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趙昺眼前這幾位宰執來說,劉黻算是正牌太學生出身,但是因為伏闕上疏彈劾彼時權臣丁大全被開除了學籍,而其他幾位不是家傳,便是書院出身或有在書院求學的經曆。江璆的爺爺一生在鄉間授學,他爹江萬裏通過科舉入仕,官至丞相,後在其十六歲的時候,其父致仕回鄉創辦白鷺書院,鄧光薦也是出身於此。


    所以他們對於這段曆史都十分清楚,說起來自然脈絡清晰,對其中的典故和軼事也知之甚多,趙昺與幾位宰執商談一個上午,其實也可以說聽他們講了半晌書院發展史,雖然沒有對能學亂做出決斷,卻讓他可以全麵的了解這一時期的士人思想狀態和轉變。而這也能讓他在處置當下學亂中能保持理性,從而選擇穩妥的方針來應對。


    大家都知道宋朝文化的繁榮,與宋學宋學哺育出宋代知識分子的兼容精神有著極大的關係。宋代重要思想家幾乎都有“出入釋老”的經曆,無論程朱派,還是心學派,理學各派都吸收改造佛、道關於宇宙論、認識論與方法論的成果,重建新儒學的理論體係。


    當時宋學各派,能夠做到學統四起而多元並存。神宗時期的洛學、新學與蜀學,南宋中期的朱熹理學、陸九淵心學與浙東學派,都落在同一個政治文化的架構之內,不同學派之間學術主張盡管不一,有些問題甚至針鋒相對,但也能夠實事求是地肯定對方學術的可取之處。


    不過有話是這麽講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相輕’,所以這種兼容並蓄也是相對的,他們之間的紛爭同樣不斷,即便是同源的學派也無法做的和諧相處。


    首先表現在書院的祭祀活動上,這似乎帶有某種宗教色彩,實際上,書院供祀與佛道寺觀的祭祀方式也有所不同,不是祈求某些神靈的保佑,而是為人樹立某種典型形象,是一種生動的教育形式。通過書院祭祀的對象可以表明該書院的學術宗旨和特點,也是書院教育的一大特色,還是一項特有的活動內容。


    南宋書院除一般供祀孔孟等先聖先師之外,特別重視供祀周、程、張等北宋的理學大師,表明南宋書院大都與理學有關,是講理學的書院。不少書院都各有自己特有的供祀對象,多把本學派的創始人,或與該書院有密切關係的代表人物加以供奉,用以提高書院的社會地位,標明或保持該書院的學派特點和學術特色。


    另外,各學派在學術傳播與師生傳承的過程中,過分強調道統和門戶,總認為自家學說才是一本正經,而別人都是異端邪說。以這種道統觀,再去處理與其他學派士大夫的關係,就會出現自視甚高、責人太苛的結果。不在自家門戶或道統之內的人,往往認為他們不是君子。


    而這種治學態度之下,盛行於後的理學在還沒有正式確立為官學以前,就容易激化為類似慶元黨禁那樣的黨爭;在理學認定為官學以後,很容易滋生出一批應景的假道學。這是從理學本身來考量。也為後來朝堂上的爭鬥和學亂埋下了隱患。


    在南宋政治環境惡化之際,知識分子還能否“獨善其身”?不可否認,在秦檜、韓侂胄、史彌遠與賈似道專政時代,那時知識分子中也有鮮廉寡恥之徒,鑽營進入統治集團的權力體製,迎合當局專製獨裁的政治意識。但那些有自己獨立價值追求的知識分子,大部分寧願閑居不仕,不再入朝為官。


    知識分子獨善其身,無非要有三個空間:生活空間、學術空間、政治空間。南宋即便類似慶元黨禁那樣的黑暗時期,這三個條件也仍然具備。


    生活空間上,宋代有這個條件,哪怕不去擔任實職性差遣,還可以領取一份薪水,這是宋代優待士大夫的政策。例如陸遊,即便閑居在山陰老家,隻要沒將他從官簿上除名,其俸入還可以保證最基本的生活水準。所以在籍士大夫官僚即便不在朝任職,也能保持起碼的生活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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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國家權力沒有取締書院,知識分子仍留有一定的學術空間。國家權力盡管可以流放知識分子中的反對派,但限於‘不殺士大夫與上書言事人’的祖宗家法,卻無法在肉體上消滅他們,這在為知識分子預留政治空間這點上,還是很重要的。


    從外部來看,宋代最高統治者對宋學各派所取的態度,不外乎接受、壓製與調和三種選擇。宋神宗起用王安石變法,可以視為接受的模式。南宋前期,對王學以及洛學,采取不同程度的壓製方式,其極端就是慶元黨禁。第三種是調和的模式,從寧宗後期起到理宗時期,國家權力把理學確認為官學,吸納進主流統治思想裏。


    但必須強調的是市民社會、經濟大潮與知識分子的獨善其身,並不是截然對立,相互排斥的。由於宋學價值觀的確立,盡管其內部也有過王霸義利之爭,但即便是強調利欲合理性的那些學者與士人,在講功利,講利欲時,也秉持著理性的態度,主張有一種自覺的約束。


    因此也會有一部分士大夫去做官,期待通過自己的入仕,尤其通過提升皇帝的內省功夫,來達成他們內聖外王的政治追求。於是,就有朱熹那樣熱衷於當“帝王師”的士大夫學者。而一旦連帝王師也當不成,徹底碾碎了其“外王”夢後,還可以退出廟堂,疏離政壇,閑居不仕,獨善其身地從事自己的學術研究與學派傳承。


    理學奠基於北宋時期。周敦頤、二程、張載、邵雍等人,反對漢唐經學教育隻重章句訓詁、箋注,主張為學要講究明心養性,講明義理,認為仁、義、忠、信不離乎心,本源於理,正心、誠意、修身為為學之本,必須以《易》為宗,以《大學》、《中庸》為體,以孔、孟為法,構建起理學的基本體係和框架。


    南宋書院的勃興,為理學的發展和成熟為提供了文化學術思想條件,隨著理學體係的成熟,也就步入傳播階段,以便廣泛擴大理學的影響。書院講學是傳播理學的最好方式和最佳途徑,因為書院具有教學與學術研究相結合的特點,書院大都不受或較少受科舉考試的製約,便於自由講授,自由研討。因此,書院成為研究和傳播理學的最理想的場所,成為發展理學的學術教育基地。


    而南宋的理學,形成不同的學派。每一學派都創辦了一批各具特色的書院,而每所書院也就成為研討或傳播某一理學派別學術思想的基地。他們各以書院為基地傳播自己學派的學術思想,實現自己學派理想的教育目標。


    講學是書院的主要活動內容,也是書院作為教育機構的重要標誌,南宋書院的講學有許多新發展。講學人可慕名聘請,或書院主持人自講,還可臨時請名人講演。不同學派可以互相交流、論辯。理學大師親自複修書院或新創書院,在書院授徒講學,提高了書院的學術地位,為書院樹立了威信,擴大了書院的社會影響。


    北宋的著名學者多在官學任職,南宋的著名學者大都逐步從官學移足書院。朱熹、陸九淵、呂祖謙、張栻等都是南宋學術界的名流,又是書院教育的積極倡導者,他們的弟子門人也都是積極創辦書院的有名人物,對南宋書院的勃興,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理學大師在書院講學,擴大了書院的影響,吸引了大批讀書士子慕名奔趨。特別是他們的弟子門人又各創書院,以擴大影響,又促成了書院繁盛的局麵,造成了書院空前勃興之勢。而在政治環境逆轉、言論生態惡化的情況下,宋代書院的存在意義不可小覷。


    書院是獨立於官學係統以外的私學係統,沒有必要向官方的價值係統投降繳械,這就為思想學問的自由討論保留了一方淨土。尤其是南宋轉向以後,絕大部分知識分子作為政治上的反對派,就是通過書院這個陣地,來傳播自己的學術思想與價值理念。


    趙昺認為士人階層上書言事,關心時事,有一定的進步和積極意義,但是也並非如想象般的那樣完美。因為其中確有一些士人拘泥古製而昧於政事,他們有些上書言事,不僅沒能觸及國計民生的大問題,還盡說些言不及義的老調子。正如史家呂思勉毫不客氣地批評所說:“外有強敵的壓迫,最主要的事務,就是富國強兵,而宋儒卻不能以全力貫注於此。”


    他心中此時也有了些譜,當前的禍根,其實與高宗皇帝不無關係。其在內外交困之下,為了減少麻煩和省錢,對興辦官學采取消極態度,對太學生采用高壓管製政策,鼓勵民間興辦書院。當時也許是無奈之舉,但是在趙昺看來其實是玩脫了,放棄了占領輿論陣地,任由各種學說百花齊放,使得主流思想上產生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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