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得裏亞帝國曆240年。


    帝國首都艾爾東郊,紗宮。


    此刻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天空蒙著一層淡淡的灰色,仿佛隨時會落下雪來。園匠們精心修飾的花園中,深綠色的灌木亦像是被霜打過,顏色灰暗。唯有帝國最為豪華的皇族宮殿安然佇立,雪白的外牆,屋頂上綠黃色的沙質顏料,窗沿處鑲金裝飾,無聲的宣告著莊嚴。


    三輛裝飾豪華的馬車不疾不徐的駛過花園,在宮門口緩緩停下。


    頭一輛停穩之後,數人跳下來,穿著一色的黑色常服,領章上帶著銀色編花,左臂領章上的s紋樣昭示著身份――他們是護衛重要人物的近衛軍。


    馬靴在地麵上發出摩擦聲響,其中一個小跑至第二輛馬車前,低聲說:“大公,到了。”


    裝飾著精美孔雀紋案的青銅車門一動不動,似乎裏麵並沒有人,這讓侍衛長瓦涅上尉的額上出了些冷汗,他正猶豫著是否要再問一次,那門被拉開了。


    瓦涅低下頭,退開數步,看到一雙呈亮的軍靴踏下來。


    禮兵們整齊劃一的用腳後跟扣響地麵,齊刷刷的敬禮,雪白的手套劃出一道利落的弧度。瓦涅眼角的餘光看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年輕禮兵目光望向前方,並未看著來人,可是脊背挺得分外的直,盡管神色肅整,嘴角卻不經意的抿著,似是有難以抑製的興奮。


    他望向剛剛下馬車的年輕人,與那些禮兵們一樣,隻覺得自豪――是的,他作為這個人的近身侍衛長,更有理由覺得自豪。


    “大公,典禮時間馬上要到了。”他站在原地,低聲提醒一動不動的年輕人。


    年輕人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依舊望向冬日裏蕭瑟的花園,黑發在寒風中微動,他卻恍若不覺,低聲咕噥了句什麽。


    瓦涅其實聽得不算很清楚,似乎是“匡提科這老家夥……”,他也不知道匡提科是誰,卻極為敬業的掩飾起好奇心,盡職的繼續提醒:“大公,時間很緊了。”


    被風拂亂地黑發並未影響到他的風儀,年輕人手中漫不經心的拿著軍帽,卻並未戴上,他終於還是轉身,向宮內走去。


    當他走過的時候,禮兵們的胸似乎挺得更直了。終於有一個年輕人,似乎難以秉持住誘惑,目光斜斜一掠,落在了他胸前。


    三枚十字鐵騎紫心勳章。


    亞得裏亞帝國立國至今,僅有三人獲得這枚代表著至高榮譽的軍事勳章,共計――五枚。


    其中兩人是開國元勳,帝國成立後,各獲一枚。有人曾經評論說,這麽勳章存在的意義,不過是代表著一段神話般的往事――


    兩百多年後,這個神情溫和的年輕人,胸前戴有三枚。


    而他所得的榮譽,遠不止此。


    維納格拉大公裴子維,奇跡般的用八年時間,從毫無軍銜,晉升至軍事最高長官,成為了最年輕的帝國元帥,年僅二十八歲。


    令人驚詫的是,這個年輕人的一切,是以切實的功勳換取而來,沒有人會因此指責他蒙受祖蔭――盡管他來自帝國最為古老高貴的家族。


    似乎感受到了熾熱的目光,裴子維回望那名年輕的士兵,停住了腳步,然後微笑著走向他。


    他看到士兵胸前的橡葉騎士勳章,溫和的笑了笑:“你叫什麽名字?”


    “馬惕尼!”


    “很好,馬惕尼下士,今年幾歲?”


    “十七!”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什麽都不是呢。”帝國元帥若有所思的說,拍拍他的肩膀,“繼續努力吧。”


    “是!”下士受到這樣的鼓勵,臉漲得通紅,回答得異常響亮。瓦涅有些擔心這個年輕人會不會因為血壓過高的倒下,而大公已經轉身走了,他連忙收拾心思跟上,踏進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大廳。


    曆史演變至今,和帝國大多數混血人不一樣,亞得裏亞帝國維納格拉的裴氏家族,似乎有著遠古的東方血統,一直是黑發黑眸。很多人都會覺得這樣的人穿著銀黑相間的軍裝時,顏色過於暗沉,可能不大好看。


    直到裴子維的出現――這樣的軍裝,似乎是專為他設計的。


    黑發黑眸,哪怕他從不刻意的修剪自己的頭發,然而銀黑軍裝筆挺的穿在身上,這個年輕人就鋒銳得像是最快最利的刀,而不知是誰給他取了綽號――名將絞肉機。


    並不是說他是別人的利器,而是在說他自己,斬落西亞大陸上無數名將的頭顱,成為敵人的噩夢。甚至帝國的報紙上,也有軍事評論家開玩笑的這麽叫他,據說當時有人拿著這則新聞去給當時還是上將的裴子維看,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才說:“名將絞肉機?戰場中被敵人殺死……還能叫做名將嗎?不過這個人應該是慶幸……他和我在同一陣營吧?”


    毫無幽默感的一句話,卻讓侍從替那位不知名的評論家鬆了口氣。


    他默認了,於是所有的人,都順理成章的,對“名將絞肉機”的印象開始根深蒂固。


    而今天,名將絞肉機、帝國元帥裴子維大公,將接受在紗宮提督回廊掛上肖像的榮譽,成為這長廊的第四十四人,也是唯一一位、活著的時候接受這份榮譽的軍人。


    被軍裝勾勒得身姿異常挺拔的帝國元帥緩步走過一幅幅的肖像,仿佛踏在曆史長卷中,周圍是熠熠星光。他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收斂起了那絲隨意,因為尊重而顯得肅然。


    瓦涅上尉追隨裴子維三年,多少了解這個年輕人的習慣,卻依舊揣摩不到他的想法――在他心裏,大公不遜色於這裏的任何一人,可他似乎極少露出自傲的神情。


    總之,這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年輕人呢――瓦涅上尉如是想著,追隨大公站在奢華孔雀綠石鋪成的、象征皇帝威儀的“永恒階梯”下,等待女皇的到來。


    沒過多久,前邊傳來禮儀官的聲音:“皇帝陛下到。”


    他忙站直了身子,卻不經意聽到一句極低的抱怨。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錯愕的抬起目光,而帝國十七任皇帝露西亞女帝此刻已經走下階梯,站到了帝國元帥麵前,注視這個帶著溫和微笑、黑發黑眸的年輕人,碧藍如海的眸色中,劃過一絲極複雜的神色,卻很快的掩飾起來。


    帝國元帥向皇帝行禮,接過女皇遞來的權杖,立在一旁,神色安然的看著自己的大幅油畫肖像被掛上牆壁。


    那是最有名藝術家米羅花了半年時間,才大功告成的作品。


    畫中的提督有著黑色的、略長的頭發,眸色亦是烏黑。不同於他的“鄰居”前輩們堅毅眼神、抿緊的唇角,他卻是微微笑著的,神情溫和。仿佛是還帶著一絲羞澀、不願接受眾人矚目的年輕人,忽然站上了舞台,還有些不知所措。


    瓦涅心中讚歎著,果然是大師,能將元帥的神態描摹得這樣好,轉頭看到這位帝國元帥――他微微仰著頭,似是仔細的看這幅畫,又仿佛不在看什麽,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可以捕捉到的情緒。


    冗長的儀式結束,皇帝先是賜宴,接著又召見元帥密談,直到下午,瓦涅才重新看到元帥出來。


    他大約是喝了酒,臉頰有些微紅,快步走向馬車,卻在上車前,望向已經開始下雪的花園,毫不掩飾的揉了揉眉頭:“真是毫無意義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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