走,遮蔽星光閃爍,夜深沉眠,唯有流螢之光下的伊莉娜在獨自沉思。


    翌日清晨,曙光乍現,在伊莉娜東側不到兩百米的地方,湖水傾進了一條寬闊的大河,一座雙洞石橋連通大河兩岸。伊莉娜記得這條路,穿過石橋再走上半天的路程就能進入黑水礁腹地,那裏百河縱橫,千島盤踞,村落眾多,通往北方王城海馬鎮的路也會在那裏分叉出十數條來。如果選擇得當,一定能避開和爾京人布下的軍陣,興許生活在黑水礁的百姓還活著,但願會是這樣,伊莉娜不安的心想。


    當她來到第一座村落時,這裏已被燒成了一片焦黑廢墟,某日降下的大雨滌盡了血腥和汙穢,表麵覆蓋了一層黝黑的淤泥,使整個坍塌的地基陷得更深。原來的小路幾乎找不到,伊莉娜隻好另擇彎路繞過這裏。


    當來到第二座村落時,情況和前一個幾乎相同。在殘垣廢墟的盡頭,成群的烏鴉在低空盤旋,嘰嘰喳喳匯聚成一片刺耳的嘈雜。透過廢墟觀察,地表凸起一座黝黑的土丘,再仔細去看,那不是什麽土丘,而是一座焚屍坑。


    “睿智的星辰,請指引您的仆人脫離黑暗走向光明。”伊莉娜難以掩蓋內心的悲憤,她摘下兜帽,神情十分低落。西風拂過她的身體,將她的氣味帶向東側的焚屍坑,烏鴉似乎察覺到了不安,頃刻間騰空而起,夾在了混亂和驚恐飛進了森林。


    當他再次來到第三座廢墟時,內心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黑水礁的百姓要麽幸運的逃了出去,要麽被和爾京人殺害,隻留下一片支離破碎。也許提前得到消息的百姓已經躲進了海馬鎮,應該是絕大多數,伊莉娜想到,聖庭會為他的子民敞開城門,提供保護。這也讓她想起了聖湖灣的曙光之柱。


    黑暗時代,大地精靈的魔法鑄就了聖光屏障,為幸存的人類提供了唯一的保護,他們派出百隻狼靈奔赴德隆雪山,為守護者提供支援。最後的決戰在黑森林的河妖沼澤展開,守護者、狼靈和人類大軍組成最後同盟,最終將亡者驅進了拉多拉斯荒野。


    但願小登坎能夠意識到北方的嚴峻。當伊莉娜準備離開此地時,冥冥中聽到廢墟深處有人在交談,她本以為一路上不會再見到活著的人。伊莉娜隨著聲音輕輕的走進,在一座坍塌的石瓦間看到一位老婦和一個年幼女孩,老婦正竭盡全力的安撫驚慌失措的女孩,她形容枯槁,因瘦弱而佝僂著背,全身沾滿皸裂的泥土,絲絲血跡自斑白的頭發裏流出,凝固在耳邊。她時而將女孩摟在懷裏,時而抹去女孩臉頰上的淚水,而老婦也幾度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伊莉娜將鬥帽摘掉,快步來到他們的身邊,女孩側頭見有人靠近,忽然嚇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老婦緊忙護住女孩,並歪頭打探著伊莉娜。“別害怕,你受了重傷,我會幫助你。”伊莉娜的話音如此輕盈,這也讓一老一小放下了戒心。女孩從老婦的懷裏探出頭凝望著伊莉娜,雙手緊緊扣住老婦枯瘦如材的手臂,她依舊有些害怕,伊莉娜知道,而讓她感到害怕的是她經曆過的一切。伊莉娜已不敢想象一個年幼的孩子怎會經曆這些?


    伊莉娜將目光挪向老婦的身上,傷勢之重不禁令伊莉娜感到驚訝:左腳腳踝碎裂,腹部被刺進了一根手指粗的尖木,傷口已開始發炎流膿,她的臉色蒼白,了無生氣。但頑強的毅力讓老婦堅持到現在,這是因為護在她懷裏的女孩,她不能丟下她不管,她愛她勝過了一切,超越了死亡。


    “我會救你,相信我。”伊莉娜堅持道,她從懷裏取出一顆梅蘭果子遞給老婦,“吃下它,它會讓你好起來。”但伊莉娜不敢確信如此重的傷勢能否挽救這位老婦。


    “野蠻人摧毀了我們的家,我的親人被活活燒死,現在隻剩下我的孫女”。老人止不住留下眼淚,顫抖的雙手緊緊抱著女孩。“我已是古稀之年,不應該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天神要這樣懲罰我!”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擔子,“好心人……好心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孫女,求求你救救她!”


    女孩一聽,幾乎崩潰,她用盡全身力氣摟住老婦人,淚水打濕了衣領,刺痛著伊莉娜的心。“我會救她,你放心。”


    老婦慘白且布滿褶皺的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好心人請帶她走。”她的話語氣若遊絲,“天神會保佑你……好心人!我的身體已經無法讓我走得更遠,我會繼續呆著小鎮裏,用剩下的時間為你們祈禱。”女孩淚如雨下,柔弱的小手死死拽著老人的外衣,此刻她的力量是那麽的強大。老人深深的親吻著少女的額頭,“我的孩子,你放心的和這位姐姐去吧,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


    “我不走,我不會丟下你的,不會!”女孩擦掉眼淚,一臉的倔強。


    這一幕也讓伊莉娜想起了小時候的她。深秋的黃昏,麥田生起一層蒼白的冰霜,女孩用木鉗一點一點的將枯葉表麵的冰晶收集進紙袋裏,母親誇獎她手巧心細,父親讚美她是世上最美的人。伊莉娜還記得那是在剛剛搭建的一座草房裏,西山脊的陽光是柔和的黃色,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但一切來得太突然,沒有血肉的行走白骨闖進茅草屋,母親一把將女孩護在懷裏,並告訴她不要怕,一切都會過去的。然而女孩親眼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被那具白骨扯成了兩半。


    “快跑,不要回頭,快,快啊!”母親將女孩推出了房門,轉身與白骨扭打在一起。最後的一幕是那間逐漸陷入寂靜的茅草屋和落日後的寒冷,夜色很快變黑,她不停的奔跑,不敢回頭,枝條割破了她的臉,樹根攫住她的腳踝。她能聽見身後緊逼而來的急促腳步聲和聲嘶力竭般的尖鳴聲。當回頭去看時,母親和父親站在樹樁下,身體周圍閃爍著金色的光暈,她本想調頭再次撲進母親的懷裏,母親卻露出嚴厲的表情。“不要停下來,快跑!”轉瞬間,那具白骨衝出灌木叢,取代了母親的身影,他疾奔而來,揮起利劍刺向她。她本想躲開,不知什麽撞了上來,跌倒時,眼前一片漆黑。


    當女孩再次醒來,高大的馬匹載著她遊蕩在鳥鳴蟲嘶的密林裏,保護她的不再是母親,而是一位健壯的男人,他的身後還有一位身穿黑色鬥篷的女人,他們投來的目光充滿了關心。之後女孩才知道,那具白骨來自德隆雪山以東,沒有光明的亡靈界,而救她性命的就是黑衣人。那是她第一次踏進黑丘山,第一次進入黃昏古堡,第一次見到佩希爾學士,救他性命的兩人如今是她最好的朋友——伊凡、博奧。


    老婦不再說話,目光中隻有懇求,她用盡全身力氣扯開小女孩的胳膊,將其遞給伊莉娜。“好心人會保護她,對麽?對麽?”


    “我不走,我不走!”女孩無力的向後退。


    “你一定要走,聽我的話,等過些日子,你再來找我,還是這個地方……,我會在這裏等你。”老婦難以忍受傷口的劇痛,她蜷縮著身體,發出陣陣呢喃。


    “我會保護她,我發誓。”伊莉娜向老婦人保證。


    “我的好心人,天神會保佑你的……天神會……保佑你的。”她撇開頭,不再看一眼她的孫女。“快走,快走吧。”


    伊莉娜知道她已經活不長了,但還是將口袋裏剩餘的梅蘭果子交到她的手裏。女孩不停的大哭,雙拳握的死死的,她始終不肯離開她。最後老婦人開口道,“她叫米達拉,賽提家族最後的骨肉,你會帶她去海馬鎮,對麽?那裏很安全,等我傷好起來,或許我會去找你們。”老婦人看著女孩,“聽話,跟姐姐去吧。”


    女孩這才依依不舍的站了起來,“你要說話算數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呢,你放心的去吧。”老婦微笑著。


    伊莉娜和女孩向躺在廢墟上的老人告別,此刻陽光非常溫暖,周圍的一切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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