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晚,這位裏司大人便被氣的半死,一直惱怒著是哪家的混小子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平白玷汙了自己的女兒,好在後來恬母告訴他女兒並沒有失身,這才略感寬慰,但對於前夜女兒裹著一件男子的短衫回來,心中仍憤恨至極,此時一見女兒和這個阿單坐在一起,心中已然明了,當下便怒不可遏的朝著兩人直奔過去。


    而此時,恬女正坐在阿單身旁,滿眼好奇的盯著阿單,聽他眉飛色舞的講著故事:“那楚王於是就問晏子:‘你看,這些偷盜之人,怎麽盡是你們齊國遷徙而來的庶民啊?’”


    恬女忍不住問:“然後呢?晏子怎麽說?”


    阿單麵露得意的繼續講:“然後啊,咱們齊國這位其貌不揚的大夫微微鞠躬,鎮定自若的回複楚王:‘我聽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這些庶民生活在齊國不偷竊,到了楚國就偷竊,豈不是楚國的水土使得他們善於偷竊嗎?’”


    “哈哈,妙,說的太妙了,晏子太聰明了”恬女拍手叫好過後,隨即搖著阿單的胳膊央求著:“阿單哥,再講再講,還要聽!”


    與佳人相互依偎,阿單在一陣搖晃中正覺幸福的頭暈目眩,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楚楚!阿單!你們在幹什麽?!”


    兩人一驚,隻見裏司恬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跟前,正怒目相視,那架勢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們。


    兩人慌忙站起身,還未來及解釋,恬闊衝上前來,不由分說對著阿單甩手便是一巴掌,因為事出突然,加上阿單本就心虛,一時恍惚中竟完全沒躲閃,隻聽啪的一聲,這一個大嘴巴直打的阿單眼冒金星,臉上頓時一陣火辣。


    見此,恬女也慌了神兒,待反應過來,急忙攔在阿單身前大喊:“爹!你這是幹什麽啊!”


    “幹什麽?”恬闊直氣的吹胡子瞪眼:“我還沒問你呢!一個閨中待嫁的姑娘家,不好好呆在家裏,跑到這裏跟這混小子不清不楚,你想氣死我麽!”


    恬女不服氣道:“什麽就不清不楚?我怎麽就不能離開家門?隻是和好友聊聊天就大逆不道麽?”


    恬闊正氣急,卻見四周田地裏,瞧見熱鬧的人們紛紛靠攏過來,心裏不禁一驚,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現在可不是能在這裏和女兒爭執的時候,於是一轉念,上前一把拉起恬女:“走!給我回家!”


    “我不走!”恬女掙紮著想要掙脫父親,怎奈何父親一隻大手牢牢將自己的胳膊抓住,連拖帶拽著將她帶離。


    阿單捂著火辣的臉,呆站在老槐樹下看著父女倆爭吵拉扯著離開,有心想替恬女,也替自己說幾句公道話,可這種境況下,實在又沒辦法做到,眼見恬闊父女走遠,阿單心中百味雜陳,這一巴掌挨的實在委屈,看著周圍漸漸聚攏過來看熱鬧的鄉鄰,阿單更感憤憤,自己倒是做錯了什麽?竟要遭受這樣當眾的羞辱……


    懷著一肚子鬱悶委屈,阿單匆匆回了家,進屋便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悶悶不語,季黎看見兒子如此,不免上前詢問,阿單卻隻是悶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肯說。


    然而,沒一會兒,暴風驟雨便緊隨著阿單到來。


    “阿單娘何在?”


    茅草屋外的籬笆院,響起恬闊怒氣衝衝的喊聲。


    季黎再看看兒子驚愕的神情,心裏已猜出八成,抬手在阿單頭上輕撫著安慰:“別擔心,娘出去看看”


    一見了有人從屋裏出來,恬闊迫不及待搶上前去要發作,然而一見季黎的優雅麵容中帶著幾分歉意的微笑,恬闊卻又沒法兒表現的太過粗野,強忍住一口怒氣,顫聲喝問:“阿單娘,你可憑良心說,我恬闊自任裏司數年來,待你們母子如何?”


    季黎微鞠一躬,應聲道:“裏司大人一直多有關照,使我母子指不沾泥便可糊口,我母子二人自然感激不盡”


    恬闊瞪起眼點點頭,咬牙切齒繼續質問:“很好,在這前楊屯,像阿單這般大小的青年,多已離家充軍,你家阿單之所以能守在你跟前至今,你可明白其中原委?”


    季黎再鞠一躬,應聲道:“自然明白,全仰仗裏司大人辛苦斡旋,犬子才免於戰禍至今,大人的心胸福澤,我母子二人時刻不敢忘記”


    “好,很好”恬闊聽季黎如此一說,心中鬱結稍稍排解,於是放低了聲音說道:“既然如此,你不會指望著我心寬到把唯一的女兒也許給你家阿單吧!”


    “裏司大人哪裏的話,季黎從不敢有此奢望,隻盼裏司大人讓我母子二人平安度日,便已心滿意足,哪裏還會有這樣過分的想法”


    見季黎句句順應自己的心意,恬闊竟一下子沒了什麽可發難的理由,既已如此,自己還要如何呢?


    恬闊再次點點頭,心中怒氣已消散殆盡,隻冷冷的說:“難得阿單娘能明白我這個做父親的心意,並非我恬闊目光挑剔,隻是小女已經行過笈禮,與鄉良大人的公子定下了婚約,還望你能夠念在我往日對你母子二人的一點關照,嚴加管教你的兒子,別讓我在鄉鄰麵前蒙羞!”


    恬闊說罷,甩手離去,季黎躬一禮,沒再說什麽。


    回到屋裏,阿單愣愣的盯著娘,顫聲道:“娘也認為是兒子做錯了麽?”


    “單兒,不要這麽委屈的看娘”季黎不慌不忙的坐在兒子身旁輕聲說:“如果你真的喜歡恬女,就應該讓她的父親認可你,如果做不到,你就沒什麽可以怨恨的”


    阿單聽後,歎氣道:“裏司大人怎麽可能認可我,恬女已經和鄉良大人的兒子訂下婚約,恬女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我還有什麽資格去獲得裏司大人的認可?除了帶著恬女私奔,我們恐怕沒別的辦法在一起了”


    “未婚妻?”季黎輕撫著兒子笑道:“未婚就不是妻!”


    阿單一愣,並不明白娘想說明什麽,季黎繼而說道:“大丈夫在世間安身立命,本就有許多困難,不要輕易放棄,否則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愛你的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同樣也不能隨時準備逃避,如果你最後隻想帶著恬女私奔,難道就舍得讓愛你的人背離自己的父母,一輩子生活在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裏麽?”


    阿單聽的糊塗了,既不能放棄,也不能逃避私奔,娘到底是要讓自己怎麽樣呢?


    季黎不顧兒子的困惑,繼續說道:“直麵自己內心的想法,放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算不能成功,也不會留下遺憾,如果時機不成熟,就要忍辱負重,時機到來時,就踏實踐行自己的想法,不在困難中動搖,不在虛妄中迷失,單兒,你能做到麽?”


    阿單努力的試圖理解娘的意思,最終還是搖搖頭說:“兒子不確定”


    季黎輕輕拍了拍阿單的肩膀,起身收拾著背簍說:“那你再慢慢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如何得來”


    見娘似乎要出門,阿單忍不住問道:“娘這是要去哪兒?”


    “後楊屯,你二柱嬸子病了,吃了幾服藥都不見好,你二柱叔早上來家裏讓娘去看看,估計是虛病,娘可能要回來晚些,晚上你不用等我,自己弄點吃的就睡吧”


    “哦”阿單應了一聲,看著娘背著背簍出門,臨到門口,季黎又轉身問:“銅扣上圖案的事,你問過恬女麽?”


    阿單心裏一慌,無言以對,季黎搖搖頭說:“找機會問問吧,這件事,對娘,對你,都很重要”


    阿單隻好點點頭,季黎見兒子仍舊一臉的悶悶不樂,又笑著說:“你已經長大了,會是個優秀的男子漢,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擔當,娘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阿單倚在門口,目送著娘遠去,又聽娘一邊走,一邊哼唱著: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如同娘唱過的許多歌辭,晦澀難懂……


    阿單一個人悶在屋子裏直至半下午,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做,想想恬女被他爹那麽凶巴巴的拉回去,多半不會讓她再出門,自己想再見到她,恐怕也難了,還談什麽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怕是連詢問銅扣圖案的事情都難了。


    “有人在麽?”


    阿單正獨自苦悶,外麵院子裏有人在叫門,阿單急忙起身開門,隻見一位白發白須、衣著破舊的老者,正拄著一根拐棍站在自己家籬笆院裏,看麵相生分得很,阿單從未見過他。


    “您這是找誰?”阿單疑惑的問。


    老者麵露慘色道:“這位小爺,老兒的孫女病的厲害,聽聞鄉鄰說這裏有位十分了得的巫醫,特地前來求診,救救我可憐的孫女吧!”


    說著,老者扶著拐棍便要跪下,阿單連忙上前扶起他說:“老爺子,您可千萬別行此大禮,晚輩可承受不起,您說的巫醫應該就是我娘,隻是不巧的很,她剛剛出門去了,估計要很晚才回來,您的孫女在哪兒?等我娘回來,讓她去看看便是。”


    “不敢勞煩巫醫大駕”老者連忙推脫,隨即轉頭喊道:“輝兒,快帶你妹妹過來”


    阿單這才注意到,籬笆院外還站著一個少年,看上去年齡與自己相仿,懷中抱著一個姑娘緩緩走近跟前。


    見老者已將病人帶來這裏,三人看上去都很麵生,應該不是本地人,八成在附近也沒有容身所,阿單連忙將三人讓進屋裏,少年將懷中的姑娘放在草席上躺下,阿單忙活著給他們端來幾碗水,老者和少年各自喝下一大碗,又扶著那姑娘喝下半碗,這才忙不迭的給阿單連連道謝。


    “這是老兒的孫子阿輝”老者指著少年說完,又看一眼那個姑娘說:“這是老兒的孫女小玉”


    說完,老者神情悲戚起來,重重的歎口氣道:“為了小玉的病,我們爺孫三人四處求醫,總不見能治好她的郎中,人家都說這是虛病,虛病難治啊,我們四處尋訪巫醫,可是哪裏尋的到,終於聽人指引,這才來此打擾,還求小爺一定幫忙救救我這可憐的孫女”


    阿單連忙擺手道:“您可別小爺小爺的叫我,我叫阿單,我娘才是巫醫,我對此道並不熟悉,我娘她臨時有事出門去,你們盡可在這裏安心等待,晚些時候她就會回來,如果真是虛病,相信我娘會有辦法的”


    老者滿臉謝意的連連點頭。


    出於好奇,阿單微微打量幾人,隻見那姑娘同樣衣著破舊,頭上裹著一快舊方巾,臉上同那位老者一樣汙濁不堪,眉宇間隱約凝著一團烏青,神情十分痛苦。


    旁邊叫做阿輝的少年卻略有不同,衣著明顯幹淨的多,隻是呆坐在一旁,麵無神情,不悲不喜。


    阿單見幫不上什麽忙,和他們又沒什麽可聊,隻閑在一旁靜靜坐著,期待娘能早些回來盡早幫他們醫治。


    “水……”


    或許是剛剛被喂下半碗水,那姑娘有些醒轉過來,口中喃喃低語著還要喝水,阿單連忙起身又去端來一碗,老者小心扶起姑娘,接過碗將水喂給她,姑娘喝過水,緩緩抬起眼來,待看清了阿單,突然一陣猛咳,口中尚未來及咽下的水全都噴了出來,老者連忙向阿單致歉,阿單卻不以為然,以為多半是這姑娘病重虛弱才會如此。


    然而,那姑娘咳過之後,沉重的喘息中,兩眼直愣愣的盯著阿單,這倒讓阿單感到幾分尷尬,不知自己為何讓這姑娘如此驚奇,隻見那姑娘盯了阿單一陣,又抬起手伸向阿單,虛弱的喘息中似乎有什麽話想說,然而還未來及說出口,忽而又昏了過去。


    老者和叫阿輝的少年都感到疑惑,扶著小玉姑娘躺下後,兩人不約而同回頭打量著阿單,看小玉剛剛的樣子,似乎的確是想對阿單說什麽,準確地講,她的神情分明就像認識阿單一般,不免讓爺孫二人感到稀奇,阿單麵對這個陌生姑娘剛剛的樣子,一時也有些理不清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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