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帝點了點頭道:“‘六龍幫’逾製有三十八處之多,傳言幫內還有龍袍,恐怕‘龍神’確有不臣之心,任思勰的擔憂不無道理。”


    酆無常氣得發笑道:“‘龍神’不是初出江湖,‘六龍幫’也不是第一天逾製了,要能打得過早打了,還用等到今天?當初‘啟宗’皇帝沒有對‘六龍幫’動手,已錯過最好的機會,現在‘六龍幫’專心做買賣,‘龍神’也是半隱退狀態,好端端的吃瘋了去動他?”


    皇帝道:“任思勰說朝廷禁軍加上‘火器營’、‘金衣衛’、‘龍禁衛’你們幾個高手,再調一兩萬邊軍回來就能永絕後患,打仗的事我畢竟不如他這個兵部尚書懂行,要真能做到也算是除了心頭大患,更便於朝廷專心外戰。”


    “他懂個米線。”酆無常道:“他自己作死嫌不過癮,還要拉上別人?朝廷現在是有錢招兵買馬還是有錢打造火器還是說大內有高手能打得過‘龍神’?他個老不死的要能單挑‘龍神’剩下的幾萬‘六龍幫’幫眾我一個人包圓好了。”


    皇帝道:“無常你的意思是不同意?”


    酆無常道:“至少現在不是時候,‘六龍幫’在京城的買賣不少,有他們在的一天外敵便難入京城一步,朝廷也可借著‘啟宗’和‘龍神’當年的交情尋求幫助,雙方一旦破麵,等於逼迫‘六龍幫’投敵,當真到了那一步朝廷遭內外夾擊不死也是死。”


    皇帝鬆了一口氣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依照傳言‘龍神’對我們父子還算不錯,要是當年他答應了先皇祖,豈有我們今天。”


    酆無常道:“打不過的話最好要這麽說。”


    皇帝和藹一笑,酆無常也隨之一笑,一個是隨和到一定境界的皇帝一個是放肆到不可思議的寵臣,君臣二人關係本就很好,隻不過在武經國的問題上兩人心存芥蒂,如今芥蒂不算解開,卻通暢了不少。隻是皇帝心頭對酆無常的行事作風多少有些不快。


    ‘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不光女子與小人如此,古往今來無數君臣能夠善始,可又有多少君臣能夠善終?這當中固然有不少皇帝行那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的勾當,可又有幾個寵臣不是蹬鼻子上臉越來越放肆逼得皇帝忍無可忍不得不動手的。


    皇家的事從來不是私事,從來不是小事。


    酆無常明白這些道理,卻依舊沒有收斂,他對皇帝、大臣、王公貴胄的態度一貫如此,唯獨對皇宮內所有的女眷恭敬客氣能避則避。‘龍禁衛’相對‘金衣衛’‘內督府’來說是新成立的一個部門,‘龍禁衛’中的所有人都沒有正式官職,俸祿低,權利則隨時變化可大可小,‘龍禁衛’成立的目的便是為了對‘內督府’‘金衣衛’起到一定的牽製作用,隻因這兩個機構實在權利過大,一個不小心往往一手遮天欺下瞞上造成冤假錯案無數,若要有心造反皇帝更是毫無還手之力。於是‘龍禁衛’作為皇帝的死黨親軍便出現了,以免皇帝被人蒙蔽架空無人可用,‘龍禁衛’人少,武功高,平常保護皇帝,若有需要皇帝可以指派這些人做任何事,他們不需要靠武力對抗‘內督府’,‘金衣衛’,隻要在這兩個機構關係過於密切的時候報告皇帝,及時遏製就行,所以‘龍禁衛’可以不對任何權臣貴胄客氣,越是這樣皇帝越喜歡,越是和權臣們走的近皇帝越不高興。理論上這也給‘內督府’,‘金衣衛’的一手遮天造成一個困難,可惜,當初因為‘金衣衛’權利過大‘內督府’於是作為節製‘金衣衛’的機構而成立,結果不但沒能節製,反而兩大機構沆瀣一氣更加厲害,‘龍禁衛’到了如今也已完全失去初衷,如今武經國威逼利誘之下幾乎買通了‘龍禁衛’九成左右的成員和幾乎所有的宮女太監,皇帝的一舉一動武經國第一個知道,照樣還是無人可用的局麵。


    酆無常知道這些微妙的關係,卻不去理會,不知他是真的不加理會還是這種態度本身就是一種微妙的理會,總之皇帝很願意寵著酆無常,於是武經國很願意拉攏酆無常。


    梁榭從院子出來沒有回家,他需要做一件事,一件他極不願意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殺人。這是一個聽起來很刺激,做起來更刺激的活兒,刺激到常常做夢都會夢到,刺激到一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梁榭便會感到被人盯著隨時來上一刀說不出的難受。就是這麽一個活兒,誰願意去幹,誰又喜歡去幹?或許真有喜好這一行的,但至少梁榭不喜歡,不願意,很是厭煩。


    比起殺人來梁榭同樣很煩李二,這個人似乎沒有多少感情,說話永遠那麽衝,讓他不理解的是李二怎會對這樣的事有如此積極態度,積極到比他這個‘堂主’更像‘堂主’。他煩這些事,卻又不得不去做,所以他不喜歡李二,他知道李二也不喜歡他,兩個互相討厭卻互相合作。


    ‘錢壓奴婢手,藝壓當行人’,梁榭缺錢,很缺,奇缺,別人缺錢隻是過得難一些,吃的穿的差一些,他缺錢是會死人的,真的會死人,所以他沒得選,再不願意,再厭煩也要去做,讓他多少好受一點的是他殺的都不是什麽好人,雖依舊是殺人至少可以心理上有所安慰,可以說服自己是替天行道,至於天領不領這個情那就兩說了。


    ‘周束’,三十八歲,黑臉,無須,身高五尺八寸,微胖,跛腳,暗器高手,前‘黑水七盟’成員,隸屬‘暗蟄’一係,精擅偷襲,暗殺,潛伏,五感敏銳,十丈以內可控飛鏢擊落蚊蟲,百發百中。現居城西外二十裏高家莊,化名高束。


    這是那團皺巴巴的紙團上的內容,紙團原本不皺,人的心情皺了紙團便很容易也皺了。很顯然對方是個高手,尤其對於梁榭這種同樣以偷襲,暗殺,潛伏作為手段,功力卻有缺陷的高手來說,對方這種精擅的領域很是讓他們頭疼。一般來說,一個刺客即便在車水馬龍的鬧市閑逛也絕不會輕易放鬆警惕,絕不會輕易允許任何人踏入他安全範圍之內,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習慣,這種人很難刺殺,至少比同級別的高手難上一倍有餘。梁榭比較頭疼,也比較欣慰,他不想殺人,如果非要殺人的話至少殺‘黑水七盟’的人心裏要好過一些,哪怕危險一點他也願意,原因無他‘黑水七盟’的人的確該死。


    高家莊離‘興遠鏢局二分局’不算遠,梁榭輕功很好,很快就到了。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村莊,整個莊子住著三十來戶人家,彼此之間零零散散住的並不是十分緊湊,都是莊戶人家這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梁榭並不認識化名高束的周束,也不知道高束家具體住在何處,是否在家,何時回來,隻有先行踩點打聽。踩點是他們這一行和‘盜門’必須要做的,隻有熟悉了地形才知道在何處匿藏,何時動手,失敗後從何處逃走,當然他們暗殺、潛藏的水平遠比不上‘百忍精堂’和‘聽雨讀劍樓’中這些專業的殺手,不過也夠用了。


    殺手與‘盜門’都屬於外八行的‘買賣’,兩者有很多相通之處,比如都見不得光,都是沒本錢的買賣,都比較危險,都需要提前踩點,不同的是殺手行比‘盜門’更加危險,‘盜門’失敗了被抓著通常打一頓也就是了,狠一點的有剁手的,就算扭送官府大不了杖責,鞭笞一頓坐了牢也可以拿銀子活動減刑,而殺手失敗被抓除了死基本沒有別的路可選。所以但凡殺手輕功都差不了,也很少有胖子,除此之外尚需懂得一些簡單的易容術,以免踩點的時候被人記住長相殺人後引來官府通緝。實際上即便殺手露了相被人看到了通常官府也拿殺手沒轍,看到未必記得準,記準了也不懂畫像,懂畫像的又沒見過,你忽略一些我少畫一些,最後通緝畫像不倫不類很難完全對應案犯,再加上懸賞的銀子未必能吸引真正有本事的人來,所以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馬馬虎虎不了了之,等到再有人犯案被抓逮著一頓毒打,逼著他擔下來一些有的沒的案件到時候衙門受賞百姓高興皆大歡喜可謂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這種事‘刑部’也知道,卻管不過來,天下那麽大總不能所有犯人都抓著親自審一遍吧,何況還存在上下打點,官官相護以及‘畏罪自殺’等說法,可以說辦法多多。盡管如此,梁榭也不敢馬虎,畢竟官府中也有人能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推算出很多東西來,一抓一個準的捕快高手不是沒有隻是這幾年人人忙著撈銀子沒多少人願意下那個功夫去學去做,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一個不懂武的普通人一天走一百裏也是能做到的,但當他有一輛馬車以後就再也做不到了,如果坐慣了轎子那麽他連十裏路都走的費勁,破案抓捕逃犯也是一樣,朝廷一個政策下來,執行一段時間,一旦有了對策這個政策基本也沒什麽用了。


    梁榭簡單喬裝易容,拿出隨身鏡子仔細打量一番,確保若非親密熟人斷然認不出時他這才放下心來。


    高家莊莊子的周圍有許多耕地,此時正是下午時分太陽已不十分毒辣,地裏已有午休之後的幾個莊稼漢在鋤著地,這幾人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佝僂著腰慢慢鋤著雜草,他的動作很慢,許是上了幾歲年紀眼神不太好使,他的鋤頭有時候並未鋤到雜草反將幾株莊稼給砍倒了。


    梁榭看在眼裏,朝著老者走了過去,老者見有陌生人朝他走來,眯著眼睛看向梁榭。


    “老丈,請問高束家怎麽走?”梁榭快步走過去客客氣氣問道。


    “你是?”梁榭沒有走的太近,老頭的眼睛迷的更加厲害問道,他地鋤的一般,對生人的身份倒挺好奇。


    “遠房的親戚,好幾年沒走動了。”梁榭沒敢多說,也沒敢太編瞎話,生怕老頭和高束關係不錯識破謊言,他之所以挑一個眼神不好的老頭也是這個原因,畢竟三十八歲的高束不太可能和老頭關係太好,而且老頭眼神不好本身對他的喬裝是有利的,萬一犯了事官府追查起來老頭看不清他的長相他便會更加安全。


    “哦~,高束家呀,在那邊兒,門前有棵大樹的那個院子就是他們家。”梁榭順著老頭指的方向看去,果見一坐院子背後有棵大樹(別人家屋前屋後都是好幾棵大樹)。


    梁榭向老頭道了謝,向高束家走去。


    院子不大,蓋了兩間正房,一間南房,看起來似乎已有些年頭,院子外的那棵樹枝繁葉茂頗為高大,沒有二三十年絕長不成這般光景,梁榭心中頗有幾分詫異,轉念一想,周束既然能化名隱退也大可買個院子住,隻是以‘黑水七盟’的行事作風,其幫眾買這麽個院子著實寒酸了點。


    梁榭正自想著,忽聽屋內傳出小孩兒的聲音,緊接著門簾一挑,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從屋裏跳了出來,梁榭身子一縱跳上了大樹,就在他正要拉過枝葉擋住身形的時候屋內傳出一個男人的輕聲咳嗽,一隻螞蚱無巧不巧向他臉上飛來。


    梁榭心中大駭,隻道是被人發覺了行蹤對方打來了一枚飛鏢,他身子後仰一刀將螞蚱劈成兩半,刀鋒上傳來的感覺使他這才知道一切隻是虛驚。當即悄悄收了刀隱在樹葉中一動不敢動彈,等了片刻,屋中男子再無聲響他這才放下心來,然而經過這一嚇他更加確信屋內的這位‘黑水七盟’的高手絕對不一般,緊張讓他身上冒了一層冷汗。


    正房的門沒有關,透過桃核穿成的門簾梁榭看到屋內有一名女子正在織布,高束卻未曾看到。梁榭潛在樹葉中看著院中孩子玩耍,看著屋內女子織布,聽著織布機的聲音有節奏的一聲聲發出,他的內心竟說不出的煩躁。他是來踩點的,如果有機會也大可踩點動手一起進行,如果沒機會至少也要看看對手什麽長相,什麽體型,有什麽習慣動作。


    梁榭在等,等待是煎熬的,可作為殺手必須要等,等一個出手的好機會,當然前提是如果不想死的話。梁榭不敢挪動亦不敢輕易退走,唯有靜靜等待,周束,一個‘黑水七盟’中以殺人起家的‘暗蟄’一係高手,其感官敏銳出手決絕遠不是他這個半路出家的殺手可比的,尤其可怕的是,周束竟將身份隱藏的如此隻之好,若非得到‘風雲堂’的情報誰又能想到這樣普通的人家竟藏著一位曾經殺人不眨眼的高手,這樣善於偽裝和匿藏的高手若稍有不慎迎接梁榭的便隻有死亡,所以他唯有以靜製動一擊必殺!


    時間在等待中慢慢度過,痛苦,痛苦到有些煎熬,終於,孩子摔倒,哭泣,終於屋中的那個男人抱怨著走了出來。


    機會,絕佳的機會,周束似乎因孩子哭泣的緣故放鬆了警惕,梁榭意識到機會到來,飛錐應手而出。陽光照射下,銀白色的飛錐閃爍著刺眼的光芒激射而出,這是白天用的特製暗器,即便正麵出手對手也會因飛錐上的反光晃眼產生一瞬間的滯礙,高手交鋒一瞬已是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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