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愣了一愣,大約是因為一時沒反應過來,門已經被推開了。


    是一個中等個子的年輕女學生,穿著厚厚的大衣,一雙小羊皮靴子上還沾著泥漬,想是匆匆趕來的。她有一雙很別致的杏眼,深綠色,翡翠的顏色,黑色的卷發及肩,鼻梁秀挺――倒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她的步履輕盈,繞過沙發,徑直站在了安德烈麵前:“教授,您好。”


    “你好。”安德烈站起來,想要走向自己的書桌,又突然想起了裴子維,一時間便頗有些猶豫不知如何介紹。


    想不到裴子維順手抓了一本書遮擋在自己麵前,一聲不吭,仿佛當自己不存在。


    他最厲害的本事不是打仗,而是當自己不存在――安德烈索性笑了笑,站起來繞到自己舒適寬大的椅子上坐下,手中還握著那一冊羊皮卷:“你的作業?”


    “是。”


    “沒滿四頁羊皮紙?”


    “我知道。如果再胡編亂造,或者東添西補的話,我可以寫滿八張羊皮紙。可是沒有必要。這兩張紙上,我已經表達了我對裴元帥所有的了解。”她的回答不卑不亢。


    杜克教授板著一張臉,又低頭翻了翻羊皮卷,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辦公室很安靜,除了沙發上那位客人翻動書頁的聲音,女學生猶豫了片刻:“教授,還有什麽事?”


    “來年春季畢業,想好要做什麽了?”


    她似乎有些意外,抬頭看看年輕的教授,遲疑了片刻,才謹慎的說:“伊查爾軍校前段時間來學校,係主任推薦我去那邊……”


    “嗤……”輕笑聲來自沙發上那位翻動紙張的陌生人。


    女學生頓了頓,繼續說:“我還在考慮。”


    “康奈學院第一名的學生,這個便宜可不能隨便給伊查爾占去――”教授搖著頭,露出不讚許的神色,“對了,你見過裴子維?”


    “前年的典禮上,隔得很遠,其實看得並不清楚。”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有些遺憾,不過很快說,“但是對裴元帥來說,隻怕這樣他才會覺得自在吧。”


    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又唰的翻了一頁紙。


    教授眯起眼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帶著學生走到裴子維麵前,逼得他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慢條斯理的說:“我來替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


    安德烈的聲音被女學生輕快的話語打斷了。“我知道,這位是教授您的新助教吧。我聽路易斯小姐說了。喬蘇安,我是杜克教授的學生。”


    眼前這個男人看上去比教授還要年輕一些,一頭有些鬆亂的黑發,黑眸,五官倒是深邃,也很英俊,隻是表情不大友善,正不自覺的皺眉――


    喬蘇安不禁有些惴惴――難道自己說錯話了麽?


    教授卻是異常高興的點了點頭:“說起這個,我找你來,是因為我即將啟動的一項研究。喬,我希望在你畢業之後,考慮留在學校,和我一起工作。”


    喬蘇安怔了怔。


    “不過這件事我們以後再細談。你的作業完成的很好,我會給你最高分,並且向係主任申請,讓你留校。”教授拍拍她的肩膀,不無鼓勵,“至少你多了一種選擇,不是麽?”


    喬最後離開的時候,禮貌的向教授道別,轉而麵對依舊不知名的年輕人,猶豫了一會兒,說:“那麽再見了,助教先生。”


    “助教”先生抿緊了薄唇,神色難得有些淡漠,隻是哼了一聲,直到她離開,才轉頭看著老朋友:“安德烈,你終於想到了一種……新的,開玩笑方法。”


    安德烈還在忍俊不禁,舉手表示自己的無辜:“其實今天將她叫過來,是為了獎勵她完成這麽優秀的作業――親自麵見帝國元帥呢!助教先生,可我真的沒想到她認不出你――”


    “好了――”裴有些忍無可忍,“說真的,你沒被國家安全委員會和教育委員會請去喝茶,我覺得很驚訝。”


    “教授,門外有人來找您,很急的樣子。”門被推開了,秘書心急火燎的走進來。


    爆發在老朋友之間的小小爭執刹那間煙消雲散了,他們默契的互望一眼,都站了起來。


    “你告訴那位先生,讓他稍等。”教授轉而望向裴子維,“原本想請你喝酒呢,看來得下一次了。”


    而裴子維手上拿了大衣,微微蹙眉:“下次吧――說真的,我好像忘了什麽事。”


    究竟是什麽事呢?帝國元帥決定放棄思索,瓦涅上尉會告訴他的。


    遠遠看到元帥腳步沉靜的從小樓裏出來,瓦涅上尉終於鬆了口氣。


    他撐起一把傘骨極大的黑色油傘,快步走到裴的身邊,替他遮在頭上,一邊說:“大公,首相與您會晤的時間,改在了下午一點。我們現在過去,正好來得及。”


    “哦。”裴點了點頭,竭力表現得自己並未忘記的樣子。


    踏著鬆鬆的新雪登上馬車,裴鑽進車廂,心不在焉的撩開棉布窗簾,隻看見茫茫一片白色。行人們無不走得小心翼翼,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滑到在雪地中。


    康奈學院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學校,每年錄取的名額中大部分會被來自貴族的子弟們占據,這樣一來,憑著自身實力考進來的平民學生們人數便更少了――真正是要萬裏挑一、有著鶴立雞群的優秀資質,才能踏進這所學府,與那些家世良好的孩子們比肩。


    正因為這個校園到處是權貴子弟,奢華的馬車也比比皆是。


    果然,綠蔭道上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疾馳而過,車夫揮舞著長鞭,一邊吆喝著,路人們便紛紛閃避。一個捧著許多書本的少女避得急了,嘩的一聲,書散了一地,自己也摔倒在泥濘的雪地裏。


    裴將這一幕收在眼底,唇角微微動了動,不知道為什麽,卻想起了那雙小羊皮皮靴。上麵沾著泥漬,皮質也並不算好――這座學院,隻有出身平民的學生,才會辛苦的走路來上學。


    他想起那句“助教先生”,不免又沉了沉唇角,馬車駛過去,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出聲說:“等一等。”


    “喬,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是不小心摔倒了嗎?”瑪法阿姨大驚小怪的從玫瑰咖啡館衝出來,上下打量著狼狽不堪的女學生,心疼的接過了她手中那厚厚的一疊書,“還是那些人又欺負你了?”


    “瑪法阿姨,自從我揍過波南一頓之後,學校裏早就沒人敢欺負我了,你知道的。”喬為了不讓阿姨擔心,笑嘻嘻的說,又指了指身後那名站得筆直的男人,“是我在路上摔了一跤,這位好心的先生送我回來呢。”


    瓦涅略略點了點頭:“小姐安全到了,那麽我先告辭了――”


    “軍人先生,喝杯咖啡吧,玫瑰咖啡館有著帝都最好喝的咖啡哦。”喬挽留他,狡黠的眨了眨深綠色的眼睛,“就當是我謝謝你吧。”


    這下輪到瓦涅發呆了,他穿著便衣,就連馬車都是最最普通的,這個少女怎麽看出來……自己是軍人的?他發呆的時候,下頜輪廓便分外的方正,銀灰色的頭發像是瞬間靜止了,裴就不止一次的和他開玩笑,說他像是“化石”――事實上,他是在諷刺他老是墨守成規也不一定。


    “你――”


    “軍人先生,你的坐姿、右手拿兵器磨出的老繭、那匹印著軍用物資烙印的馬――早就暴露你的身份了呀。”喬壓低聲音,“但是你不想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正說著,瑪法阿姨已經端出咖啡來了,而隔著玻璃,大鍾敲響了十一下。


    瓦涅猶豫了片刻,想起之前在馬車上自己和大公的對話。


    大公的聲音隔著馬車車廂,似乎有些刻意的漫不經心:“後麵還有車跟著嗎?”


    “是。”瓦涅回答,“還有一輛,四名侍衛。”


    “你們不用跟著我了,把那個女孩送回家吧。”


    “不行!”瓦涅斬釘截鐵的拒絕,“大公身邊怎麽能沒人……”


    “可是隻有兩輛馬車,後麵那輛不行的話,你是讓我把車子讓給她,然後走去首相府嗎?”大公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煩惱。


    走著去?那更不行!


    瓦涅瞬間從“該不該護衛大公”的問題轉移到“該不該讓大公步行”――隻能回答:“屬下這就去。”


    而直到此刻,香噴噴的咖啡端在手上,才有些明白過來,似乎又被大公給……忽悠了。他一口飲盡了褐色的液體,將杯子擱在了桌上,看到少女換了幹淨的衣裳出來,便站了起來:“總之,謝謝你的咖啡了。”


    咖啡館內壁爐燒得很旺,少女隻穿了一件乳白色的毛衣,勾勒出苗條卻不失曲線的身材,她微微笑了笑,笑容十分溫暖:“您讓我重新認識到軍人了呢。”


    說起“軍人”這個詞,瓦涅有些慚愧,隻能搔搔腦袋上又硬又短的頭發,說:“您過譽了。那麽我走了。”


    “再見,上尉先生,歡迎下次再來,還是我買單哦。”


    正要推開門的瓦涅上尉,又一次石化了――她怎麽知道自己的軍銜?!


    少女的身後,風情萬種的玫瑰咖啡館老板娘瑪法正在收拾杯子,她不無懷疑的看了喬一眼,咳嗽了一聲:“今天學校下午沒課嗎?”


    喬走過去與她一道收拾,一邊說:“已經放假了。瑪法阿姨,我馬上畢業了,以後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說什麽呢!”瑪法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臉頰上透著薔薇般的粉紅,雙目熠熠,她不禁有些心酸起來,“瑪法阿姨喜歡這家咖啡館――對了,今天來了一位年輕人,長得可真好看,出手也大方,留了一枚銀幣呢。”一枚銀幣,可以繳納學校一個月的夥食費了。


    喬不禁也高興起來,她的瑪法阿姨喜歡這份工作就好,她……沒有拖累她太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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