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童一路馬不停蹄,從西澤鎮的軍營出發,穿過帕西莫高地,經過伊東荒原的東垂,深夜抵達了瀧水河。星鬥之下,在瀧水河的河岔處,一片沸騰的火光照亮了深沉的夜空,那裏是連接椴木堡和西澤鎮的瀧水河要塞,兩座東西並排的城堡坐落於此,這裏駐紮著來自兩座城池的軍隊,以及一些眉岩城的教徒。


    但近日來戰亂不斷,百姓相繼逃往這裏尋求城堡的庇護,所以,不論在城堡內還是在城堡外,大片大片的火光圍繞著瀧水河岔口,盤踞成一片光帶,在遠處看,更像是一座繁華的集市。


    迎接她的是費林特爵士,他在一次戰役中失去了一半的手掌,僅剩下大拇指完好無損。費林特將伊童安排到要塞中,並準備好可口的飯菜,據他的消息稱,在伊童離開西澤鎮後的兩小時,要塞已經派去兩千人的軍隊趕去朽木鎮,剩下的少量士兵在此安排從朽木鎮撤出的百姓。“朽木鎮的戰事如何?”伊童吃下一小盤莓子麵包,向坐在麵前的爵士先生打聽道。


    費林特不慌不忙,將伊童杯中的飲品倒滿,“昨日破曉,朽木鎮的所有黎民百姓全部撤到這裏,戰爭還在持續中,不過,守住的希望不大。”


    “不大是什麽意思。”


    “現在正處在危機時刻,怪石台的亞力薩不願意派出軍隊支援朽木鎮,黑衣人大人你沒有聽說麽?紅穀堡遭到不明敵人偷襲,整個城市變成了死城,所以,隻有我們和椴木堡的人民還在頑強抵抗。”費林特說道。


    “還有黑衣人參與,不大的說法還為時尚早。”伊童的語氣充滿了自信。


    “雖然有黑衣人出麵解決這場戰爭,但……凶多吉少。”


    一旁的士兵搶過話,“北方野蠻人各個身體強壯,他們像是充了血的野獸,何況南北人數懸殊。”


    “黑衣人頻繁出現,大人來到這裏也不足為奇,道理還是一樣的,敵多我少,失敗是早晚的事。”費林特向一旁的士兵擺了擺手。


    為何你們這些吃幹飯的士兵還有心思坐在溫暖的城堡裏,說著喪氣的話。“你是說還有黑衣人來過這裏麽?”伊童放下手中的銀色高腳杯好奇的問道。


    “嗯,就在不久,有三名黑衣人來過這裏,他們也都和軍隊趕去了朽木鎮,現在應該還在路上。”


    一旁的士兵說道,“一個叫吉斯,另外一個叫比達爾,那個忘了叫什麽,不過他個子很高,左邊的耳朵缺了一塊,他背上還背著一把深黑色的長弓。”


    “諾菲奧!”伊童起身欲要離開,卻被費林特叫住,“黑衣人大人,我們接到一封書信,來自黑丘山。”伊童聽到這個名字便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費林特。


    “就在軍隊離開不久,自稱是黑衣人領袖的人傳來消息,他要我轉達給任何來到瀧水河要塞的黑衣人兄弟,不要前去朽木鎮,要留在這裏,幫助逃出來的黎民百姓。”


    佩希爾學士,伊童有些不解,他怎麽會下達這個命令,眼前有西澤人和椴木堡的人在,霍爾海勒和伊力王才會去著手解決百姓的吃住問題。“書信在哪?”


    費林特遞給她,那是一封普通的書信,署名為學士,字跡的確是佩希爾學士所寫。看來我來晚了,伊童心想。


    “我們更希望這裏有黑衣人的幫助。”費林特說。


    士兵對伊童說道,“要塞接到眉岩城的書信,要在清晨將這裏的老弱婦孺分批護送到西澤鎮和椴木堡,黑衣人大人,這裏的任務不比趕去朽木鎮更輕鬆,還希望你能留在這裏。”


    伊童沉默著,如果此時凱羅爾在場,定會拿出合適的注意,但不知現在凱羅爾傷勢如何,會不會已經蘇醒,正在好轉,那個毛頭小子亞曼達一定陪在他身邊照顧他。“大敵當前,黑衣人不能坐視不管,我會盡快趕去朽木鎮,費林特大人,馬匹都已準備好了吧?”伊童問道。


    費林特沉默片刻後回應道,“高山子民不必特意準備馬匹。”


    “謝謝你的招待,哦,另外,如果再有黑衣人來到這裏,說是黑丘山下了死命令,要駐守在要塞,等著從朽木鎮傳來的消息。”伊童說畢便轉身離開。在她來到庭院,準備馬鞍時,一個滄桑的嗓音傳來,“黑衣人剛來到這裏,又要急著趕去戰場,你們的使命是殺戮還是剝奪?”一名身著藍色長袍的老者步履蹣跚,來到伊童身前,“從聖湖灣到德隆雪山,從無盡冰原到寡婦海,到處都是你們的足跡,據我所知,所到之處沒有一個地方安寧過。”


    那不是寡婦海,是聖母海。伊童將馬鞍用力的甩上去,欲要騎上離開。“你的猜測更適合盜賊,我不會跟一個一無所知的暮坦教徒費口舌。”


    “猜測?不,鳥鳴於東,鳥鳴於西,誰又能知道它去向何處,又會帶來什麽消息呢。”


    伊童看著這位老者,他的年紀足夠可以當伊童的曾祖父,臉頰褶皺凹陷,黑色的眼窩像是丟了魂,更貼切些,如同從泥土裏爬出來的亡者,“猜測和事實可有著千差萬別,不要用攪渾的大腦到處亂說,小心得罪了你的暮坦四兄弟。”


    “我閉上眼睛也會想象到那樣的場景,夜幕下的小鎮,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男人用奇怪的魔法召喚出了死馬牽引的車隊,所到之地,變成了刺骨的嚴冬,生命在眼皮底下凋亡,就連星辰都失去了光輝。”老者說道。


    “猜測加謊言,你的故事很好聽,不過,我沒有時間聽你講故事。”


    “你可以不相信暮坦眾神,不相信我看到的,當死亡再次到來,你會相信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到時,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老者說完轉身向城門走。


    伊童沉默了一會兒,“老家夥,黑衣人不懼怕謠言,更不懼怕死亡。”老者示意她跟在後麵,伊童將馬栓在木樁上,跟著老者進了城門左手邊的小木屋裏。


    屋裏陰冷潮濕,一根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立在床邊,床邊的牆上是一副刺繡的畫作,那是暮坦四兄弟抗擊邪物的場景:周圍的黑色陰影遮住了大地,四兄弟手舉紅色光芒,照亮了星空和前方未知的路,那個用粗線條勾勒出的邪物正逃向天邊的黑暗。


    牆上還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圓形石像,這些對於信奉暮坦眾神的人來說都是聖物。伊童巡視了一眼木屋,在床角處,一個圓盤大的蜘蛛網上,一隻花斑蜘蛛正靜靜的等待著獵物到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伊童去看一眼。


    “請坐下吧,這裏到處都是暮坦眾神喜歡的東西,黑衣人未必喜歡這裏。”


    “我想這裏會更舒適一些。”伊童冷語回應。


    “你想從我這裏了解些什麽?”


    “故事,你所說的故事。”


    老者笑了笑,隨即從桌下取來一瓶黑色的罐子,又從牆角的木箱中拿出了兩個簡陋的鐵杯子。“這是椴木堡的綠葉茶,之所以叫綠葉茶,即使在冬季,葉子枯萎也是綠色的,它可以讓大腦清醒。”老者將杯子倒滿。


    伊童看著奇怪的汁液,猶豫到底喝還是不喝。老者又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去謀殺一個黑衣人的,我也沒有那個能力,盡管品嚐一下。”


    伊童稍稍抿了一口說道,便看著這位老者,希望能從他的嘴裏蹦出些有用的消息來。此刻,一隻蒼蠅正四處亂串,停在桌角處,又停到杯口上,伊童無心驅趕那隻正在興頭上的蒼蠅。


    “不過那裏已經被大火燒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想要找出點有用的東西還真挺難。”老者說道。


    “你指的是哪裏。”伊童疑惑又有些氣憤。


    “蜻蜓鎮,距離眉岩城不遠,在奧盤山山後,河流湖附近的小鎮。”


    “據說河流湖的泉眼和哭泣海峽相通,那裏的水一年四季都不會凍住。”


    “沒錯,就是因為蜻蜓鎮太美,招來了禍亂。”


    “嗯,之後……?”伊童好奇的問道。


    “你真想聽這個故事,我就講給你聽,這對於你我都有好處。”老者遲疑的看著伊童,伊童依然死死的盯著老者。


    “好!”老者喝著綠葉茶一邊說道,“大概在兩周前,我去蜻蜓鎮取一些上等的石料,那天天氣很好,唯獨森林的濕氣在黃昏時分會加重,我便去了淚河的農場取了一件衣服,不過到達了奧盤山時,衣服已經濕透,隻好扔掉……”


    “……你可以直接說重點,不必詳細敘述走的過程。”伊童討厭老者的碎碎語。


    “我看見一個黑衣人在光禿的山頂上使用魔法,他周圍冒著藍色的煙霧,魔法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會出現讓人無法解釋的神奇景象,雖然我這輩子見過不同的魔法,不過,那天見到的讓我永生難忘。煙霧時而靜,時而動,時而盤旋,時而交錯,最後在煙霧中出現了一個碩大的黑洞,黑洞可以容下這座要塞。”老者說著,全身開始顫抖,他在害怕,在擔心,支支吾吾繼續描述那天的場景。“然後,然後感覺到滲進骨子裏的寒冷,就連呼吸都很難做到,最讓我深刻的,我像是站在無邊無際的冰原上,即將走向死亡,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好在及時離開那裏,我才逃過此劫,就在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清晨,蜻蜓鎮的所有人都死了。”


    “我從沒有聽過這件事,你說是黑衣人?穿著黑色鬥篷的人滿大陸都是。”伊童半信半疑的說道。


    “黑衣人,一定是,不過我看不到你的行為會殃及到無辜的黎民百姓,所以我跟你說了此事,之後,我一直在猜測,黑衣人當中一定有壞的一群,如果你屬於他們,那麽現在就可以殺了我,將我的屍體埋進要塞後麵,沒有人會知道,我也不會埋怨你。”


    伊童咯咯的笑著,“你認為黑衣人的使命是殺戮?如果我說了,你會後悔沒有在這杯茶裏放下毒藥,你會後悔遇見我。”


    “平生後悔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會後悔跟你說這些,黑衣人,你們當中有些人的使命是什麽,我很清楚,追討亡者,維護平衡,對麽?”老者說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知道亡者長什麽樣麽?暮坦四兄弟會不會惱怒你說的話。”


    “暮坦眾神存在與不存在,我不關心,我隻關心眾神能夠讓成千上萬的人得到一種歸屬,他們信仰眾神,是為了可以在這廣袤的大地上找到適合他們的住處,是為了迎接死亡時可以安心離開。”


    “我可以給即將步入死亡的人一些意見,真正的信仰是來自於內心,內心勝過一切偽神,你離開時,並沒有死亡的審判,內心決定了你去向何處,是充斥著黑暗的邊界還是光明的世界,由你決定。”伊童嚴肅的說道。


    “我已決定好了將要去哪裏。”


    “我覺得你已經準備好了,不過你說的故事挺有意思,等戰爭結束,我會去蜻蜓鎮看一看。”


    那隻亂串的蒼蠅正靜靜的停在老者的肩膀上,似乎是他的耳目,又似乎是敵人的心腹,但更像是在享受著二人的對話。老者揮著手,將蒼蠅驅走。“不,美麗的蜻蜓鎮已經不存在了,如果想去看,你可以從這裏向東走,去紅穀堡,那裏更適合你。”老者說道。


    “看來這次對話對我有不少幫助,你說你的消息很靈通,紅穀堡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的消息有時也會出錯,我不敢肯定,蜻蜓鎮的事和紅穀堡有什麽聯係,我隻知道該死的人死了,不該死的人陪著他們死了。”


    “這個代價真大,那黑衣人一定會介入調查,你就不必在為與你無關的事情繼續操心了。”


    二人正說著話,床角處傳來蒼蠅拍打翅膀的聲音,那隻剛剛還很興奮的蒼蠅一頭栽進了蜘蛛網上,它拚命的掙紮,但無濟於事,花斑蜘蛛很快用一層又一層的蜘蛛絲將蒼蠅包裹起來,隨即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


    老者並未被蒼蠅的掙紮聲打擾到,而是專注的喝著綠葉茶,伊童餘光看著那隻垂死的蒼蠅,笑了笑說道,“蒼蠅生命的短暫可以換來翱翔天空的自由,你說值不值得。”


    老者側頭看著那隻花斑蜘蛛正在享受著突如其來的美食,便回應道,“在這弱肉強食的年代,能夠換來一絲的自由都是值得的,前提是弱者一方被誰殺死,如果是那隻掛在床縫上蜘蛛,蒼蠅未免有些倒黴。”


    “倒黴的不是蒼蠅。”


    “那又是什麽?”


    “它並不知道什麽是危機感,也不知道當危險藏匿於它身邊時,它卻渾然不知死亡就這麽來了,它可以再繼續爭取飛翔的自由,可是安逸使它衝昏了頭腦。”伊童說道。


    “嗯……,蜘蛛有著天賦驚人的捕獵技巧,它可以埋伏世間獨一無二的圈套,讓造訪者踩上去,可以說蜘蛛是天生的捕獵能手,也可以說它的隱蔽和耐心讓它贏得了美食。”


    “我卻討厭蜘蛛的狩獵方式,這讓人厭惡。”伊童露出作嘔的表情,斜著眼睛看著那隻享用美食的蜘蛛。


    “但,這隻局限於渺小的蜘蛛罷了。”


    “這場戰爭雖然破壞了大陸的平衡,但也在提醒坐擁安逸的人,死亡正一步步的逼近。”伊童說道。


    “總會有回頭的機會,這要看安逸的人有沒有把握住。”


    伊童笑了笑,“說的直接一些,北方人奪走了他們什麽,眼下,朽木鎮危在旦夕,對於南方深處的人來說不算什麽,等到敵人兵臨城下,黑衣人會看著他們掙紮。”


    “此話怎麽說?”


    “平衡並不代表和平,和平也不代表沒有戰爭,弱肉強食是一種平衡,殺戮也換來了一些人的安逸,所以,到了那個地步,維護平衡的黑衣人會再次審視這片大陸。”


    老者回應著伊童的笑容,“看來黑衣人與暮坦眾神有相同的地方,我相信我們會和平相處的。”


    “那,你還會說我的使命是殺戮麽?”


    “喘息之人定會給出答案。”


    伊童微微點點頭,“喘息之人定會回複某人的猜測。”


    老者起身將伊童的杯子倒滿,伊童推讓道,“不必了,我還有要事在身,等朽木鎮戰役結束,我會再來這裏喝茶,我還會帶來一隻青蛙,去啄食那邊的蜘蛛。”


    “等你再次回來,蜘蛛會變得更大,也許就連青蛙都難以下咽。”


    伊童微笑著向老者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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