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餘暉灑在檀州城外,將戰場染成了妖豔的紅色,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嗆人的硝煙味道。在寧遠王闊闊出望著重回平靜的戰場有些出神,宋軍在城前二裏修築了一道堡寨, 形式有些奇特,即沒有高聳的寨牆,也沒有難以跨越的深壕,隻是由數道高低不等的矮牆作為防禦,彷佛隻要騎兵一次突擊就能將其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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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就是這座看似不起眼的堡寨,元軍強攻了兩日依然未能攻破城前的寨壘, 反而扔下了數千具的屍體, 鋪滿了昔日的田地。闊闊出想著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明年無論種下什麽都會獲得豐收,但也許這裏會成為一片屍骨被瘋長的荒草遮掩的死地。


    ‘哇、哇、哇……’闊闊出突然被一陣呱噪聲驚醒,隻見戰場一群在屍體中覓食的烏鴉不知受到了什麽驚擾紛紛飛起,在空中盤旋鳴叫卻不肯離去。


    他定睛望去,隻見是一匹受傷的戰馬掙紮而起向南嘶鳴,似乎想要歸隊,但傷勢太重稍時便又仆倒在地,掙紮了幾下都未能重新站起來,而烏鴉們便又烏雲般的俯衝而下,歡快的啄食著尚未斷氣的戰馬身體,毫不在意劍拔弩張對峙的人類。


    “唉……”闊闊出歎了口氣,此情此景與今日的大元何其相似。


    曾經如日中天,橫掃四邊的大元帝國已然分崩離析,四大汗國雖仍奉元為宗主,但也是陰奉陽違,早已各自為政,互不統屬。而隨著對南朝的戰爭接連失敗,宗王們也是各懷心思, 對大汗的敬畏日漸消減, 尤其是遠離草原的勳貴王族們已然生出背板之心,與外藩勾勾搭搭。


    如今形勢已然是到了滅國亡族的地步,但是朝廷中仍然在勾心鬥角,心思各異。勳貴宗親暗中相互勾結,謀求個人財富。即便在這危亡之際,還在設法將多年來積蓄的財物送出大都。甚至有人不息出賣國家利益,與南朝暗通曲幽,謀求後路。


    而在危難之時,大汗的表現也甚是不盡人意,在戰守之間徘徊不決,想保住中原,又擔心自己成了甕中之鱉,做了亡國之君。而此戰的目的就是基於這個心思發動的,若是在開戰之初便調集重兵不惜代價一戰,何愁無法打通出塞之路。


    但是大汗即想打通道路,又擔心抽調大量軍隊後大都兵力空虛為敵所乘,便從中做出‘平衡’,結果就是前期攻勢凶猛連連報捷, 而後勁不足,乃至在最後關頭攻擊乏力, 進展艱難。同時卻給了南朝守軍喘息之機,使其可以重新調配兵力,補充物資,使得戰局陷入僵持之中。


    更讓闊闊出不滿的是大汗諸王還放心,其詔大家千裏入衛大都,又何嚐沒有擔心他們借朝廷疲弱自立的心思。現下每逢有戰皆是讓他們頂在前麵,朝廷衛軍則躲在城中,借此削弱諸王的實力,從而達到穩固自己的地位的目的。


    諸王也不是傻瓜,反而會設法保全自己的實力,討要物資封賞不惜餘力,但每逢戰事則能避則避。實在躲不過,也是出工不出力,與南軍略一交鋒便‘不敵敗走’,少有拚命的。而闊闊出接受當下的苦差,當然也非大公無私,一旦通往遼東的道路打通,他則可借追敵之名脫離大都這個漩渦,打道回府繼續做自己的寧遠王。


    “殿下,是否收兵?”高滅裏雖然是樞密院副使,又是檀州戰事主將,但是闊闊出是親王,他還是要表示尊重,征詢其的意見。


    “南軍向來如此堅強嗎?”闊闊出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當麵的南軍曾是南朝皇帝護軍改編,上下皆堪稱精銳,我等打到這裏也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高滅裏答道。


    “對麵主將不是已經陣亡,傷亡也很大,但他們士氣卻不減,依然死戰不退,讓人費解!”闊闊出見其答非所問,皺皺眉道。


    “對方主將確是已經陣亡,但前些日子有一隊南軍闖營入了檀州,想來是南朝遣重臣大將接替其指揮,以致士氣重振。”高滅裏答道。


    “有多人馬入城,為何前時不曾提起?”闊闊出聽了一驚,若是當麵南軍得到了有力增援,自己豈不是踢到鐵板上了,不禁連連問道。


    “殿下勿要急躁!”高滅裏趕緊安撫,又頗為無奈地道,“闖營的南軍不過百餘騎,但是戰力十分強悍,我們派出一個千人隊攔截,周邊又有數百遊騎參與圍堵。可他們幾次往複突陣,反而殺傷我部四、五百人,陣亡數名百夫長,仍然被他們突圍而去!”


    “哦,南朝騎軍向來羸弱,當前竟也有如此勇悍之騎軍?”闊闊出聽了比聽到有人闖營還驚訝,不敢置信地道。


    “嗯,而今南朝騎軍已今非昔比,他們奪取了我朝大量戰馬,又有叛將加入,實力得以提升。此次入侵中原也是極為活躍,與我朝正麵交鋒不下十餘次,皆不落下風。”高滅裏點頭道,“殿下長居遼東,未曾與南朝交兵,有些事情自然不大清楚。阿難答入衛途中曾遭南朝騎軍截殺,追擊,且戰且走,損失很大。”


    “哦!”闊闊出有些悔意,自己太過輕敵了,總以為那些中原衛軍承平日久,已經被花花世界迷了眼,隻顧篡取財富,導致戰鬥力退化,從而被昔日手下敗將打得潰不成軍。這使得他未詳細了解敵情便倉促上陣,以為可將其迅速擊潰,可沒想到連續打了兩天兩夜,居然仍不能突破南軍首道防線,近在咫尺的檀州城可望而不可及。


    “殿下,你們已經連戰兩日,業已疲憊,歇兵一日再戰吧!”高滅裏看其有所瞅瞅,試探著問道。


    “我軍疲憊,敵軍同樣,而今我們兵力數倍於敵,可以輪番進攻,而敵卻不得輪換。隻要我們攻擊不綴,其必不能堅持,終可破敵!”闊闊出道,“命幾個傷亡過半的千人隊,重新整編休整,餘者輪番上陣攻擊,傷亡不及五成不得後撤!”


    “是,殿下!我即刻命人準備燈籠火把,準備夜戰!”高滅裏言道。他知道其是要以兵力上的優勢不惜代價耗死對手,這種方法無可避免會造成大量傷亡,但當下卻也是最好的辦法。所以心中確是對於寧遠王的這股狠勁兒十分敬服,現在大元的將領中實在缺少如其果敢的將帥了。


    “稟殿下、副使,居庸關失守了!”正當二人排兵布將,準備再戰的時候,有信使飛馬來到陣前,氣喘籲籲地稟告道。


    “你再說一遍!”高滅裏大驚,不敢相信的問道。


    “稟副使,三日前南軍夜襲垣城,奪取了邊城,而後強攻關城。敵軍勢大,居高臨下炮擊關城,我軍難以抵擋,隻能撤到南口。可……”


    “可什麽可,現在南軍到哪裏了!”見其吞吞吐吐,闊闊出哼聲問道。


    “我軍一退便難以收拾,潰不成軍,主將阿木幹率殘軍請降,南口也隨之失陷,而今南軍已經完全占據了居庸關,此後情形小的也不得而知!”信使答道。


    “下去休息吧!”高滅裏見其知道的也隻限於此,而且時間已經過去兩天了,形勢定已發生變化,擺手讓手下帶其去休整。轉而又對闊闊出道,“殿下,居庸關已失,大都城危矣,我們當迅速回援。”


    “恐怕我們的後路已經被斷,否則朝廷的詔令也應該到了,現在我們退不回去了!”闊闊出搖頭歎道。


    “南軍攻襲居庸關,阿木幹必會先向朝廷稟告求援,而朝廷再行下旨,途中輾轉會有所耽誤,調我們回援的詔令隻怕也在路上,稍遲便會送到軍中,還需早作撤軍準備!”高滅裏分析道。


    “阿木幹不戰而降,昌平隻怕也陷敵手,我們後路已被切斷,麵臨兩麵受敵之虞,一旦被堵在山穀中,則是進退不得。不若攻下檀州,先撤往草原,再做計較!”闊闊出言道。


    “殿下不可!”高滅裏斷然道,他馬上明白了其的心思,其來檀州恐怕早有脫離大都,返回遼西封地的想法,這才如此賣力攻打檀州。可其一旦脫離,不僅會削弱防守大都的力量,更難保其沒有自立為汗的想法,所以不能讓其擅自行動。


    “那又如何,難道坐以待斃嗎?”闊闊出也覺自己說的太過露骨,轉而問其道。


    “當務之急,是要先行遣探騎查明返途情況。而即便昌平失守,我們也可走通州返回大都,那邊尚在我軍控製之下,南軍尚不及做出反應,路途雖遠些,卻也安全!”高滅裏言道。


    “非是那麽容易,檀州南軍難保不知居庸關業已失守,發現我軍倉促撤軍,定會銜尾追殺,那時未必能走的了!”闊闊出反對道,“不若先行擊敗檀州守軍,讓其無力再戰,如此也會走的的順暢些!”


    “我可率本部兵馬斷後,掩護殿下撤軍!”高滅裏見其仍不私心,主動請纓斷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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