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口有個不到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正叮叮當當敲打著銀器。


    他看上去幹幹瘦瘦,模樣老實。他敲得很投入,沒有注意麵前有人來。也可能是店裏太久沒來過客人,讓他沒有分心迎客的意識。


    山海想了想,沒好意思打擾他,便直接掀開簾子走進店裏了。其他人陸續跟進去,小夥子又敲打了一陣,像是反應過來什麽,猛地回頭奔到店裏去。他先是道歉,然後告訴他們掌櫃的不在,去庫房查看新進的一批原料了。


    施無棄看著陳列的首飾,隨口寒暄了句:“庫房那麽遠麽?”


    “幾位不是本地人吧?本來就在對街。”小夥子指了門口斜對過,“半個月前……出了點事兒,我師父去庫房點貨的時候……”


    小夥兒哽了一下,語氣有些疲憊。看來他依然沒能從那陰影裏走出。山海忙打斷了他。


    “你不必說,我們聽說過了。所以那地方,現在還封著?”


    “還以為是在店裏出的事兒。”黛鸞插了句嘴。


    “嗐,要是老人家走在店裏,我們現在也開不了門兒。”小夥兒苦笑,“現在不得不租了個倉庫,有點兒遠。不過我估計,掌櫃的和我師兄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生意可能不太好吧。”如月君四下看著,“感覺有些冷清。”


    “可不是嗎……鬧的人心惶惶,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來。但再不開張,可真就一件兒首飾也賣不出去了。我們兩個師兄弟,家裏都不寬裕,餓不死自己就不錯了,根本給家裏拿不出補貼,更別提向他們伸手了……我爹娘總罵我討飯鬼。”


    沒有誰的生活是容易的。他們聽了都直歎氣。走到一排紅布前,上麵陳列的都是些長命鎖。金銀玉都有,銀飾居多,上麵刻著各種各樣的飛禽走獸。有一套十二生肖最好看,一個個都有鼻子有眼的,十分生動。


    “看這個大公雞!”黛鸞指著其中一個說,“尾巴這麽寬,多威風啊。像不像孔雀?”


    “的確威風。”如月君看了一眼,“隻不過……雞就是雞,絕沒有什麽穿紅著綠就加官進位的道理。”


    注意到她們在看那排長命鎖,小夥兒湊了過來。


    “啊,這有幾個是師父留下的,還有些是新掌櫃打的。你們隨便看,都不貴。”


    “新掌櫃對你們還不錯的樣子。”黛鸞說。


    “是……若不是他心善,我們倆早就去大街上喝西北風了。”


    說著,門口又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看著也不大,二十出頭。他對客人們點頭哈腰,然後招呼小夥兒出去卸貨。小夥兒給其中一個點頭,然後對掌櫃的說,那是剛來的客人,招待一下,語氣恭恭敬敬。


    山海愣住了,黛鸞回頭的時候也愣住了,隻有施無棄有些困惑。掌櫃的突然睜大眼睛,認真盯著他們看,有些恍惚,有些不可思議。


    要說這新掌櫃也是老相識了。


    “雲戈?”黛鸞驚訝極了,“你怎麽在這兒?”


    雲戈確乎滄桑了些,皮膚曬黑了不少,臉上有些細小的皺紋。他胡子拉碴的,但依然能讓他們一眼認出是誰。山海也十分詫異,他沒想到錦桐鄉的雲戈,居然會出現在蒼曳城,還盤下了一家首飾鋪。


    兩個學徒把東西搬完終於回來了


    。起初的那個小夥兒活動了一下手臂,意外地發現幾個人和和氣氣地坐在小桌邊上。雲戈還讓他去接一壺茶。


    “原來你們認識?”


    “是……但我也沒想到。”


    雲戈的聲音沒什麽變化,還是那般穩重。他說他走過了很多地方,去學了各式各樣的工藝技巧,終於覺得有些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恰巧此地有個鋪子出了事兒,他就用身上全部的錢把店盤下來,先安定在這裏。


    雲戈理所當然地向他們打聽慕琬的去向,他們說她去別處轉了。他不可避免地問道那把傘的事,經不經用,耐不耐折。他們相互對視了幾眼,一時不知怎麽說。隻有施無棄捏了捏鼻梁,整理了語言問道:


    “既然你修過這把傘……唔,燒成灰的傘,還能修麽?”


    黛鸞翻了個白眼,覺得他問了一句廢話。雲戈倒是正經地看著他,語調嚴肅。


    “任何東西燒成灰,我都是沒法修的。”


    “哦……隨便問問。”


    “但總有人可以。有許多傳說中的匠人有這本事。我父親在世時,和別人一起修補過大火燒過的宅院裏的家當。曾有一位共事用灰燼將飾品殘缺的部分修補如初,隻是我沒那個能耐罷了。”


    施無棄點了點頭,沒說話,心裏卻歎了口氣。要知道,葉隱露被那詭異的黑火燒得連渣都不剩,想要複原都沒得“全屍”。


    “對了,你那長命鎖如何了?”雲戈突然看向黛鸞,“過去這麽長時間,應該也要打磨一下了。”


    黛鸞麵露難色,不知該從什麽地方解釋。於是如月君簡單地說:“出點意外,掉了。”


    “哦……”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讓另一個學徒過來拿點東西。他讓他們出去轉轉,自己給黛鸞再送一個就是。他們都覺得不必要,因為知道這家店的情況進來也不是很好,不想讓他破費。他隻是擺手,說著不打緊。那學徒看了看他們,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去了。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自己還沒吃飽飯,新掌櫃怎麽就把錢往外送呢。


    “我估計不用太久。簡單的小件兒隻要一個時辰。神鳥玄鸞更複雜些,但也不出兩個時辰。你們隨便走走,回來便能做好了。”


    “掌櫃的幹活不喜歡人跟著看。”夥計補充了一句。


    看來,多年的老習慣,他還是沒有變。師徒兩人推脫不過,不好意思地應下來,連連道謝。隻是施無棄頗為好氣地追問了一句:


    “您這手藝,竟可以這麽快麽?”


    “說來有些偷懶了。我要用的,是一個小村子裏特有的銀土,極易塑性。先雕好泥胚,加熱後又會縮小,看上去就十分精致了。”


    “泥土?”山海吃了一驚,“您說的那個村子,莫不是在棠寰縣附近吧?”


    “……對?您也知道?”


    “是。去年我們幾人曾去過棠寰縣,離開時路過那裏。當時就是……在那兒,有個小神社,遇到了卯月君。然後發生了一些事,慕琬就和我們分開了。”


    說這話時山海看向了施無棄,像是在給他解釋。雲戈頓了頓,說:


    “……哦,她啊。我也見過。”


    “你們見過卯月君?”施無棄有些訝異,“清和殘花·卯月君?”


    如月君笑了笑:“不然還能有哪個卯月君呢。”


    “沒想到你們在那裏見到我的故人。不過說是故人,我和她交集也不多……隻是她當年在玄祟鎮待過很長時間。”


    如月君就這樣看著施無棄,眼神意味深長。他察覺到了,但想不出為什麽,也沒有問。之後似乎也沒什麽多說了,雲戈就讓他們出去走走,還推薦了幾家不錯的小吃。都走到門口了,黛鸞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她露出愁苦的神色,回頭問道:


    “隻是我們也沒什麽錢,這、這值多少啊?”


    “都說了不要錢。”他揮揮手,像趕他們走似的,“你們要真過意不去,就當欠我一個人情吧。以後,我總有請你們幫我的時候。”


    他們道了謝,先離開了首飾鋪,但如月君留下來了。憑黃泉鈴的身份,去調查對街出事的庫房不是問題。路上,黛鸞又給施無棄陸陸續續講了很多之前發生的事,都是他離開後的的細節。有些她說過,但她忘了,有些沒說過。無棄不介意再聽一遍。


    天色開始黯淡,路邊支起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兩條街外說是有家鹽酥餅,還不錯,他們正在找。有一家大排長龍的路邊爐子,他們都心說怎麽也不能是吧,餅子而已。結果兜兜轉轉找了一圈沒找到,路邊一問,還真是。路人說那對烤餅的小夫妻一般天黑前就收攤了,這會再排怕是買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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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直接去問排隊的人了。”黛鸞很惋惜。理由依然不是她多想吃餅,而是期待的事再一次落空了。


    尋思著時候差不多了,要不先回首飾鋪看看。實在不行,路上買點別的東西也可以,再給那幾個人帶點什麽吃的。結果他們剛轉身,遠遠聽到有人喊他們,是慕琬。


    山海回頭就看見慕琬捏著一個紙夾,裏麵捏了一張餅,另一手拿了個蘋果糖。她旁邊還跟了個人,他們沒見過。


    黛鸞走上前去,從她的餅上掰了一口下來,旁若無人。


    於是他們都走上去,一人掰了一塊,偏偏要知道這麽多人趨之若鶩的餅子有多好吃。上麵綴的芝麻不要錢似的多,質感一捏就碎。等他們的手都從她麵前挪開時,就剩她指頭上捏住的那一點了。


    “喂!”


    “好像也不是很好吃。”


    “我覺得還不錯。”


    “我覺得有點兒鹹。”


    “還可以啊?鹽沒灑開吧。”


    “喂!!”


    成幽在旁邊覺得好笑。他忍不住笑出聲,終於引起他們的注意。慕琬想了半天,還是老實交代,說他就是青璃澤遇到的那位成幽成公子。不說還罷,一說可不得了,幾人的戾氣立刻便迸發出來,不歡迎三個大字幾乎刻到了臉上。


    “你和你仇人逛街?”山海十分之不可思議。


    “不……也不算仇人吧。”慕琬總覺得越描越黑,“他和姓鄔的之間的關係,沒我們想的那麽要好。依我看,他有點刻意搗亂的意思。”


    “哪兒有啊。”成幽辯解著,“得罪你的,我不是都請回來了嗎。”


    說著,他抬起左手,還有個小挎籃,裏麵是些水果和點心。


    “可以。”黛鸞滿意地點點頭,“我代表慕琬原諒你。”


    “我可沒允許你代表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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