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之後,青年聯合會組織了一次去津縣的學習考察。清風猶豫再三,還是鬼使神差地報了名。考察選在周末,先去津縣的一家服裝企業交流學習,然後去附近的山裏農家院住下,次日在農家院的基地搞一下拓展活動,說是拓展,其實就是爬爬山,遊山玩水而已。


    周六早上,白春芳不在家裏保胎,堅持開車把清風送到區政府門前的停車場,叮囑他不要忘記背包裏的外衣,晚上山中風硬,不要著涼。


    清風應著,目光卻盯著政府大樓門前的那輛大客車,有些走神。


    老婆走後,清風背著雙肩背包走向大客車。雙肩背包是清風的標準配置,這是他早先在海外工程部工作時形成的習慣,背起背包走天下,很應景。


    隻要是旅遊,大家都來得早。清風上車後,在嘰嘰喳喳的人群中費力地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一個後排的空位子。旁邊坐著一個有些女人氣的三十多歲男子。


    清風坐下,男子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忙不迭地遞給他一張名片。清風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家國際著名的直銷公司的天京地區副總經理。這家國際公司以直銷著名,但名聲不好,他們的銷售模式被人們通俗地稱為“傳銷”。


    怪不得沒人跟他一起坐,清風心想,自己可千萬不要被這家夥洗了腦呀。


    清風坐著,跟姓吳的男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目光卻一直盯著車門,好像在等一個人來,又好像是怕有一個人會來。


    九點多鍾,青聯的小吳清點了一下人數,示意司機可以開車了。


    清風有些失望,又有些放鬆,忽然就奇怪自己為什麽要參加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活動。


    車子開動了,清風無聊地望向車外,卻發現一輛黑色的邁騰車走在客車的前麵,像是引路開道。但開出區政府大院沒多遠,就落在了客車後麵,不見了。


    無聊,身旁的吳經理看清風沒有多少聊天的熱情,於是眯上了眼睛睡覺。清風也沒有認識的朋友,隻好也學著他,閉眼睡覺。


    一路無事,上午十一點半,一行人到達了津縣縣城,車子直接開到了吃飯的酒店,一行人直接被引入了酒席。


    可能被考察的服裝企業意識到這一批人多少都有些來頭,說不定對自己的企業將來會有大的幫助,所以,中午的招待明顯過於隆重。清風他們一桌上陪酒的是這家企業的總經理,一個四十多歲的津縣人,當地口音很重,清風推測他沒有接受過像樣的高等教育,應該是從基層一點一點幹上來的。


    因為下午還要考察,所以大家都不怎麽喝酒,倒是總經理豪爽大方,輪番向大家敬酒,一個人幹掉了一瓶白酒。清風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鬱悶,索性放開,跟總經理幹了一大杯白酒,略有醉意。


    午飯後直接去了廠裏參觀。廠子很大,兩排長長的大型車間,一百多名服裝師,上百台機器隆隆運轉,好不熱鬧。清風猜測這是不是為了迎接考察團臨時開機,假裝忙碌?但聽了董事長的介紹,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


    這家專做西裝私人定製的製衣廠,一年的銷售額約五個億,客戶遍布全球。清風聽著,心中不由得對人家欽佩得五體投地。


    參觀完廠區回到豪華的大型會議室,清風又看到了馮小如。


    原來馮小如早上就是坐的那輛邁騰車來的,中午吃飯時跟董事長一行在另一個包間,清風自然沒有見到。大家去參觀廠區,因為馮小如之前已經參觀過一次,所以也沒有跟大家一同前往,倒是提前在會議室裏等著了。


    經過了上一次意外的見麵,這一次再見到小如,清風已經沒有了緊張和不安,反倒隔著寬大的會議桌,主動向馮小如揮了揮手,微笑著點了點頭。


    馮小如卻有些不自然地繃緊著臉,不自然地回應,匆匆地點了點頭,又衝他尷尬地笑笑,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材料,耳根卻不由得泛成粉紅。


    所謂經驗交流會,其實就是聽企業做宣講,大家充當一下聽眾。電視台的攝像機衝著企業家和領導席拍攝,清風知道自己這一群人就是綠葉,給人家充當觀眾陪襯來的。於是認真坐好,假裝專注地聽,時不時假模假式地點點頭,內心裏對自己的表演卻十分反感。


    照例馮小如代表團領導做了點評,跟上次在新委員見麵會上的表現相比,馮小如今天的狀態似乎不是很好,點評也有些走走過場的意思,似乎急著結束會議交流,轉場去下一個目的地。


    於是大家匆匆結束了會議,每個人都樂於早點離開,連出門上車的動作都像是按下了快進按鈕,利索得很,根本不用招呼。


    下午五點不到,清風一行住進了津縣山區裏的一個農家院。清風的運氣似乎很不好,又跟那個傳銷老總住在了一個房間。


    很怕與那個女人氣的吳總聊天,所以他一住進房間,就躲進了洗手間洗澡,磨磨蹭蹭,直到聽見吳總關門出去的聲音,這才擦幹身子出來。


    換上老婆給收拾進背包裏的衣服,清風也不等頭發凉幹,就一個人出了屋,往農家院後麵的小山上爬去。


    小山不高,一刻鍾的功夫就爬到了山頂。清風站在小山頂上,夕陽正紅得濃豔,有微風撫過,忽然就感到了一絲涼意。


    清風望著血紅的夕陽染紅了半幅天空,遠處群山的影子層層疊疊,近處山間已經泛起一抹抹淡綠,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詩意的衝動。


    真想抽根煙呀!無煙不成詩呀。清風四周看看,看是否有人看護,這山中是不允許有明火的,他害怕被山林看護的人發現,豈不尷尬?


    果然看到一個人,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鬆樹下,望向自己。


    “小如?”清風不由得脫口而出。隨著“小如”兩個字說出口,一股甜甜的暖意湧入胸口。


    馮小如站在樹下,猶豫了一秒鍾,才開始抬腳朝清風走來。清風快步迎上去,很大方地握住她的手,滿臉堆著傻傻的笑,卻不再放手。


    馮小如左右看了一下,沒有看到其它人,這才放心把手放在清風手中,沒有抽出來,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的怪異,清風看著有些陌生,更有些複雜。


    “我來天京的事,抱歉沒有告訴你!”自從上次分別後,清風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能跟她再見麵,自己一定要向她致歉,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向她解釋說明一下最好。


    白小低著頭,沒有說話,卻猛地將手抽了回來,放進外衣的口袋裏,目光也轉向那片夕陽。


    “我不告訴你,也是不想打擾你們的生活。這個,可能我的想法過於自我了,不要生氣,好不好?”清風語氣軟軟的,有些哄她的意思。


    不勸還不要緊,清風也一勸,馮小如卻突然真生起氣來。她小臉一扭,目光直盯著清風的雙眼,冷冷地開口:“你又不是我什麽人,說這些幹什麽!”


    清風愕然,他沒有料到馮小如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來,當下就怔住了,臉上一熱,心口一堵,淚水差一點湧出來。


    他忽然有些孩子氣地感到委曲,便轉過身去,也不管有沒有人管了,摸出香煙點上,衝著夕陽發起呆來。


    一根煙沒抽完,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清風扭過臉,卻看見馮小如的手已經不經意地伸來,捏住了他有些顫抖的左手。


    “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非要遇上你這麽個沒良心的主兒!”


    清風轉身,卻看見馮小如眼中閃著淚光,正苦苦地笑著,那望向自己的目光又恢複了自己熟悉的溫婉、動人。


    四下無人,清風輕輕擁過小如的雙肩,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那個在車站裏擁在自己懷裏沉默著的小如,那個在冬夜裏躺在自己懷裏沉睡的小如。


    她還是看不得自己哪怕受一點點傷害。前一分鍾還在恨著,下一分鍾卻又心疼地安撫自己。就像一個母親,哪怕再生氣,卻又對自己的孩子沒有恨下去的勇氣。


    清風抱著小如,卻感覺自己躺在她溫柔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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