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山海他們順利到了青璃澤的外圍。雖然路上在許多地方耽誤了些,但也並未浪費太久的時間。


    不知是節氣到了,還是說此地多水,並不讓人熱得頭暈。隻是越接近水地,蚊蟲越多,尤其是阿鸞,簡直被蚊子欺負得體無完膚,一天到晚都氣哄哄的。這次,她是被什麽不知名的毒蟲咬了,小腿上腫起一個大大的包,皮膚不紅,反而發青,走一步都疼得叫喚。他們試了藥箱裏所有消腫止痛止癢的藥,卻一點兒用都沒有,還蜇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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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著就要到前麵的村子,可天已經開始暗了。恐怕等到了哪兒,已經沒有能找來幫忙的人和藥。他們沿著路繼續走了一陣,發現路中央有一大片白花花的什麽,遠遠看去像是灑在地上的一灘牛奶,還在流動。等走進了,那東西才逐漸顯露出一個個毛茸茸的輪廓。不過不有那麽近,那麽也從此起彼伏的、軟綿綿的叫聲聽出來,那是一小片羊群。


    有個穿著麻布衣服的姑娘揮著小鞭子,在後麵趕著羊。她不高,小臉圓圓的,剪了頭輕快的短發,年齡看上去和阿鸞一般大。


    山海下了馬,走向她。忽然遠處一個黃白相間的小東西就衝過來,是隻小狗兒,勇敢地護在主人麵前,對他凶巴巴地叫著。可當慕琬和帶著阿柒的施公子也走上來時,它忽然就蔫兒了,躲到主人的身後,也不知道是怕誰。


    “你凶神惡煞把狗嚇到了。”


    “啊?”慕琬的語氣明顯不服,“惡人先告狀是吧?保不齊是給柒姑娘嚇唬的。”


    “你胡說什麽?”


    “行了,都閉嘴。”


    山海禮貌地給一臉莫名其妙的姑娘行了禮,簡單地自我介紹,並說了徒弟的情況。姑娘馬上懂了,走過去看了看坐在馬背上的阿鸞的腿。


    “你這個啊,好辦,抹點藥就成了。我屋裏有,就在附近,要不你們跟我回趟家?”


    姑娘人很大方,說話客客氣氣的,語調卻很輕鬆,討人喜歡。給她們帶路的時候,她偶爾回頭看看柒姑娘,又看看施無棄。慕琬壓低聲音對他說:


    “看,肯定是你嚇的狗。”


    “不跟你一般見識。”


    姑娘的小屋果真就在附近,沒走幾步路,路邊那個修理規整的木屋就是。而且外麵的羊圈裏還有防水棚。她說這地方多雨,就給這十幾隻羊也修了棚子。進了小屋,她點上燈,很快從抽屜裏翻出一筐藥。她還拿來一塊濕布,讓黛鸞坐下,把被咬的腿踩在凳子上,自己蹲著,幫她把殘留的藥洗掉。


    “亂用藥是不行的,這得先解毒,不然都白搭。附近的毒蟲多數都是特有的,適合的解藥,也隻有本地的材料能做出來。”


    姑娘幫她洗好擦幹了浮腫的皮膚,用指頭蘸了一種橘紅色像胭脂似的膏藥。說來也很神奇,藥膏清清涼涼的,一碰到包包上就不癢了,隻是還腫著,說是要過一陣才能消。她把濕布重新洗了洗,擰了半幹。黛鸞趁機使勁彎下腰,去聞那個藥的味道,有點像生地瓜斷麵的清香


    。姑娘把幹淨的布輕輕纏在她腿上,說敷一會,讓藥滲進去好得更快。


    黛鸞留意了她的手,很粗糙,還有些繭子,一看就是常幹些苦活的。想到進門前那些整齊的木棚,她覺得很厲害,自己雖算不上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也笨手笨腳的。


    姑娘叫玉亭,亭亭玉立的玉亭。


    “嗨,叫我亭兒都行”她把那個兒化音讀的很重,“大家都這麽叫我。”


    “看起來,姑娘一個人生活。”


    山海環顧四周,雖然這間木屋修得挺寬敞,但也隻是針對一個人而言。五六個人都擠在一起,就顯得逼仄許多。


    “是啊,我一個人住來著”她毫不避諱,“小時候家裏特窮,我哥哥姐姐太多,爹媽就把我賣到府上當丫鬟去了。聽我這口音,明顯是北方人兒啊。”


    山海也說不上來,畢竟還未真正見過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但她被玉亭姑娘的話感染了。明明是很沉重的話題,在她口中說出來,就顯得無比輕鬆。


    “你不想家嗎?”黛鸞小心地問她。


    “沒啥感情,有啥想不想的。府上的人對我都挺好的……雖然剛來的時候老受欺負,但二少爺護著我。他說我長得像他最喜歡的一個小妹,但病死了。哦,我名字也是他起的,說有個成語叫亭亭玉立。我也沒讀過書嘛哪兒知道這個,他說好聽那就好聽。”


    她好像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高高興興說了很多事。他們沒有打岔的機會,但聽著也很開心。最後她幹脆請他們住下來,說天色太晚,明天好上路。雖然覺得很麻煩她,而且這地方也實在不好收拾,可盛情難卻,他們就應了。她更高興了,放心地打開了話匣子。


    當年她做工的那家人姓張,有三個少爺,穿插兩個千金,第三個沒了。張老爺有好多妾,但第三個少爺是和青樓女子生的,不得不納進門。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和別府、和商會、和朝廷,有各種各樣的矛盾——二少爺跟她說,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大戶,要心眼多才能活。她說自己心眼多不起來,二少爺就歎口氣,說他也是一樣的,但還好,至少他能護著她。


    再後來老爺病危,家中麻煩不斷,大少爺外出還丟了命。可二少爺悄悄告訴她,這事兒和三少爺有關係,因為他隻有當上唯一的“張大少爺”,青樓出身的娘才能和他一並翻身。二少爺還說,他對這個家沒什麽留戀,想去很遠的地方,還說會帶上她。其他的丫鬟背後都有靠山,都有各式各樣的眼線,隻有她一個人勢單力薄,也可憐,他說留她一個不放心。也隻有對她,自己也才敢把心裏話說出來。


    而在她心裏頭,張少爺隻有他這麽一個。但她那時候太小了,就是個笨手笨腳的丫頭,什麽都聽不太懂。時至今日她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三少爺想當唯一的張少爺,沒了大少爺,下一個就是二少爺了。


    那是後,家裏已經亂了套,外憂內患是一刻也不停歇。她不記得太多,隻覺得每天都吵鬧,什麽大太太二太


    太三姑奶奶,一個個都不消停。二少爺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突然也就死了——即使他已經活的夠小心翼翼,還是沒能在逃離張府前幸免於難。


    “但是我還活著。我就趁亂跑了——而且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我,就算注意到,也不會有人來管。我跑啊跑,鑽進船隊的貨船,上岸就跟著各種商隊走,好幾次差點兒遇到壞人丟了命,還好我聰明。走著走著,就到了這附近……有好心人允許我放羊打工,我攢了錢後就從他手裏買了一點羊出來,自己一個人住了。”


    “咦?你不繼續做工嗎?還是說,他對你不好?”


    “他想讓我和他的傻兒子拜天地!我又不傻,好在他也沒逼我,但是隨時等我改主意。我隻好跑到外麵,找熟絡的一些人幫忙,把這兒一個舊倉庫改成了屋子。”


    “真厲害啊。”


    慕琬並不吝嗇自己的讚歎。她還轉過頭,看了一眼黛鸞。黛鸞注意到了,氣鼓鼓地說,我小時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拿我比個什麽勁兒啊。


    大家都笑了。


    玉亭自己的屋子特別小,擺了小小一張床就塞滿了。她說想和黛鸞擠一擠,聽聽她小時候有趣的事兒。其他人沒處休息,她就去清掃了柴房。她忙前忙後,幾個大人站著不動實在說不過去,都七手八腳地幫忙。隻有施無棄清閑地站在一邊,慕琬準備出去打一桶水,指責他:“你怎麽幹站著?”


    “我這不是幹這活兒麽,你當我不累?”


    他抬手指了指柒姑娘,正勤勤懇懇地擦著牆。


    “懶得說你。”


    玉亭剛好進門,與慕琬擦肩而過,有些奇怪地問:“哎,梁丘姐姐不太高興?”


    “甭管,他們一直這樣。”黛鸞接了話,口音都給她帶跑偏了。


    “我洗了果子,你們快來吃。記得給梁丘姐姐留一個。呀,柒姐姐別忙啦,吃個果。”


    “她不愛吃。”


    施無棄立馬接了果子,扣到黛鸞手裏頭。玉亭的表情有些疑惑:


    “說起來從見麵開始,柒姐姐一直沒說話呢。”


    “啞巴。”施無棄又說。


    黛鸞看他的眼神變得莫名其妙。但轉念一想,興許是怕說了實話,嚇到了玉亭姑娘。


    玉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山海與慕琬一道兒進來的,山海手裏提著空桶。他們已經把水倒進外麵的水缸了。玉亭招呼他們坐下來休息。因為凳子少兩個,她一直站著,招呼柒姑娘入座。


    “她不累,你坐吧。”


    施無棄微笑著,表情和以往沒什麽區別。他一直陪同阿柒站著。


    讓人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畢竟這擺明了,不是欺負啞巴麽?可其他所有人都是那樣有教養,不像壞人。可麵對柒姑娘如此“不公正”的待遇,誰都沒有覺得不妥,她也沒怨言。


    那她一定有問題。


    玉亭時不時扭過頭,看她一眼。那個時候,旁邊的施無棄就對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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