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梨大約的確是迷路了,但也算不上。就結果而言,她依然來到了雪硯穀。隻是她現身於雪硯穀內部。而這不是曉所決定的,是她自己的選擇。池梨不需要走過靈脈,她可以通過鏡子來到任何地方。


    這裏不像雪硯宗,至少與她記憶中的不同。即使爺爺在世時她還小,但那種溫柔的氛圍春風化雨,又刻骨銘心,不會是當今這冷冰冰的模樣。雪硯宗的規矩不嚴,雖然隻有本門弟子才能出入此地,但大家的衣服穿的很隨意,隻要不外出,在穀裏穿自己的衣服也是無所謂的——反正都是些自己人。父親接手時,稍微多了些要求,但她也不清楚,畢竟從未關注過。


    可現在……這些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又是從何而來?


    他們不像是本門的弟子,步法和呼吸的方式與修習雪硯劍法的人不一樣。池梨雖然不知道,但能很快從慕琬身上觀察出來。甚至很多人身上有妖氣。


    不如說,他們真的是人類嗎?


    雪硯宗有兩種引以為傲的技法,為江湖中人所知。一種是禦劍之道,一種是役魔之法。最初是和善的爺爺,他最喜歡與動物和小妖怪打交道,而劍法是從父親這裏開始揚名,大家都知道他十分好戰,劍的路數也是自己琢磨出來的,慕名而來的人更多。


    穀裏是該有妖怪的,但它們不該有殺氣。


    如今這氛圍是怎麽回事?


    “我覺得雪硯穀不該是這副樣子。”


    站在樹下,池梨低下頭坦率地說。曉的模樣呈現在鏡子裏。他點了點頭,告訴她,雪硯穀從個把月前就開始加強防備了。


    “防誰?我不明白。出了什麽事?”


    “不是防止。”曉解釋著,“是控製。”


    “控製?”


    “歿影閣在加強對雪硯穀的滲透。雖然不是皋月君的意思,但佘氿——她的心腹爪牙,覺得控製這裏會比較好。他一直想有一個現成的屬於人類的勢力,並從暗處掌握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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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什麽這麽做?”池梨望著他,“為什麽是雪硯宗?”


    “因為天時地利,因為人和。”


    池梨還沒有充分明白這句話裏的意思,但已經有巡邏的人發現了他們——或說她。那些人一眼便認出她不是本門弟子,不由分說地揮刀衝了上來。池梨抽劍擋下一擊,反身用身體擋住了雲外鏡。攻上來的三人應當沒有注意到鏡子,招數依然以製服她為首要目的。她常在雲外境中與曉過招,招架幾個小人物不是什麽費力的事。


    他們的進攻沒有技巧,隻是單純的砍殺擒拿。對付他們很容易,但是這陣仗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她應該離開這兒,可她沒有,她也沒有真正殺死那些人。巡邏的護衛們被打碎腕骨,沒個一年半載是拿不起刀的。


    池梨知道,自己存在的消息會傳到最上麵,傳到鄔遠歸和佘氿的耳朵裏。他們會怎麽想呢?能夠繞過一切守衛進到雪硯穀內部的,一定隻有六道無常,所以問題必然會被推到山海他們身上


    。仔細想來,直接闖入的行為或許十分莽撞,不過她不是那樣欠考慮的人——她是刻意與默涼他們分開的。這樣一來,不論哪邊出了問題,另一邊仍有一線掙紮的餘地。


    隻是,雪硯穀的內部超乎她的預想。曉不是沒提醒過她,卻不認為她的打算沒有道理,於是並未勸阻。更多的人衝過來了——他們沒有人去通風報信,而且身上都有強烈的妖氣。這妖氣不可能是他們的式神,而是他們本身。所以池梨斷定,他們隻是聽命於人的傀儡,不會造成什麽真實的威脅。於是池梨開始考慮,或許不用留他們的性命。


    她將劍刃的角度微微偏轉了些,使得下次揮劍能幹脆地割開妖怪們的喉嚨。但她隻是這樣想,在付出實施之前,突然有一陣慘白的刀光閃過,麵前的對手們紛紛停住了動作。一把刀穿透了他們的腰際,有白色的煙霧從剛才的軌跡上蔓延而出,像是從天上落下來的雲朵,在溢出後迅速膨脹、飛濺,並迅速變成紅色,炸開一道平齊的血花。


    他們都斷成兩截,紛紛落到地上,伴隨著那奇異的白煙迅速化作焦炭。刀法是默涼的,但這種奇怪的效果是鬼歎本身的能力。果不其然,在屍塊散落後,默涼那瘦小的身影正出現在她的麵前。


    “你去哪兒了?”他問,“我們到處找你。”


    池梨左右看了看,四下的敵人突然少了許多。不遠處,山海和黛鸞處理掉了這片區域最後的巡邏者。她重重地歎氣,彎下腰,抓緊他的肩膀說:


    “我有意不想與你們碰麵,試圖查些什麽。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麽快便找過來。”


    “不,不是我們。”默涼搖搖頭,指了指身後的姑娘,“是她帶我們進來的。”


    席煜伸出手,在默涼背後給她打了個招呼。


    池梨皺著眉,狐疑地上下打量。席煜不知道她在看什麽,咧開嘴對她笑了笑,擺擺手,算是打招呼。池梨問她:“你是本門弟子?若是方便,能否告訴我門派近兩年來的事。”


    “誒……可是我也才入門不到一年嘛。”


    “你知道什麽,盡管說便是。”


    “這……不太好吧?”席煜陪著笑,麵露難色,“梁丘師姑還沒說什麽呢,我也不好多透露些。再怎麽說,我也是宗中弟子,不方便的事的確不好說呢……”


    池梨看了一眼慕琬,她張開口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沒必要說什麽。於是山海又出麵勸她,說是隻要能透露的事,盡管說便是,不方便的部分也無妨。席煜想了想,這才鬆了口。不過能說出來的,大多是她自己的事。


    她不是本地人,而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在那樣的小地方,她跟著爺爺學些武功,小有名氣。她爹娘都是生意人,對武學嗤之以鼻,隻想快點把她嫁出去。她下麵還有兩個弟弟,有些被爹娘寵壞了。好在爺爺是一視同仁的,總是對那兩人說,“阿煜的事你們莫管,我說了算。”


    她爹娘不喜歡她練武,覺得會“砸在手裏”,但她不聽,一門心思放


    在守住當地的擂台上。結果她當真把名聲打出來了,爹娘也沒敢多說什麽,不再提嫁人的事。直到今年年初最疼愛她的爺爺去世了,爹娘又開始叨叨著,要找媒人去,她又氣又愁。


    在那一帶的擂台賽中,許多前來挑戰的外鄉人,不過都沒什麽獎勵,大家來也隻是湊個熱鬧,所以並未見過極其出眾的武學人才。直到有天路過一位青年才俊,說是順路,圖個新鮮與她過了兩招。大概她心情是不太好的,發揮失常,敗下陣來。圍觀著唏噓起哄,說她還是收拾收拾嫁人的好。她氣不過,拉著那人重新比試。年輕人將她審視一番,對她的武功稍加讚許,說明日再比讓,還人給她留了字條。


    第二天呢,席煜與年輕人都不見了,來圍觀的人撲了個空。席家人罵罵咧咧卻無辦法。後來他們才知道,那人是雪硯穀的代理掌門,在辦完事與同門回去的路上途經此地。而他留的字條呢,自然是覺得她有深造之資,勸她入門。


    雖然被家裏人罵作賠錢貨,但對如今的席煜而已都沒什麽關係了。在雪硯宗前輩們的稍加提點下,她的武學突飛猛進,與師父過招也不需要再被讓幾式了。


    她的師父,名叫鄔遠歸。


    雪硯宗的事她知道的不多,師父什麽都沒有告訴她。隻是每日與謝花謠相處,時間久了便知道了梁丘慕琬的事。謝花謠說她師父要找一麵鏡子,隻有梁丘知道在何地。她與一個道士和一個小丫頭在一起。她的親妹妹謝花淩將地圖找來給他們,他們便派梁丘去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黛鸞破口大罵。


    對於池梨來說,不知算不算先入為主,但至少她覺得山海的說辭更加可信。她再度看向他們,幾人的臉上無一不是忿忿不平,隻是沒人再與席煜爭辯。畢竟嚴格來講,她是個無關的局外人。


    “事情倒也不是這麽說的……”慕琬極力壓低火氣,“實際上……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姓鄔的在哪兒?”


    “怎麽沒用啦!”席煜叉著腰,“我可是同期最厲害的弟子,沒人打得過我,我說什麽連師兄師姐都要禮讓三分呢。你們出去找雲外鏡了對不對?那既然你回來了,是找到了?”


    “和你沒關係。”


    聽了這話,席煜可不高興了。她立刻攔在眾人麵前,像個孩子似的鬧起來:


    “我不管。既然你們回穀,那肯定就是找到了。先給我看看!”


    慕琬從一開始就覺得頭疼。這些對話簡直似曾相識。要知道她上一次回來最怕被問到的便是師父的下落。隻不過這次的“任務”實屬莫須有,也不知他鄔遠歸是哪兒那麽大膽子胡亂說話,欺騙這麽個小孩子。


    等一下。


    她當真一無所知?當真大家的口風都那麽嚴,不曾有知道真相的人告訴她些什麽嗎?


    謝花謠真的還好嗎?


    慕琬看著席煜的眼神愈發懷疑。她轉過頭,發現池梨的目光更是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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