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電梯到辦公樓一層,李敬與陳雨然很快找到羅誌澤,隨後在一間不算如何寬敞的休息室裏見到了月玲玲與孟宏圖。


    孟宏圖麵相還算年輕,顯然境界不低。


    此刻他在休息室裏,神色說不出的陰沉。


    月玲玲坐在孟宏圖身邊,白淨的小臉上盡是蒼白。


    且她隱隱對後者有些畏懼,端坐在其身邊大氣不敢出上一聲。


    見著李敬等人進門,孟宏圖豁然起身,懷揣著些許希冀出聲。


    “三位巡查,我兒子……”


    不等他把話說完,陳雨然開口。


    “孟凡昊孟先生已確認死亡,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


    這簡直與迎頭痛擊無異的一嘴,當即讓原本臉上有些許希冀的孟宏圖氣息一停,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十歲,跌坐了回去。


    一旁仍坐在位置上月玲玲聞言亦是渾身一顫,垂首眼淚直流。


    她沒哭泣出聲。


    不是不想哭,而是不敢。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傷心到顫抖,和惶恐到顫抖是不一樣的。


    李敬將月玲玲的異樣表現看在眼裏,微微眯眼。


    如此異常,自然不僅他一個人注意到。


    陳雨然與羅誌澤,都有留意。


    論辦案能力。


    治安部的人不比重案組差,隻是兩個部門職能不同而已。


    彼此對視一眼,陳雨然分別給兩人使了個眼色。


    羅誌澤見狀會意,退到休息室門口守著。


    李敬則上前找上月玲玲,輕聲開口。


    “月小姐,我有些情況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是否方便單獨聊聊?”


    月玲玲聞聲下意識抬眼,隨後微微愣神。


    剛剛李敬是站在陳雨然身後,發話的又是後者,因而她不曾留意。


    此刻看過去,她才發現李敬很是眼熟。


    定睛看看李敬,月玲玲又露出遲疑的神色看了看身邊孟宏圖,隨後點頭站起身來。


    她才堪堪起身,因無法接受喪子之痛跌坐在那的孟宏圖沉聲開口。


    “玲玲,好生配合這位巡查。”


    聽得其話音,月玲玲明顯身子僵硬了一下,接著輕輕“嗯”了聲。


    李敬見此微一皺眉,淡淡瞥了孟宏圖一眼。


    孟宏圖……


    不!


    準確地說,包括已然死去的孟凡昊在內,這一家子明擺著是都有問題!


    月玲玲可能是其中問題最小,且受鉗製的那一個。


    沒有妄做猜測,李敬向起身了的月玲玲點頭示意了下,引領著她走出休息室。


    陳雨然望著兩人離去,收回視線。


    “孟老先生你是否需要時間休息一下?”


    “不必,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孟宏圖抬眼,臉色逐漸恢複平靜,赫然是短時間內調整了過來。


    麵對這般狀況,陳雨然聲色不動,取出做筆錄的小本本上前坐到一旁的位置上。


    ……


    另一邊,李敬帶著月玲玲出了會議室來到一樓前廳,駐足左右看了看,隨後回首。


    “樓下人多眼雜,月小姐我們走消防樓梯去二樓說話。”


    月玲玲很是配合,點頭應了聲“好”。


    很快,兩人避開了辦公樓一層茫茫多正在由輔查人員進行筆錄登記的上班族,走進通往二樓的消防通道。


    上了樓,李敬止步在消防通道出口,望向跟著走出來的月玲玲。


    “玲玲小姐你應該還記得我?”


    “雞店的。”


    月玲玲低聲回應,抬手拭去臉頰淚痕,神色不怎麽自然著低下頭。


    “凡昊他……”


    “孟先生具體是如何遇害的,還有待調查。”


    李敬平淡開口,打斷其話音。


    接著,他定睛看看月玲玲,選擇開門見山。


    “孟先生和孟老先生可否知道你非人,而是妖?”


    冷不丁的言語,驚得月玲玲渾身汗毛幾近倒豎,她錯愕著抬起頭。


    入目,是一陣金色寶光。


    玲瓏塔,沉浮在李敬身側。


    抬眼瞧見這樣一幕,月玲玲麵色慘白,腿一軟險些跪倒下去。


    靈器神威,與寶器截然不同。


    隻要不瞎,一眼就能看出來。


    瞅著月玲玲被嚇到渾身打顫,李敬揮手將玲瓏塔收起。


    這一波,不是他有意要嚇唬月玲玲。


    而是擔心月玲玲會反過來嚇唬他……


    此刻整棟辦公樓裏的人員都已集中在一層底樓,二樓以上一個人都沒有。


    直言點破人形妖物,如何能不做防備?


    當初遇見姬清時,李敬都有應有的防備。


    碰上月玲玲這種明擺著有問題的,他可沒愚蠢到盲目信任後者。


    宿瓊那是另說。


    當時的環境不同,縱使宿瓊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跳起來。


    月玲玲也不是傻子。


    見李敬放出玲瓏塔又收了起來,頓時知道他單純是為震懾自己,以免自己做出某些傻事。


    驚疑著看看李敬,月玲玲隻覺得一陣膽寒。


    二級巡查,三境修為。


    手中有四境都未必能夠擁有的靈器……


    勉強鎮定心神,月玲玲神色猶豫一陣,低語出聲。


    “你……什麽時候看我是妖的?”


    “從我們第一次見麵開始。”


    李敬淡然回應。


    “……”


    月玲玲沉默,不知是想了些什麽,最終哀歎一聲。


    “我是妖,孟家父子二人都知道。”


    李敬聞言挑眉。


    鑒於孟宏圖異樣的言行,他上樓時有過不少猜測。


    其中推測最有可能的,便是月玲玲的妖物身份有被孟家父子二人知曉,遭受鉗製。


    此刻得到確認,他頓時想到了更多。


    孟凡昊的死,至少牽涉到了月玲玲與另一個人形妖物。


    有沒有可能……


    剛要有後續推測,月玲玲低聲開口。


    “我什麽都可以聽你的,隻求你不要傷害我,逼迫我做不願意的事。”


    這番言語,打斷了李敬思緒。


    同時,也讓他意識到孟凡昊的死比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收斂被打斷的思緒,李敬出聲。


    “我不會因為你是妖物就傷害你,更不會逼迫你,但你要是傷了人那得另說。你作為人形妖物混跡在人類社會中,應該懂得什麽叫法理。”


    月玲玲聞言呆愣著抬眼,點頭道。


    “你跟其他巡查,似乎不太一樣。”


    說著,她小聲補充了句道。


    “我是被養大的妖,接受過教育,沒有傷過人。”


    “……”


    李敬。


    月玲玲會說自己沒有傷過人,他不意外。


    麵對他,就算是傷過人,月玲玲也不至於蠢到自己說出來。


    然而月玲玲這一嘴,信息量屬實是大了些。


    她是被豢養長大的妖?


    還受過教育?


    誰養的?


    誰教的?


    孟凡昊?


    不可能!


    孟宏圖?


    也不太可能!


    妖物不比生來就懂修行且通曉人性的靈獸,成長極為困難。


    蛻變為妖物,隻是妖生第一步。


    縱使生來就是妖的獨特個體,該走的路還是要走。


    妖物單是要從靈智初開達到懂人言、識世事的程度,就有好長的路要走。


    再說修行。


    妖物達成三境可化人形,為的不僅僅是混跡到人類社會中享受生活,更多是因為人體是最適合修煉的形態。


    以獸類形態修行,它們的成長速度極為緩慢。


    通常妖物要達到三境修成人形,至少得在獸類形態束縛下潛修三五十年。


    眼前月玲玲的真實年齡,未必會比孟宏圖小。


    頂天有個二十五六的孟凡昊更不用說了……


    皺眉看看月玲玲,李敬詢問。


    “是否方便說說,是誰養大的你?”


    “妖物聯合會。”


    月玲玲低語。


    李敬聞言挑眉。


    妖物聯合會?


    這一聽,就跟人類沒啥關係。


    所以月玲玲是妖養大的?


    這茬,他很感興趣。


    然而就在他想趁勢發問之際,月玲玲抬眼直勾勾地看過來。


    “其他的,我不能說,這事跟聯合會沒有關係。你可以殺我欺我辱我,但請不要打妖物聯合會的主意。”


    “嘖!”


    李敬咂嘴,索然無味。


    這tm不是折磨人嗎?


    褲子都脫了,來這一嘴?


    瞅瞅先前還是一副怯懦模樣,此刻卻是滿臉威武不能屈的月玲玲,李敬對妖物聯合會大致有了不少猜測。


    妖與妖無法和平共處,是以食物鏈關係無法壓製自身獸性為前提。


    隻要足夠睿智,能壓製自身獸性且拳頭夠大便不存在是否和睦的問題。


    混跡在人類社會中的人形妖物不在少數,他們會組成團體再正常不過。


    此前邪修案涉及的往生社不也是妖、邪聯合性質?


    令李敬意想不到的是,世上居然會有養育妖物並進行教育的妖物團體。


    這個,真有點厲害。


    人形妖物都開始跟人一樣講究教育了,指不定哪天能冒出來幾個知識分子。


    略微腦補了下,李敬隻覺惡寒,擺手道。


    “你關切將你養大的妖物聯合會,我可以理解。這事既然不方便說,我也就不問了。”


    說著,他注目過去。


    “我們談談案子,你那麽肯定事情與妖物聯合會無關,想來對此事是多少有些頭緒的?”


    眼見李敬未有追問妖物聯合會,月玲玲悄悄鬆了口氣之餘,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他兩眼。


    她之所以提及妖物聯合會,是為試探。


    此刻看來,李敬確實與尋常巡查不同。


    稍許沉默了下,月玲玲紅唇輕咬。


    “能否告訴我孟凡昊是怎麽死的?”


    “炸死的,連一塊完整的皮肉都沒留下。”


    李敬說著,道。


    “現場有妖氣殘留,可以確……”


    話沒說完,月玲玲搖頭。


    “我有預料是妖物下手,孟凡昊多行不義必自斃,早晚的事。但聽你的描述,我在他的床上見過的都沒這能耐。另外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像我一樣落在孟家父子手裏,任由兩人玩弄欺辱的人形妖物不在少數,我隻是其中之一。”


    “……”


    李敬沉默。


    孟凡昊很會玩,他早已想到了。


    頂層辦公室一整樓,隻有女的沒有男的,還個個花容月貌。


    這裏麵什麽成份,懂的都懂。


    再有確認到月玲玲的妖物身份被孟家父子知曉,結合孟凡昊死於另一隻人形妖物手裏及情殺的推測,他大概能夠想象那位渣都沒剩下的總裁大人不僅喜好玩人,還嗜好另辟“蹊徑”。


    這些其實還好。


    這種事,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神話故事裏,還有這種玩蛇勇士什麽呢。


    擱在現代,隻要膽子大,沒啥不可以的。


    妖物修行人形跟人其實也沒啥區別,隻是死後會恢複獸形而已。


    出乎李敬意料的是,孟家父子二人皆是“慣犯”,被抓住把柄落在兩人手裏的人形妖物不在少數。


    僅是孟凡昊身邊,月玲玲就見過好幾個。


    這得涉及到多少人形妖物?


    抬手揉了揉眉心,李敬望向月玲玲。


    “所以你與孟凡昊訂婚,其實是被逼的?”


    “不然呢?”


    月玲玲慘淡一笑,道。


    “妖,永遠是妖。而有些人,未必是人。”


    李敬聞言啞然。


    這話,他不知該如何反駁。


    沒讓話題停留,李敬開口。


    “你是怎麽落在孟家父子手上的,是否方便細說?”


    “這事,說來話長。”


    月玲玲歎息,道。


    “擁有人形接受過妖物聯合會的教育以後,我便離開融入了人類社會,在北城區已有好幾年。期間我嚐試找過不少工作,但都沒能做下去。兩年開始了直播,節目效果搞得還不錯。直播差不多一年的樣子,我受邀請參加了平台組織的線下聚會,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緩緩講述過後,她露出些許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道。


    “那次聚會,孟凡昊也有參加。他身邊女伴是人形妖物,我被撞見也就被識破了。此後孟凡昊此公開我妖物身份為要挾,迫使我……”


    話說一半,她沒再說下去,無聲落淚。


    李敬默然。


    月玲玲這遭遇,值得同情。


    同時事情也變得越來越棘手了……


    案子,尚不見明確頭緒。


    反而是孟家父子所犯下的罪行,先成了一個問題。


    這事,不好搞。


    害人的妖,得辦。


    這跟是不是妖沒關係,而是法理的存在意義。


    像孟家父子這樣的,更應該辦!


    盡管他們傷害的不是人,而是妖。


    可性質沒差,跟逼良為娼沒什麽區別。


    足以動搖孟宏圖的證據,不是沒有。


    但得要月玲玲及其他受害的人形妖物出麵指證才能處置。


    這些人形妖物一旦出麵,還有活路?


    答案,是否定的。


    完了她們的妖物身份,還都在孟宏圖手裏掌握著。


    正犯難著,樓外忽然“嘭”一聲沉悶的炸響,傳來無數驚恐的尖叫。


    李敬與月玲玲聞聲都是一愣。


    正想說去驚叫與響聲傳來對應方向的辦公室窗邊看看,李敬耳中通訊器“滴”一聲輕響,陳雨然急促的話音響起。


    “李敬,月玲玲怎樣?”


    驟然得此通訊,李敬皺眉。


    “她沒事,樓下怎麽了?”


    “孟宏圖死了,死狀跟孟凡昊一模一樣,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陳雨然快速說著,道。


    “事情有點麻煩,下麵很亂,街上也都亂了。你先跟月玲玲留在樓上不要下來,保護好她。孟家父子遇害,她很可能凶手是下一個目標。”


    “明白。”


    李敬做出回應,看了眼月玲玲道。


    “跟我來。”


    說罷,他快步走向響聲傳來對應方向的一間辦公室。


    月玲玲不知孟宏圖已死,但對李敬的指示她不敢忤逆,一聲不吭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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