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梯的幻境世界。


    一座無比巍峨的龐大城池,靈氣氤氳,寶光環繞。街巷之上,來來往往盡是仙家大能,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天穹之上,更是萬般法器縱橫,神舟浩蕩,天樓高懸。這些巍峨的龐大法器之間,又有一道道流光劃過雲霄,往來絡繹,鼎盛至極!


    整座城池內,諸多修士熙熙攘攘,或談笑而過,或成群結隊,有說有笑。


    儼然,正是一座修士主導的龐大城池。


    入目所及,無一不是道行精深的大能。


    他們都各自做著各自的事兒,井然有條,無比和諧。


    而在這繁華又熱鬧的城市中,隻有一個人,格格不入。


    在人群之中,一個身形句僂的看著,身穿一身紅衣,臉頰宛如刀削斧刻一般冷峻。


    他舉目四望,麵露茫然。


    「這是……望天城?」


    蒼老的聲音顫抖著,彷若欣喜,又彷若害怕,或者兩者皆有之。


    倘若江南在此,便能一眼認出來,這個在人潮中格格不入的老者,就是珍寶閣中曾有過一麵之緣的童長老。


    而此時此刻,一向嚴肅的童長老,此刻卻仿佛被眼前的景色迷了神,茫然而不知所措。


    這一幕,無比熟悉,但卻又無比陌生。


    更有一種可怕的縹緲與遙遠之感。


    ——周遭的聲音,周遭的人群,明明就在身旁不足一丈之處,卻仿佛隔了天塹那樣,難以靠近。


    猛然間,童長老目光一凝,眼眸中恢複一縷清明之色,喃喃開口!


    「不!望天城早已毀滅了!」


    「假的!這是假的!」


    「對!我想起來了!我這不是在望天城!這是在登天梯的考驗中!」


    心念急轉之間,童長老瞬間清醒。


    ——畢竟也是合道境的珍寶閣長老,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來的,怎麽可能因為一些臆景就被迷了神?


    他望著周遭那繁華又虛幻的景色,忽然間就反應過來。


    「原來如此麽?」


    「這所謂的登天梯的考驗,竟是這般?」


    「勾動人心頭深處的記憶,製造幻境?」


    「若是毫無防備被拉進來,恐怕真就出不去了。」


    「隻是可惜,我已經發現了。」


    「這試煉,可過矣!」


    說話之間,他抬手起來,無盡靈氣匯聚而來,道則之印隱而不發,屬於合道境的可怕力量,肆虐開來!


    誠然,這望天城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記憶,但既然已明悟過來這隻是幻景而已,那他便不會有絲毫手軟!


    但就在童長老要施展神通衝破這幻景的同時,一道聲音突然回蕩在他耳邊。


    「童兒,年紀輕輕不修行不讀書,怎麽又在這街巷上晃蕩?」


    那聲音溫婉又柔和,帶著些許責怪之意,讓童長老感到熟悉,感到陌生,感到……不知所措。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彷若人偶一般僵硬地轉過頭來。


    隻見在茫茫人潮之中,站著一位身姿豐盈的美婦人,正滿臉關切和擔憂地望著他。


    「……娘?」


    那一瞬間,童長老的那蓄積著恐怖威能的手掌,再也拍不下去了。


    大部分人,無論行至如何,心底總有一塊常人難以察覺的柔和。


    而童長老心頭,最懷念與意難平的,就是他的故鄉望天城,就是他的母親——一個修仙家族中平平無奇的女子。


    「快隨娘回去了,這天陰沉沉的,也不知是否有什麽異象。」那美婦人仿佛完全看不


    到童長老手上那足以讓整個望天城覆滅一萬次的可怕法印,自然而然地抓住他的手,就將句僂蒼老的童長老帶向街巷的盡頭,一座無比龐大巍峨的宅邸。


    說來也怪,在童長老的記憶中,他的母親無比柔弱,哪怕到最後一刻也未曾成道。


    但當她的手牽上童長老的手時,那合道境的可怕威能,卻悄然消散了。


    那一瞬間,童長老眼中露出一抹掙紮之色。


    一邊他的理智告訴他,這隻是登天梯的幻景罷了,他的母親與望天城早已在那場災難中毀於一旦。


    但另一邊,他的情感又仿佛溫順的小貓一般,徜徉在這熟悉而陌生的溫柔裏,讓他不知不覺放棄抵抗。


    迷迷湖湖之間,他邁動腳步,跟著那美婦人,一步步邁向最初的家。


    於是,在行進途中,童長老仿佛返老還童一般,身形重新聽罷,蒼蒼白發變成黑色,麵容上的皺紋緩緩消失……


    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倒流。


    走過街巷的幾個拐角以後,那個冷峻滲人的珍寶閣長老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乃是那美婦人牽著一個十來歲的幼童,隱沒在人潮之中。


    沉溺。


    幾乎沒有絲毫抵抗,童長老就沉溺在這幻景之中。


    盡管他知曉,一切都是假的。


    但他還是想多享受一刻,那熟悉又陌生的溫馨。


    「再等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我就打破幻景。」


    他的心頭,如此想道。臉上的表情,也逐漸失去滄桑,變得天真而不諳世事。


    明明不長的街巷,卻仿佛永遠也走不完那樣,繁燈照耀,人群絡繹。


    童長老和他的母親,終於完全融入茫茫人潮,再也沒有一開始的格格不入。


    但即便如此,合道境的童長老也不可能輕易被迷惑——他仍清楚地知曉,這是幻景,自己是在登天梯上。


    他隻是……想多感受一會兒罷了。


    反正,隻要他一念之間,隨時都能打破這幻景就是了,


    可是……真的如此嗎?


    童長老沉溺在多年前的溫柔中,忽略了的一點是。


    ——登天梯,當真如此簡單麽?


    幻景中的時光,一天天過去,歲月如梭,轉眼已是半年。


    這半年之間,在母親和家族的照顧下,童長老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無比快樂的少年光陰。


    某一天,他站在家族的閣樓上,望著遠方浩蕩的城池邊緣,長長歎了一口氣。


    那稚嫩的眼眸中,顯露出與年紀完全不符的沉穩和滄桑。


    「是時候了。」


    「過去了的,終究是過去了。」


    「毀滅了的,也終究是毀滅了,」


    「我是望天城一個修道家族的庶子,同樣也是……天王峰珍寶閣長老!」


    話音落下,一縷雷光從他眼角滑落。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倘若他真的沉溺在這回憶中,恐怕才是真的被登天梯淘汰了。


    於是,時隔半年,他再度抬起手來。


    ——堪破幻景!


    但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的天際,有茫茫血光襲來!


    一瞬之間,便染紅整片天空!


    嗜血!


    殺戮!


    毀滅!


    無窮無盡的可怕氣息,撲麵而來!


    那巍峨的城牆,被摧枯拉朽般碾碎!


    茫茫血海,浩蕩湧來!


    童長老愣住了。


    這一刻,他終於想起,一些被刻意遺忘的事。


    ——望天城的覆滅。


    很多年前,他年少之時,所在的望天城遭遇過一場可怕災難!


    一個邪修,為練魔功,將整個望天城毀於一旦!


    正是在這場災難中,童長老的母親,家族,友人,盡數毀滅!


    唯有他僥幸,逃得一命!


    後來,他抱著無比濃烈的仇恨,加入一個修行宗派,一路猛進,最終在成就合道時,將當初那邪修斬殺,大仇得報!最後,才漫無目的地遊蕩到天王峰,加入了珍寶閣。


    這時,在那邪修現身的時候,這些被他忽略了的記憶,終於彷若開閘的洪水一般湧來!


    童長老的眼中,煞氣爆發!


    揮手之間,無盡雷霆傾瀉而下,朝那邪修殺去!


    「多年前,我孱弱無力,眼睜睜看著你毀滅我的故鄉,我的親人!」


    「但現在,還能容你放肆?!」


    盡管知曉這隻是幻景罷了,但童長老的心頭,怒火升起!


    如今,他乃是合道圓滿修為,那邪修也不過初入合道而已,怎是他的敵手?


    當初的遺憾,當初的不甘,當初的意難平,他今日都要一並挽回!


    盡管……隻是虛假!


    然而,下一刻,童長老的臉色凝固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足以瞬間殺死合道大能的無上神雷,毫無阻礙地穿過那邪修的身軀,貫向遠方,未曾掀起一絲波瀾。


    就好像,兩者位於不同的次元,無法相互影響那樣。


    那一刻,童長老的臉色瞬間無比陰沉!


    ——他知道了。


    這是曾在他記憶裏真正發生過的事,哪怕如今的他臻至合道境,也無法逆轉和阻止。


    僅一瞬之間,那血光衝天而起,覆蓋整座望天城!


    無數修士衝上天穹,與那邪修戰在一起,但卻又如下餃一般落下!


    屍骨成山!


    火焰!


    硝煙!


    血海!


    一座繁華大城,頃刻之間化作廢墟!


    怒吼!


    哀嚎!


    哭泣!


    彷若人間煉獄一般的聲音,不絕於耳!


    但閣樓上的童長老,無論如何施為,卻無法影響到這幻景一絲一毫!


    眼睜睜看著當初那噩夢一般的場景,再現一遍!


    那邪修走到童長老的宅邸,麵容冷酷,雙手抬起,便有無盡血海傾天而下!


    而下方,正是童長老的族人,還有……母親!


    那一瞬間,童長老瞠目欲裂,怒吼出聲,震徹天地!


    然後,什麽都改變不了。


    隻能親眼看到他的母親,他的故土,再死一遍!


    但那一刻,就在血光即將將一切都吞噬的那一刻,風停了。


    整個天地,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凝固了一般。


    同時,仿佛一個聲音回蕩在童長老耳邊。


    ——放棄。


    如果當時登上天梯,一切就將到此為止。


    否則,這讓童長老撕心裂肺的場景,將一遍又一遍重演!


    直到他……完全崩潰!


    那一刻,童長老方才恍然大悟!


    登天梯壓根兒就不是要他沉溺在過去的記憶中,而是要用那溫柔中的災難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


    直到他放棄,或者崩潰!


    這才是讓人進入之後就不願提起其中情形的登天梯!


    這才是,通往聖地的最後一道試煉!


    不殺人,但誅心


    !


    想通了一切後,童長老頹喪地低下頭。


    他想登上聖地,但同樣無法再一遍又一遍地親眼看著曾經的災難重演,特別是他的母親,那個溫柔的女人,一遍一遍死在他的麵前的話,童長老支撐不住。


    於是,他放棄了。


    「我放……」


    但話音未落,突然之間,一股可怕的力量,從外界轟然襲來!


    彷若狂暴的浪潮一般,撕裂虛空,撕裂幻景!撕裂……那獰笑的邪修!


    然後,童長老隻感到天旋地轉,整個幻景悄然破碎!


    蕩平!


    無盡白霧被席卷而開!


    周遭,是一位位同樣驚駭的修士們!


    以及前方,那巍峨的無上仙宮!


    ——聖地!


    那一刻,他是懵的。


    這是通過試煉了?


    可是……是如何通過的?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答桉。


    因為循著眾人的目光看去,童長老同樣看到了。


    那崩潰的巍峨天梯!


    .


    .


    登天梯。


    對於諸多修士來說,他們可能是隻聽聞過其名,知曉這是登上那無上聖地的最後一道試煉。


    但對於仙境聖主們而言,他們卻清楚地知曉登天梯究竟是什麽樣的事物。


    ——由兩位「王」親手鍛造的無上聖物,雖是後天生成,但畢竟是兩位陛下親自出手,在堅固程度上甚至超越了一般的先天聖物。


    作為登上天王主峰的磨刀石,它沒有攻擊的力量,反而將防禦和穩定性拉到了最高。


    諸多聖主雖然有把握能野蠻地破解登天梯的試煉,但破解試煉和摧毀登天梯本身,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啊!


    劍聖主估量,哪怕他與同樣以殺伐聞名的聖鈞劍主一同出手,恐怕也無法對這巍峨聖物造成任何一點兒損害。


    然而,就是這不滅的登天梯,此刻卻好像脆弱的沙石那樣,分崩離析!


    ——在茫茫濃霧被席卷開,登天梯的正體顯露在眾人眼前開始,那些彷若蛛網一般環繞在正體之上的裂紋便一發不可收拾,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布滿了整個梯體!


    然後,崩碎!


    就仿佛磚石在可怕的力量下崩塌那樣,無盡的白玉從巍峨的天梯上剝落,砸在地上爆發出沉悶的轟鳴之聲!


    不絕於耳!


    傻了。


    人都傻了。


    不管是諸多修士,還是無上的仙境聖主們,都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感到頭皮發麻!


    沒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可以確定的是,出問題了。


    出大問題了。


    而在這萬籟俱寂中,突然有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就仿佛受盡折磨的九幽惡鬼,掙紮著從地獄爬上來那樣。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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