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尖叫聲令最近的白涯與陵歌感到強烈的不適。聲浪是有力量的,它將兩人,甚至將附近的人都掀開了一段距離。陵歌重振旗鼓,雙手一抖,兩手的金屬棍忽然展開,變成了兩把巨大的扇子。扇麵是某種黑色的金屬打造,一縷一縷,每一條都是一道利刃,連接在一起形成置人於死地的兵器。


    她張開扇子,像一隻開屏示威的孔雀,美麗而危險。


    “陵姑娘……”柳聲寒默默取筆,在指間轉了一圈,“我們無冤無仇。一開始,您為我們答疑解惑,或多或少都幫了我們一些。而如今刀劍相向,我本以為不必如此。”


    “我對你們人類沒有什麽好感。最初,也隻是看那小孩子可憐,別被壞人利用。現在看來,你們的確不是那般凶險狡詐之人。如今,你們威脅到了迦樓羅大人的統治——大人的命令就是一切,你們必須死。”


    “想不到你會對規矩底端的半妖心生憐憫,看來……茗茗?你做什麽茗茗?!回來!”


    祈煥的話說了一半,剛瞟向自己口中的半妖,忽然發現他已經迎麵朝著陵歌奔了出去。他雙臂的速度甚至跟不上身子,不知何時忽然生出的尖利指甲在太陽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他很清楚,此刻的茗茗恐怕已經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小男孩了。


    “你不要命了!”


    白涯緊隨其後。他試著將茗茗抓回來,可他的速度快得嚇人,怎麽看都不像個孩子。茗茗抬手要抓陵歌,她沒有抵擋,也沒有還手,隻是錯過身退讓兩步,躲閃了幾下。忽然,他的指甲劃過陵歌的臉。她一個後跳落到一處高高的石頭上,伸手摸了一下。


    “嘖……諸位可都看到了。是你們護著的人,先傷了我。我可是從未出手呢。”


    說罷,她用沾著血的手打了個響指。一小撮火花流竄到天上,隨後炸裂。聽到響聲的瞬間,原本還處於待命狀態的妖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朝這邊移動。


    “快跑!”雪墨大驚失色,“愣著幹什麽!鄉親們,快帶著孩子躲起來!”


    “為什麽不反擊!”君傲顏感到不可思議,“家都要被拆了你依然隻是躲躲藏藏嗎?”


    “我與神鳥大人有約在先……”


    “這破規矩他們自己守嗎?!”


    說罷,君傲顏已經提刀上了。祈煥衝上去拽著茗茗,讓他想辦法冷靜下來。而那支妖怪的隊伍並沒有如他們所想,衝上前與他們交手,而是四散開來,跑向了村子各處。那些簇擁在這裏的村民忽然慌了,每家都有老婆孩子,可他們又不能就這樣去攔妖怪,都吵嚷起來。吵鬧聲越來越大,最終都變成了一個聲音:


    “雪墨大人,怎麽辦啊!雪墨大人……”


    “他們要放火燒村。”柳聲寒攥緊了筆,“雪公子,你若允許,我引一筆天水將那些妖怪衝到別處去。隻要您讓村民將人都喊出來,躲到別的地方,我自有辦法。或許會折些人,毀些屋子……但我們隻有寥寥數人,無法與數百個妖怪交手。雪公子……雪


    公子?”


    柳聲寒看著雪墨,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感到天旋地轉,頭痛難忍。一切都太過突然,他並非沒有預料過,自己苦心經營的地界會迎來這等打擊。他隻是沒能想到,與神鳥所謂的“約定”當真隻是一紙空談,隨意動些手腳,就能將一切推翻。雪墨原本以為,自己千年的修行,怎麽也是能說上幾句話的,誰曾想……


    “雪墨!”柳聲寒的聲音忽然高了許多,“想想辦法!他們需要你!”


    他沉沉地點頭,依然有些茫然,並未有那種“如夢初醒”的感覺。他不是沒有“醒”,而是始終沒有“睡”,他很清楚地知道,一切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看了看柳聲寒,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決不能是指責。


    “是我還不夠強……”


    “你在說什麽?”柳聲寒感到奇怪,“您做的已經夠多了,是我們擅自闖入才對。”


    “不,是我的問題。我還需要給結界留一個出口,去維持靈力的運轉與平衡。若我能完全獨立地構造出屬於我們的天地,這一切,也不會發展到這般田地。”


    柳聲寒的語調忽然陰沉了些。


    “你錯了。不論你躲到哪兒,迦樓羅都不會放過你。他可以用任意理由來刁難、來排擠一切不服從他管轄的人。我們這群外人,已經深切體會到了這點。權力是會膨脹的,即便他起初真心實意地不想與你們為敵,誰又說得準?有人韜光養晦,有人好逸惡勞,有人止步於眼前的平穩,忽視、或刻意不看潛在的危險。不論你當初知道的迦樓羅是何種麵貌,如今這小小的竹村,早就失了與他談判的籌碼……”


    “我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哽住了,“我……都知道。沒有你們也有別人,沒有別人,這一天還是會到來。”


    村民們還在注視著他,不少人已經急匆匆地回去救老婆孩子了。白涯與陵歌打得熱火朝天,君傲顏在一旁助陣。祈煥這才將茗茗拖了回來,他對雪墨說:


    “您還有什麽主意?我們一定會幫您的,隻要您有辦法!”


    “去榕樹。”雪墨深吸一口氣,“所有人,都去榕樹那邊。您若是懂些陰陽陣法,就可以解開那裏的封印。”


    “略懂一些!”


    “你帶著這兒所有女人,和不滿十五歲的孩子過去。其他人和我走,去救你們的家人。”


    “那、那我們的房子怎麽辦……”


    “是啊,還有十年來我們積累的東西……”


    “我埋的酒也有好些年頭了……”


    雪墨指著逐漸冒出黑煙的村落,手有些顫抖。他想說什麽——不如說,想罵些什麽。直到這個地步,這群人都無動於衷麽?那些物件當真就這麽值錢?


    “有人快要沒命了,沒人在乎你們十幾年能攢什麽家底。”他咬了咬牙,“膽小的也一並躲去榕樹吧。就算這村子燒沒了,也要比外麵的世界安全得多。但現在不是了!房子也不是你們的家,人才是!”


    人們不吭聲


    了。有些人站了出來,有些人和女人孩子躲在一起。自覺分好隊伍後,雪墨堅定地朝著混亂的村中走去。祈煥帶著茗茗和一部分村民逃難,柳聲寒緊隨雪墨。她對白涯的方向喊了一聲,他也知道,該將戰場往村裏轉移了。畢竟要完全解決這討厭的妖女可沒那麽簡單。村裏傳來人的尖叫,還有小孩的哭鬧聲,那些原本在安逸中對戰事變得遲鈍的人,終於感到了一絲慌亂。直到他們親眼看到有迎麵跑來的孩童被箭羽射死,倒在麵前的路上,這群人終於清醒地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是誰家的兒子……”


    “他好像和外鄉人逃命去了……”


    身後的人群再度躁動不安。雪墨早已跑上前,將那孩子攙扶起來。一根尖銳的翎毛貫穿了他的胃,血窟窿還在不斷地汩汩冒血。他不斷地抽噎著,可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疼得牽腸掛肚,他隻能感到痛苦。柳聲寒也俯下身,用手在背後摸了摸。


    “怕是沒救了……”她並不兜圈子。


    “當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打壞了腸胃本就不好辦,連脊柱也斷了,動也動不了。這孩子,可能……”


    “沒事,我知道了。”雪墨摟著低聲哭泣的小孩,“孩子的娘早年難產走了。唔……沒事的,別怕,我們一會帶你去見你爹。你們會一起走,一起從這場災難裏逃離。”


    他的聲音很小,幾乎隻有那孩子聽得見。孩子用最後的力氣攥緊他的衣袖,身體的血沾紅了雪墨的前襟。當他的哭鬧聲小了些時,雪墨托著他後頸的手忽然用力。他的背影擋住了村民的視線。清脆的聲響過後,小男孩的手忽然放鬆,垂了下去。他也不再哭泣了。


    “這樣比較好。”柳聲寒安慰他。


    雪墨不做聲,隻是抬起這具小小的屍體。他轉過身,對村民說,他已經死了。留下來的勇猛之士不再恐懼,唯有無邊的怒火在心中灼燒。雪墨將孩子放到路邊,對他們說:


    “我們走。回來,再安葬他。”


    之後,雪墨的每一步,都發出隆隆的聲響。柳聲寒有些意外,她察覺到了什麽,走在他與村民之間,拉開了一點距離。紅日當頭,他的影子逐漸生長,擴張。雪墨的身體在逐步膨脹,不斷地發生變化,一種強大的妖力源源不斷地從原本纖瘦的身體中迸發。這力量就像一個蜷縮腹中的嬰孩,忽然掙紮著要出來。


    但那嬰孩太大了,太大了。


    震耳欲聾的腳步聲吸引了白涯的注意。他對君傲顏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從這場爭鬥中抽身。陵歌緊隨其後,咬死不打算鬆口。可當他們三人與其他妖怪都看向那邊時,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高聳的竹林間,一隻龐大如山一樣的食鐵獸緩緩抬起了頭。它張開口,發出山崩地裂的吼叫聲。他的嘴裏有比熊、甚至比老虎還鋒利的獠牙。一個巴掌拍下去,能將岩石打得粉碎。那遮天蔽日的身影帶來的不僅有村民的驚詫,還有敵人的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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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真的是……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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