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傳說中已經數千年未曾現世的戊州重器戊寅天鍾從赤丹觀主手中顯露的時候。


    今日已倍受各種震撼而感到麻木的修士們,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短短片刻之間,局勢幾經劇變,已讓他們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為好。


    然而讓他們並未沒有想到的是,六目碧蚺也不知是不曉得戊寅天鍾的恐怖,還是當真確有其把握——最應當驚慌的它,反而露出譏諷與不屑的神色。


    見它這般模樣,赤丹觀主心頭也是一個咯噔,冒出一個荒唐的猜測——難道這頭龍種已然成仙?能與戊州重器戊寅天鍾對抗了?


    但立刻,他便否定了這個念頭。


    ——倘若六目碧蚺真的已經化龍成仙,那先前那兩擊鞭尾之下,自己早就粉身碎骨,魂魄飛散了。


    既然如此……它是什麽身份,那就不重要了。


    天鍾之下,一切皆虛!


    眾所周知,一州重器對於本州的人族來說,除了鏈接離宮的作用在,充其量就算是玉璽那樣的象征之物。


    但對於並非土生土長的外州之人和非人族生物來說,那可就是足以致命的恐怖玩意兒了!


    當初在赤玄州時,僅是三分之一的三足赤鼎在對峙江南的時候,就顯露出了近仙的恐怖力量。


    而眼前的戊寅天鍾,看那模樣更是至少有六成的完整程度,又是落在合道巔峰境界的赤丹觀主手中……


    結果……似乎不言而喻了。


    諸多修士仿若已猜到了結局,麵麵相覷。


    ——倘若是半個時辰前,他們或許會歡呼雀躍,為赤丹觀主喝彩鼓舞。


    但現在,不行。


    因為方才蜚無存的魂魄揭露的“陰謀”,仍仿若洪鍾大呂一般回蕩在他們耳邊!


    他們難以分辨那究竟是真的蜚無存的魂魄,還是六目碧蚺的障目之術。


    但……隻是有這種可能,就足夠所有修士對這位借“誅魔”之名的赤丹觀主畏而遠之了。


    赤丹觀主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


    不過對他來說,眼前最要緊的還是解決掉那六目碧蚺和陳氏女嬰,至於其餘修士……隻能日後再說了。


    赤丹觀主望向前方輕蔑而不屑的六目碧蚺,眼中是濃鬱到極點的怒火!


    ——原本,萬事順遂,陳氏女嬰早應當死在他的赤陽金蓮下,天下人也不會發現自己與蜚無存的計謀,戊寅天鍾也不會暴露,一切都能無比和諧的落幕。


    但就是因為突然殺出了這頭不知哪兒來的龍種,導致如今底牌盡顯,還讓吃飯道觀失去了天下修士的絕對信任!


    此仇……堪比斷人財路,殺人父母!


    怎一個“恨”字兒了得?!


    “本座管你是誰?”


    赤丹觀主的聲音是從牙齒縫兒裏擠出來的,帶著讓人心頭發寒的怒火與殺意,


    “袒護轉世大魔!當誅!”


    “顛倒是非黑白!當誅!”


    “侮辱本座!當誅!”


    刹那之間,那殘破的青銅大鍾被赤丹觀主祭起,直衝雲霄!那一瞬間,古老、蒼茫與浩蕩的浩蕩威壓自天頂煌煌落下!


    “孽畜!納命來!”


    話音落下,赤丹觀主抬起手去,以天地道則為筋骨,浩蕩靈氣作血肉,在天穹之上演化一隻方圓百丈的黃金手掌!


    ——盡管這手掌已如此巨大,但比之完全顯化、遮蓋了天穹的戊寅天鍾來說,仍不足萬一!


    那黃金手掌揮動之間,風起雲湧,電閃雷鳴!


    然後,狠狠拍擊在那巍峨的天鍾上方!


    ——嗡!!!


    在黃金手掌與那殘破古老的鍾頂接觸的那一刻,龐大的天鍾爆發出恐怖的嗡鳴之聲,無盡的聲浪掀起浩蕩的靈氣風暴,撕裂天穹,卷動後土!


    然後,鎮壓而下!


    在一片末日一般的混亂之中,那代表了整個戊州氣運的戊寅天鍾殘部,赫赫朝六目碧蚺鎮壓下來!


    轟隆隆!!!


    就像是無比沉重之物撞在大地之上那樣,天搖地動!


    無比磅礴的鍾體,硬生生將那令所有人都心膽俱寒的恐怖龍種,完全鎮壓!


    ——這還沒完!


    赤丹觀主目露冷冽殺意,再揮手於虛空中凝聚出兩隻黃金巨掌,左右開弓!


    嗡!


    嗡!


    嗡!


    嗡!


    ……


    一下,又一下撞在那鍾壁之上!


    恐怖的聲浪便帶著毀滅性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在鍾壁之內的空間中回蕩!


    百聲鍾鳴!


    整整百聲鍾鳴之後,一切平息!


    赤丹觀主方才停下手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轉身看向諸多修士。


    “諸君,切莫聽信那孽畜妖言惑眾——蜚老早已在諸君親眼目睹之下魂飛魄散,又怎會留有魂靈揭露所謂的‘真相’?一切,不過是那孽畜的障目之術罷了!”


    眾多修士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皆說不出話來。


    無論是相信赤丹觀主的,還是相信六目碧蚺的,都無比沉默。


    仿佛被震住了那般。


    於是,赤丹觀主甚為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開口,“接下來,便由本座來誅了那轉世大魔,結束這一場鬧劇……”


    話未說完,似乎終於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人潮之中,一名修士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赤丹觀主身後,支支吾吾道,


    “觀……觀主……”


    當即,赤丹關注臉色一沉,赫赫凶威灑落而下,冷聲開口,“哦?莫非諸君竟信了那孽畜讒言不成?”


    話語之間,已帶著一股淡淡的威脅之意!


    “不……不是……那龍種……”


    不知是恐懼於赤丹觀主的威脅,還是驚駭於其他什麽東西,那名修士結結巴巴,牙齒打顫!


    見這模樣,赤丹觀主心頭一個咯噔,終於似乎發現了什麽。


    他難以置信的轉過身去,看向那鎮壓在大地上的巍峨天中,目中露出無比驚愕之色!


    “怎麽……可能?”


    隻見,那仿佛永鎮六合八荒的戊寅天鍾,緩緩震動著。就好像其中有什麽怪物,即將衝破鎮封而出那樣!


    ——六目碧蚺,沒死!


    那一瞬間,赤丹觀主,人麻了!


    他無法理解。


    完整度達到七成的戊寅天鍾,莫說是一頭龍種,哪怕是真正“龍”,若是挨了那百聲鍾鳴恐怕也會形體重創,再無反抗之力!


    這就是離道大地上,匯聚了天地氣運的州之重器恐怖的地方——隻要在本州疆域之內,隻要對象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州人族,誰來誰死!


    甚至倘若是完整的州之重器,更是擁有滅殺仙人的恐怖威能!


    當然,前提是施展重器的人能跟得上“仙”的痕跡。


    但……戊寅天鍾明明已經將那龍種鎮在其中,又有百聲鍾鳴響徹……


    它怎麽可能還不死?


    它憑什麽還不死?!


    “嘖,就這啊?”


    仍舊是那輕佻和不屑的聲音,從天鍾之下響起。


    那一瞬間,整個天地,針落可聞!


    伴隨著鍾體無力的顫動,下一刻,巨鍾衝天而起——就像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彈開那樣!


    然後,猙獰而鋒銳的龍爪猛然一握,就將那戊寅天鍾握在手裏!


    它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代表了一州的恐怖重器,然後,低下龐大的頭顱,靠近渾身僵硬,難以動彈的赤丹觀主。六隻猩紅的眼眸之中,浮現出戲謔和冷漠的神色,聲音隆隆,


    “這破鍾就是你的依仗?”


    “還有麽?”


    那一瞬間,赤丹觀主蒼白的臉和那證明的龍首之間,僅咫尺之隔。


    死亡的陰影,頓時籠罩而來!


    下意識的,赤丹觀主猛然暴退!


    眼眸之中,是濃濃的恐懼與不解之色!


    事至如今,他仿佛癲狂一般怒吼!


    “不!不可能!你這孽畜!絕不應該能抵擋天鍾之威!”


    “憑什麽!”


    “究竟憑什麽!”


    “憑什麽你還活著!”


    那一刻,再也沒有一觀之主的威嚴與自矜,反而響起輸紅了眼的賭徒那般,赤丹觀主瘋狂的嘶吼!


    如果非要說的話,應當就是……壞掉了。


    遠處的廢墟中,周宙與柏青對視一眼。


    對於早已知曉一切的他們來說,眼前的一切都能夠理解。


    或者說——就是應當這樣,方才合乎情理。倘若六目碧蚺真的陰溝翻船了,他們才會感到不解那樣。


    畢竟這看似惡劣實際上也挺惡劣的龍種……來自那個地方。


    但盡管如此,見赤丹觀主的神色以後,哪怕是敵對陣營,他倆也不禁感到頭皮發麻。


    ——從勝券在握到滿盤皆輸,所有底牌盡出後仍被拿捏的死死的。


    這換了誰來,心智也得崩。


    甚至他倆隱隱能猜到——這一切都是那頭惡劣的龍種故意所為,否則它大可以第一時間就拍死赤丹觀主,哪兒需要費這般力氣?


    它——這是要一點一點,讓赤丹觀主……體會絕望!


    就像一碗銀雪肉絲,雖然一口吞了和細細評味雖然從本質上來說沒什麽差別。


    但比起囫圇而言,一口肉絲,一口雪菜,最後將湯汁飲盡,才足夠過癮。


    比如現在。


    該結束了。


    “憑什麽?”


    六目碧蚺看著赤丹觀主,滿懷惡意,


    “本座不是跟你說了麽——你以為本座是誰?”


    那一刻,包括赤丹觀主在內,無數修士再次被吸引了注意力。


    ——先前,六目碧蚺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被手握戊寅天鍾的赤丹觀主粗暴的打斷了。


    六目碧蚺猙獰的龍爪握著殘破的戊寅天鍾,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古老的鍾體緩緩顫抖著,就好像高傲冷漠的它盡管極不願意被外人拿捏但卻又無法逃脫那般的屈辱感一樣。


    “州之重器啊?”


    六目碧蚺自言自語道,“這,可是危險玩意兒——不過,同樣危險的物件兒,本座也有。”


    說話之間,它方才鬆開了一直緊握著的,另一隻龍爪。


    那一刻,一枚青灰色的古樸石令,浮現在眾人眼前。


    它並不龐大,不足尺許——一看就不是為了這龍種的體型而設計的。其形似魚腹,表麵粗糲,通體雕刻古拙的雲紋,散發著蒼茫與古老的意味兒。


    而那朝上的一方,正麵,銘刻著一個古拙的“天”字兒。


    與此同時,此物顯露在無數目光之下的那一刻,一股浩蕩與威嚴的恐怖氣息!撲麵而來!


    就像寰宇之上無比偉岸的存在,朝地下的蟲豸投來隨意的一撇那樣。


    這一刻,無上的威壓之下,赤丹觀主和無數修士怔住。


    他們感覺這石令,有些眼熟,但一時之間又無法想起。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明明應該知曉一個東西,但因為在漫長的歲月中從未見過,而導致短時間內無法想起。


    在石令現世的瞬間,六目碧蚺緩緩開口,替他們“記”起了原本就不應當忘記的某些東西。


    “本座乃離宮天殿,天之總殿座下!”


    “此物,為天總殿之令。”


    “令至,如殿親臨!”


    隆隆之聲,仿若驚雷炸響,劈裏啪啦給無數修士劈得頭暈目眩!


    諸多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著幹嘛?跪下啊!


    “恭迎總殿——”


    那一瞬間,無數修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不起,口中吟頌!


    浩浩聲浪,鋪天蓋地!


    天之總殿令!


    當初江南與神通符籙一同授予六目碧蚺,為的就是能讓它不出一絲意外地接回辛月仙子的轉世之身。


    而戊寅天鍾的臣服,也是因為這總殿令無上之威——州之重器與總殿令同隸屬於離王鍛造之物,但總殿令的層級可要比單一的州之重器高到哪兒去了。


    掌握總殿令的六目碧蚺,自然就無懼那殘破的戊寅天鍾了。


    然後,它居高臨下地,看向赤丹觀主。


    “方才,你不是要上稟離宮,將本座剝皮抽筋麽——如今,本座就在此地,你倒是稟一個看看?”


    後者,茫然而驚愕地瞪圓了雙眼,無法相信。


    清醒的光芒,緩從他目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癲狂的混沌。


    “假的……假的……”


    “這不可能……”


    “本座不信……”


    就像醉酒之人的囈語那樣,赤丹觀主喃喃自語。


    但六目碧蚺並沒有停止,它一把抓起赤丹觀主,將他的腦袋粗暴地扭向青柳城的方向,聲音中充滿了濃濃的惡意。


    “另外,你欲殺之而後快的陳氏女嬰還真是轉世之身,隻不過……我們那時都稱她——離宮宮主。”


    話音落下,赤丹觀主雙目瞪圓,其中血絲暴露,渾身靈氣暴亂!


    他表情扭曲,混亂地撕扯著自己的臉皮,狀若瘋癲!


    見著一幕,哪怕是周遭基本已經相信了一切都是赤丹觀主陰謀的諸多修士,亦不忍地下頭去。


    ——堂堂一觀之主,徹底,瘋了。


    “就這?”


    “無趣?”


    像甩動破舊的玩具那樣,六目碧蚺甩了甩手頭的赤丹觀主,卻發現對方神智已完全崩潰。


    讓它不由意興闌珊。


    抬起爪子,大嘴一張,將那破舊玩偶一般的赤丹觀主扔進嘴裏。


    咯吱——咯吱——


    令人膽寒的咀嚼聲中,一場鬧劇,終於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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