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爺跪在地上,低著頭一言不發,劉師爺心中暗喜,莊則敬、宗老等人更是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既不幫李師爺說好話,也不幫劉師爺落井下石,隻有酆無常在一旁暗暗提醒。武經國盯著兩人,良久不語。


    一陣狂風吹來,接著大雨傾盆。


    “都起來吧。”武經國似乎怒氣消了不少,眾人叩首,起身。“坐下說話。”眾人忙稽首謝過,方才各自落座。


    “這些事你事先都料到了?”武經國問道,顯然這句話是問劉師爺的。


    “回府督,事先隻料得七八分。其實這事不難,打一開始用那個梁榭就是個錯誤,府督請想,刺客與我們勢不兩立,他的


    話能信麽?這種人別說拿他老婆小舅子當人質,就是拿了他父母也沒有用......”劉師爺心中狂喜,侃侃而談,機會,為數不多的機會,難得姓李的這次錯得這麽徹底,豈能不好好把握?


    “再說那‘譽王’畢竟是皇親國戚,又礙不著我們什麽事,對他下手根本就是多此一舉,隻要皇上信得過府督,他一個親王又能怎樣......”劉師爺將李師爺的過錯層層扒開,細細數說,說到得意處不覺起身,在廳中慷慨激昂,指點江山。


    武經國靜靜聽著,臉上微微有一絲笑意,元老看著暗暗搖頭,瑞婆婆微微點頭,孫銘則是一身冷汗,駱鑲、莊則敬和李念等人不顯山不露水,似乎這事跟他們沒有關係,隻當做故事來聽。趙硎麵露冷笑,對劉師爺極不耐煩,若不是礙於武經國的麵子,估計早站起來走人了。酆無常最有意思,他不去療傷,卻對劉師爺的談論極有興趣,幾次劉師爺接不下去的時候都是他在一邊提醒。


    劉師爺武經國越聽臉上的笑容就越是明朗,劉師爺得酆無常之助再看到武經國默許更是精神抖擻,將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盡數說了出來,將李師爺批了個體無完膚。


    轟!忽然一聲巨響自西南邊傳來,大地似乎微微顫抖了一陣,那聲音如雷鳴卻又更加沉悶,驚心。武經國著人去查,那守衛自去,劉師爺趁熱打鐵仍舊侃侃而談,武經國笑意更盛,酆無常也在笑,笑的詭異而奇特。


    紅光一閃,廳門口陡然多出一人,這人著一身紅衣,打著一柄紅傘,長發披開散落肩頭,渾身上下被水浸透,一柄傘破碎不堪,他(她)神情疲憊不堪,宛如生了一場大病。


    元老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忙站了起來,扶他(她)落座,哪知他(她)並不領情,也不落座,就那樣直挺挺的站著。


    “是誰將你傷成這樣?”元老問道,人是他請的,丟臉也是丟他的臉。


    他(她)一言不發,隻是站著,既不說話也不向武經國施禮,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劉師爺看他(她)模樣已知他(她)大敗虧輸,心中更是歡喜無限,真是天助我也!讓他(她)斷後是李師爺和元老一手安排的,他(她)敗了劉師爺正好為自己方才一番推論正名,也恰恰說明了姓李的布局狗屁不是。


    劉師爺強壓喜悅,向武經國一揖,道:“府督容稟,學生一直認為江湖人靠不住,真正打仗還得靠‘府衛’的各位大人和火器營的人馬才行,可李師爺不知是收了他們什麽好處,我們人手足夠卻非得用江湖人幫忙才行,這不又是一無所獲。若是莊大人他們方才未曾撤退定能將逆黨生擒回來,以解府督後顧之憂。”劉師爺打擊李師爺和元老的同時,還不忘拉攏


    莊則敬,畢竟以後他主了事還得跟這幫人打交道,沒人幫襯怎麽行。


    元老好沒來由被帶了進去,再好的脾氣也難以忍受,當即冷笑了一聲。


    “劉師爺,你以為本督該如何處罰李師爺呢?”武經國問道。


    終於,終於盼到了這一刻。劉師爺激動萬分,讓他決定李師爺的生死,他豈能再給姓李的翻身的機會?


    劉師爺一揖道:“回府督,本來念著李師爺這幾年伺候府督的情分上應該給他些銀子遣散回家,可是我們的事他知道的太多了,萬一他多嘴,豈不是另給府督增添麻煩?依學生之見不如將他......”他說著做了個用手掌斬過頸側的動作。


    武經國一笑,道:“好,就依你。”


    “府督,不如順便......”劉師爺還待說話,驀然間腳下一空,脖子一痛,一道紅影閃了過來,沒有任何招呼,沒有多餘的話,一手掐著劉師爺的脖子把他托了起來。


    “你......你......你做什麽?咳咳......。”劉師爺口齒含糊不清,他(她)不答,托著他不說一句話。


    劉師爺眼睛向武經國看去,武經國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劉師爺又向駱鑲、莊則敬等人看去,無一人說話,他的眼光終於轉到酆無常的身上,這個一路幫他說話的人。


    酆無常緩緩站起身來,優哉遊哉走過去,在他肩頭拍了拍道:“沒有能力自保的人,就該挑別人喜歡聽的話來說,否則小命就沒了!要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元老一樣好脾氣,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好說話,也不是所有人都按套路出牌的。作為師爺,你跟豬八戒二姨一個死法也是絕了。”


    他(她)手上加勁,劉師爺白眼珠一翻,氣絕身亡。他(她)一言不發,將劉師爺扔在廳中,轉身離去。


    酆無常艱難地彎下腰,扒拉扒拉劉師爺的眼皮,按了按他頸側的血脈,道:“死的這麽著急,我話還沒說完呢。”


    “好了,大家都撤了吧,這一仗是我們輸了,再論無益。”武經國緩緩吐了一口氣道。


    “誰說我們輸了?”酆無常緩緩站起來道。


    “哦?”武經國精神頓時一振。


    ......


    京城的雨終於停了,事終於辦完了,武經國終於又去了皇宮。


    元老、瑞婆婆、孫銘三人出了經國府,向一家酒樓走去,他們覺得很累、很累,比跟人動手拚命還要更累,他們需要點幾道好菜,好好吃上一頓。吃是所有人共同的愛好,的確,掙來了銀子怎能虧待了肚子?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周遭的一磚一瓦顯得透亮而鮮明。日頭西下,一夕晚霞映現天際,紅彤彤的太陽溫和的將陽光灑向大地,那一抹餘暉將三人的背影拖得老長老長。


    “元老,老婆子有一事搞不明白。”


    “請說。”


    “他(她)為什麽要殺劉師爺?”


    “不是他(她)要殺劉師爺,是府督想要劉師爺的命。”


    “那劉師爺說的似乎沒什麽不對,就拿調莊則敬他們回府來說李師爺的計策很成問題,府督為什麽還要那麽做?”


    “我們都小看李師爺了。在布局上講,調人回來救援的確是下策,可是正是因為這個下策,才體現出在李師爺的心裏府督的安全比做成任何事都重要,也正是這個作風,李師爺的過錯反而讓府督更加放心用他,府督雖明著責罵,心中卻是高興的。”


    “那他為何不辯解?”


    “這正是他的高明,不辯解錯誤在己身,府督放過他是府督有度量,府督責罰他實則不過是出出氣罷了,若是辯解了,那便會將錯誤推到府督身上,府督如何下台?劉師爺正是因為不懂得這些才丟了性命。李師爺是府督一直重用的,李師爺的布局府督也是允可了的,李師爺調人回來也是為了保護府督,若李師爺有錯,豈不是府督首先識人不明,其次智謀低劣,看不出布局好壞,第三點更重要,府督若是責罰李師爺就等同暗示‘府衛’的人下次他若遇到危險,眾人就以劉師爺的方法做,以辦事為先,利益為先,不必管他的生死。你想,府督怎敢發出這樣的暗示?所以劉師爺那番言辭等同辱罵府督,同時為了立功又置府督的生死於不顧,府督要的是忠於他的人,在忠心二字麵前,其他的一切都要靠邊。”元老道。“何況劉師爺這事後諸葛的作風著實讓人厭惡,他若真有本事,事先為何不向府督說明?何必在事後邀功逞能?這豈不是說我們和府督都是白癡飯桶,隻有他劉師爺才是人才,沒有他,整個經國府就玩不轉麽?”


    “原來如此!”


    “可惜我們一開始未能想到這些,這一點上李師爺贏了。”


    “元老文武雙全,豈是他一介書生可比?”孫銘道。三人相視一笑。


    “老婆子還有一事.....”


    “你是說功勞簿的事?”


    “嗯。老婆子不解,逆黨除了不留、宗宇翔之外並無多麽了不起的高手,李念卻說的玄之又玄,還有‘譚門’和‘半步堂’徒眾加在一起也不過三百來人,哪來的一千二百名高手給他們殺?最可氣的是道尊和‘譽王’手下的死也算成是他們的功勞,老身打死也不相信憑他們就能殺得了道尊。這些元老明明知道,卻為何任憑他們搶去我們的功勞?”


    元老長籲了一口氣,緩緩地道:“經國府表麵看起來是一座府邸,實則五髒俱全與小朝廷無異,安師爺負責記錄每個人的功勞,然後府督再以之論功行賞,這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公平。可你不要忘了,虛報戰功本來就是當官人的拿手好戲,此次我們大敗而歸,唯有酆無常立了一功,府督正對他們另眼相看,即便他們虛報戰功也不過是多發點銀子而已,府督又豈會在乎?至於搶我們的功勞,那自更不必說了,我們一敗塗地沒懲處就不錯了,還有何顏麵爭功?”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們之所以敗也是拜他們所賜,若不是項嶽等人貿然出手,宗老為保他們一命,何至於受此重傷?此事他們一句不提,反而成了我們辦事不力。”


    “代人受過原也不鮮見,這場子下一次找回來就是。倒是孫老要當心一些了,下次碰到你的徒弟萬萬不能手軟,要麽當場格殺,要麽活捉回來任憑府督發落。”


    “元老又舊事重提,我會當心的。”孫銘道。


    “到了!”一座酒樓已在眼前,三人同時止住了話頭,轉而議論起花鳥魚蟲來了。


    皇宮內。皇帝臥病在床,武經國跪在地下。


    “好了,你起來吧。”武經國起身,皇帝又道:“他逾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幹嘛非跟他過不去,他愛穿龍袍就讓他穿去,反正又不造反,唱戲的不也穿龍袍麽,怎麽不見你去抓人。”


    武經國氣為之結,龍神穿的哪裏是唱戲的龍袍,這皇帝倒是看得開,穿龍袍還算小事麽?你當太子的時候都不敢穿十二章袞冕的龍袍,他一個江湖人豈不是騎到太子頭上了。


    “爺,這......”


    “好了,不要煩朕了,你私調‘龍禁衛’,任思勰私調火器營,朕不也什麽也沒說麽?”


    武經國聽私調二字,忙又跪倒叩頭,道:“事態緊急,爺身子又不太方便,所以......”


    “好了,起來,朕知道你們忠心就是了。”武經國複又叩首起身。


    皇帝又道:“從先皇祖那論起來朕還是他的侄孫輩,坊間傳言我們父子還欠著他的情。”


    “爺,坊間什麽話都能傳出來,不可盡信,前段時間還一直傳皇後與‘譽王’有染。”


    皇帝疲倦地一笑道:“那是胡說八道了,朕還不至於聽信這種傳言。其實當皇帝挺沒意思,不聽大臣意見叫什麽愎用,聽了又叫聽信讒言,有時候真話聽起來像假話,假話聽起來反倒更像真話,那些天天仁義道德的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其實還不是想從中撈點好處?有幾個是真的為了朝廷百姓的?”


    武經國道:“老臣隻知替爺分憂,爺是天下共主,爺高興了,朝廷才能安穩,天下的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也隻能相信你了。三年前你剛病了幾天,就有個十幾個大臣,聯名上書建議朝廷遭滅‘六龍幫’,說什麽床上不能睡別人什麽的,如何如何說了一大堆,大概有幾十條罪狀,光聽他們說朕就頭疼,當時朕問了無常,無常說‘六龍幫’的產業有將近一半在京城,有‘六龍幫’在一天,無論是‘天雄國’的‘金騎兵’還是‘北禍’的‘狼騎兵’都休想踏入京城半步,這對朝廷有利無害,如果朝廷剿滅‘六龍幫’不說他們會不會和外敵聯手,單單朝廷抽調兵力就可能會使‘金騎’突破防線,打進中原,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爺想的周到。還有兩件事爺有什麽指示?”武經國心內一凜,這個糊塗皇帝平時十件事依我九件,今天卻拐彎抹角還是阻止我對‘六龍幫’動手,看來他心裏已有主意。皇後、‘譽王’、帝師、龍神,這幾個人無論我怎樣煽動他總是不肯下手,看來還得另想辦法。


    “你們看著辦吧。”


    “是。”


    武經國又陪著皇帝聊了一會,給皇帝講了幾個李師爺提前教給他的謔浪裏的笑話,直到皇帝含著笑意睡著才起身出門。


    給皇帝講笑話、趣事是他幾乎每天必做的事,書裏的,民間的,小說裏的,江湖上的,隻要是有趣的他都會講給皇帝聽。而李師爺除了給他出謀劃策之外,另一項工作便是四處搜集奇聞異事,笑話趣事,再修改到通俗易懂簡單好記的教給武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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