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骨碌碌骨碌碌不緊不慢走著,越來越近,譚興德和‘揚刀盟’的人迎了上去,梁榭緊跟著譚興德身後。


    “‘揚刀盟’歡迎譚老掌門光臨,‘玄衣衛’熊單遲替盟主向前輩問安。”說著單膝跪了下去。


    譚普年忙躍下馬車,伸手攙扶熊單遲,嗬嗬一笑道:“老朽何德何能,豈敢受邵盟主大禮?熊壯士快快請起!”


    熊單遲當即起身,譚興德上前見過譚普年,眾人將馬車內的家眷扶下車來,這一行卻是譚興德、譚興丞、譚興業等人的妻兒,熊單遲帶人前去招呼,梁榭也不得不與眾人寒暄兩句,一雙眼睛卻是不離開馬車。眼見最後一輛馬車中的人也下了車卻依舊不見嘉嫻的身影,梁榭心中咯噔一下,隱隱覺得不妙,當即也顧不得禮數,搶過來強作鎮定向譚普年問道:“前輩,賤內他們姐弟什麽時候到?”


    譚普年一愣道:“尊夫人沒跟我們在一起,不留大師沒跟你說麽?”梁榭腦中嗡地一聲,頓時頭皮發麻,手足發軟,顫聲道:“前......前輩,莫開玩笑。”


    譚普年臉色一肅,道:“先別著急,或許不留大師另有安排,一會問問他。”


    梁榭無力一笑,臉色已變得慘白。熊單遲已付了車資帶著譚普年眾人緩緩向山上走去,譚興德瞧出梁榭臉色不對,低聲對身邊的張英傑安頓道:“你陪著點他。”張英傑應了一聲,走過來扶了梁榭一把,梁榭伸手推開他,自顧跟在譚普年一行之後走著,張英傑微微一愣,也跟在他身後。


    譚普年頗喜交友,這一路不斷跟熊單遲打聽周邊風土人情,打聽‘揚刀盟’的幾位堂主和邵鳴謙,兩人交談甚歡,反倒把譚興德晾在一邊,譚興德見老父高興也不敢打擾,心中卻是擔憂一會譚興業、譚興丞之死該如何出口,這些弟妹侄兒們如何接受得了......


    ‘秋池山’的山路有六七裏長,對於不會武功的人來說,走的頗為辛苦,可今日梁榭似乎比他們走的更累更辛苦,好不容易等上了山,‘譚門’眾人相迎,不留、宗老等人也一並迎了出來,眾人噓寒問暖梁榭卻越聽越煩,失望與怒氣夾雜,一雙眼盯著不留一瞬不離,好不容易又等到譚普年等人安頓下來,梁榭方找到不留。


    不留看他過來,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你......還是知道了。”


    梁榭強忍怒氣道:“為什麽?”


    不留道:“尊夫人的事,是和尚無能。”


    梁榭緊咬著牙,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是和尚,為什麽要說謊?”


    不留苦笑道:“我是和尚,人都殺得,何況是說謊?”


    梁榭手足顫抖,冰涼,怒氣越盛,遏製不住道:“禿驢,你騙我。”


    不留緩緩點了點頭,梁榭顫抖著拔刀在手,用刀一指不留道:“你要為你的作為付出代價!”


    宗老瞧著不對,三兩步趕過來道:“我們瞞著你也是為你好,否則你定然會去找武經國,到時候非但救不了人,還會搭上自己一命。”


    “滾!你也不是好東西。”梁榭雙眼通紅,怒氣驅使著他,內力如野馬一般不受控製奔騰起來。


    宗老臉色一變,複又稍微緩和,道:“那日我和大師去的遲了,等我們到時尊夫人已不知去向......”


    “滾!”宗老一句話未說完,又被梁榭罵了回去,宗老脾氣火爆,臉色騰地一下拉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勸道:“梁大俠,你先冷靜一些,有什麽話慢慢說。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哈哈哈哈哈哈。”梁榭一陣大笑,哪裏能聽得進去宗老的勸說,一時間傷心、憤怒、失望、絕望、淒涼諸般心緒紛至遝來,一股想要毀滅一切的心態蔓延全身。


    宗老眼見梁榭神態癲狂,跟平時判若兩人,不由得也怒上心頭,冷笑道:“想動手,我陪你。”


    “宗老!”不留忽然道。


    “好!”宗老強忍怒氣退在一旁。


    怒意支配著梁榭的身心,燃燒著梁榭的理智,他舉著刀的手在不斷的顫抖,良久,‘當啷’一聲,梁榭的刀終於脫手,他緊閉著雙眼,握緊了拳頭,一動不再動。


    “唉!”不留歎了口氣,和宗老轉身離開。


    不遠處,‘譚門’眾人哭聲震天,有孩子的,大多數是女人的,他們自是得知了自己親人的死訊,放聲痛哭,這一哭勾得先前那些家眷也痛哭了起來。


    不留暗暗心痛,佛陀出家非不懂人情,而是太懂人情,所以更知道人世間的苦難,可時至今日為何人世間依舊充滿苦難?倘若佛法無邊,救助眾生脫離苦難不好麽?倘若眾生要講緣法需要自悟,那佛......。不留心痛不已,更燃起熾盛的殺意,他一邊走一邊默念‘心經’卻是越念越是煩躁......。不管如何,我願以此身換無上神通,助世人永脫苦海,不留心中發願。


    他們走出去沒幾步,迎麵碰上了宜豐和譚興德,兩人臉色凝重,不留略微吃驚,這兩人都是老成持重的人,若非大事絕不會這般沉不住氣,當下問道:“出什麽事了?”


    譚興德鐵青著臉道:“我們在京城的眼線傳來消息,大人們......出事了。”


    宗老問道:“哪位大人出事了?”


    譚興德道:“‘大理寺’李大人、‘督查院’張大人、王大人都出事了,就連內廷魯公公、陳公公也未能幸免,我們一共二十六位大人已全部被下了‘金圉’。”


    宗老驚道:“怎會這樣?”


    譚興德道:“據說是‘金衣衛’活捉了賀掌櫃和張掌櫃,嚴刑拷打,兩人受刑不住,招出了楊大人,楊大人又招出了張大人.....。”


    宗老更是吃驚,問道:“我們親眼所見,賀掌櫃和張掌櫃不是被酆無常打死了麽?”


    譚興德道:“是我們大意了,戰狼和小東看了屍體我們沒有沒再檢查,那日酆無常叫人搬走屍體我原以為是他作風古怪,拿著屍體領賞,哪知兩位掌櫃隻是一時閉氣,也難怪他一改作風未追殺我們,原來他早已大獲全勝。可憐那麽多人,都白死了。”


    “唉!”宗老長歎一聲。


    譚興德道:“眼下諸位大人罪名早定,沒被定罪的也已不成人形,韓平韓大人和沈南武沈大人也被拷打致死。”


    宗老道:“韓大人是?”當日京城的時候宗老聽不留和宜豐兩人說起過這個韓大人,當時他就想問了,礙於形勢和懷疑自己人當中可能有內奸未曾張口。


    宜豐道:“是我那天胡謅的,韓平是武閹的得力助手,如果我們當中有內奸的話,正好借內奸之口除掉他。”


    宗老默然。這事原本是眾人負責聯係各方勢力,主力卻是朝中的諸位大人,他們若還健在,眾人尚可找機會報仇,如今諸位大人已全數入獄,那以後若要動武經國唯有刺殺一途,以眾人的實力想對付酆無常、莊則敬等大內高手都成問題,更遑論整個‘府衛’以及武經國請來的江湖高手,若要‘揚刀盟’傾巢出動相助,那麽多人,兵部完全可以以平反派兵,別說報仇,若無內應連京城都進不去。不留號稱無敵,向來有勝無敗,如今眾人卻是在他的帶領下一敗塗地,而且死傷慘重再


    無翻盤的機會,一時悔恨不已,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又再度被擾亂。


    不留深吸一口氣,問道:“諸位大人都被定的什麽罪?可有憑證?”


    譚興德道:“貪汙,證據確鑿,而且......早已判定,翻不了案了。”


    不留無言,若是謀逆大罪,其憑證必然捏造,事情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可貪汙,這事諸位大人雖然比起徐春之,任思勰之流收斂一些,卻實實在在做過,而且不在少數,就以諸位大人住的房子,養的女樂,納的妾室哪裏是俸祿更夠支付得起的?可說不查則已,一查一個準,抵賴也是無用。


    “唉!”譚興德長歎一聲,又道:“方將軍貴為北川靖邊將軍,曾於國家危難之際力挽狂瀾,連敗‘金騎兵’,屢立奇功,六月連報三捷,上月卻也已遞了辭呈,不知是受了排擠還是其他原因。”


    不留眉頭緊鎖卻未說話。


    四人正自感傷,一名‘玄衣衛’卻帶著一個和尚找了過來,那和尚不留認得,以前在‘中州禪宗’時見過,記得他是住持師兄的弟子,那和尚一見不留‘噗通’一聲跪倒,一把抱住不留的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不留一驚,那和尚哭道:“師叔,終於找到你了,師父......師父他......”


    不留渾身一震,忙問道:“師兄他怎麽了?”


    那和尚卻隻是哭,說不出話來,不留神色大變,料想‘中州禪宗’有難,他當下顧不得其他,告別宗老等人帶著那和尚告辭而去。兩人下了山,不留問明情況,安頓那和尚隨後趕來,自己風馳電掣一般順著大路向‘中州禪宗’趕去,師門出事,他心急如焚頃刻之間便在幾十裏開外。


    行至中途,天色越來越陰沉,下起了蒙蒙細雨,忽見一名破衣爛衫長得傻乎乎的和尚和一個蓬頭垢麵的漢子擋路,不留眉頭一皺,停下了腳步。


    那和尚看見不留嗬嗬傻笑道:“禿驢來了,禿驢來了,瘋子,快打他。”


    那蓬頭垢麵的漢子道:“你叫他禿驢,你也是禿驢,禿驢打禿驢正好。”


    那和尚傻乎乎地道:“好,好,禿驢打禿驢,打禿驢嘍!”忽然一個跟頭,頭下腳上倒了過來,張嘴如瘋狗一般向不留咬去,不留向後退了一步,那和尚兩腿向不留臉上亂蹬了過來,惡臭撲鼻,他鞋子上竟然全是糞便。不留向後又退了一步,伸腿向他胸口踢去,那和尚一個跟頭向後翻去,手忙腳亂間躲過了不留一踢。張口叫道:“喂,禿驢,你顛倒了怎麽打架?我不占你的便宜,快把身子轉過來。”


    不留不答,那蓬頭垢麵的漢子道:“明明是你倒了過來,卻說別人顛倒,你鞋子上的屎灌倒腦子裏去了?”


    “是我顛倒了?那我試試。咿~~呀!”和尚一聲怪叫,一個跟頭翻起,雙腿下劈,不留不願讓屎尿沾身,側身避讓,那和尚空中一個折轉,‘啪’地一聲,已然一掌打在不留肩頭,一股大力下傳,不留足下的土地下陷數寸,平平淡淡的一掌竟有千斤之力。不留一挺肩頭,一拳向他打去,那和尚又是一個跟頭倒翻出去,竟又躲開了。


    “喂,瘋子,這禿驢身子好得很,肯定沒少偷吃肉,他分給你沒有?”


    漢子道:“沒有。”


    和尚道:“偷吃肉不分給我們,打他。”說著一個跟頭翻來,手足並用,向不留打來,那漢子滿地打滾,抱腿,掏襠,吐口水,插腚,招數極其下流,盡往不留下三路招呼,不留一麵避讓,一麵還擊,這兩人打的全無章法,竟和不留打的有來有去。


    那和尚打鬥中又是一個跟頭翻了出去,躲開不留一掌,哈哈大笑道:“你打不過我,打不過我......”忽然神色一凜,鄭重其色道:“我是如來佛祖,我是如來佛祖,你快拜我啊,快來拜我啊,我給你買糖吃,很甜很甜的糖,是麥芽糖。咿?瘋子我們這是什麽年代?有麥芽糖麽?”


    那漢子向不留啐了一口,道:“不知道,或許有吧,不然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和尚道:“我是如來佛祖,有什麽不知道的。我不僅知道麥芽糖,還知道狗屎做的糖,禿驢,給你吃狗屎做的糖。”忽然雙腿一蹬,一雙鞋子向不留嘴巴飛去,他一個跟頭翻起,雙腿向不留夾來,不留縱身避過,那漢子在地下一滾,又張臂抱了過來,和尚淩空一個跟頭也是張開雙臂合抱過來。


    不留起足踢開那漢子,雙臂擋開和尚,那和尚雙臂與不留一接,如麵條一般纏住不留雙臂,身子驀地又是一個跟頭翻到不留身後,竟然鎖住了不留雙臂,那漢子趁機一把抱住了不留,大喊道:“我抓住他了,快搶他的肉吃。”張口向不留膝蓋咬去。


    不留見兩人盡用糾纏鎖拿的功夫,全是為了對付自己的‘金剛不壞之身’,當即不再顧及傷不傷人,氣運丹田,陡然暴喝一聲:“開!”腿一分,起足將漢子踢了出去,臂膀一甩將和尚甩出。


    “癲和尚,瘋魔拳古今昇,連你們中州雙怪也投靠了武閹?”


    癲和尚道:“瘋子,禿驢在說什麽?你聽得懂嗎?”


    瘋魔拳道:“你不是如來佛祖麽?你聽不懂我怎麽聽得懂?”


    癲和尚一拍腦袋道:“對哦,我是如來佛祖,呼哈哈哈哈哈,咿?如來佛祖叫什麽名字?叫苦渡?叫十智苦禪?叫九翼如來?還是叫太上老君?不對,叫......啊,對了叫癲和尚,哈哈哈哈哈哈,。”


    不留神色一肅,沉聲道:“癲和尚,身為佛門中人,你敢辱沒佛祖?”


    癲和尚啪地坐在地上,抬腿把腳趾含在嘴裏,忽然哭道:“瘋子,禿驢生氣了,他竟然生氣了,他生氣了就會吃肉,我的屁股是肉,腳也是肉,他要吃我的腳,怎麽辦?怎麽辦?啊啊啊,有了,不如我自己先吃掉,他就吃不著了,瘋子你吃不吃?”


    瘋魔拳道:“不吃,你的腳是臭的,不好吃。”


    這兩人在江湖上以裝瘋賣傻出名,卻並非真傻,看兩人態度確是武閹派來阻止自己回師門的無疑,他今日本就心情極差,又見癲和尚對佛祖大為不敬更是怒上心頭,此刻顧慮盡去,提一口真氣,沉聲道:“就憑你們兩個也想對付和尚,該說是你們不自量力還是武閹識人不明?癲和尚,你辱沒佛祖助紂為虐不配為僧,我今日替佛祖清理門戶。”


    癲和尚求饒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大不了我送個美女給你,好不好?好不好?喂......”他突然壓低聲音,湊了過來道:“非常非常美的美女,我隻跟你一個人說,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她穿著一身紅衣服,打著紅傘,紅傘上有兩個被蟲子咬壞了的洞......”


    不留一驚,忽然覺得周邊氣息有異,閃目看去,卻見一個人緩步走來,這人著一身紅衣,打著一柄紅傘,長發披開散落肩頭,一張臉白的嚇人,但見他(她)眼角上挑,飛眉入鬢,嘴唇紅如血染,黑漆漆的長睫毛使他(她)的眼睛看上去更大,更明亮,他(她)長得很美,這種美不同於小家碧玉,也不同於大家閨秀。他(她)的美驚心動魄,他(她)周身上下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像男人又似女人,既美麗又妖異,在蒙蒙細雨中緩步走來竟如畫中一般,頗有幾番詩意,更有幾許驚怵。


    他(她)並未出手偷襲,不留的心卻不由得猛地一跳......


    “他(她)居然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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