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他們到達了山頂。


    山頂的樹很少,因為它的地形仍是那樣狹長的,沒什麽泥土積澱,樹根自然也無法攀附而生。太陽直直地曬著,雖不算熱,卻刺得人眼痛,還無處乘涼,教人煩躁。


    再往前,就是他們所聽說過的裂穀。這山斷裂的痕跡,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平滑。從山頂向下望去,習習的陰風自下而上,仿佛山上所有讓人覺得不適的涼意都由此而來。太陽不是直接照射進去的,所以他們無法直接看到山溝裏是什麽構造,有多深。裏麵隻是漆黑一片。


    “從下麵過去肯定沒指望了吧?”


    祈煥小心翼翼地從上麵探頭,又抬眼望著對麵。從肉眼來看,裂縫至少寬半裏左右。


    “從上麵更過不去了,除非能飛。”君傲顏無奈地搖著頭。


    “會有橋索麽?或者倒下的樹?”


    白涯瞟了一眼祈煥,覺得他這是異想天開。


    “哪兒有這麽高的樹。”


    “恐怕沒有橋。”柳聲寒道,“且不說這個距離,想想看,他們如何將數量龐大的木材石材運到如此險峻的山上?就算是就地取材,也沒有這個條件。”


    “有什麽法術嗎?”君傲顏忽然看向祈煥,“就是上次在鳥神那裏,那些小紙人?能不能帶著我們飛過去?”


    “哇,你想得還挺美。”祈煥叉起腰,“那是防止急迫下墜的法術。要會飛,更麻煩些,我可沒那個道行。”


    “您有什麽辦法麽?”


    君傲顏轉而問霜月君。他沉默已久,自打出發開始一句話都沒說過。忽然被提問,他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遲疑道:


    “啊?啊……沒有。”


    “那、那您一個人是毫無準備就到食月山來了?”


    “不然呢?”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走一步看一步。”


    真拿這人沒辦法。


    最後,他們隻好沿著細長的山脈走了下去,期待能發現什麽通往山穀的藤蔓,或是朝外突起的兩邊不那麽遠的地方。他們一直走,可周圍的景色一成不變,簡直像是原地踏步。他們走了快兩個時辰,還是沒有遇到一處好走的路。


    “我感覺這地方怎麽這麽奇怪?”傲顏停下腳步,“我們若是在山下走,怕是要回到沼澤地去了!”


    “有一事我一直覺得奇怪……”柳聲寒環顧四下,“這裏靈力流的循環不太正常。香神給我的羅盤先前還好著,不知怎麽就壞了。可能是才壞的,也可能是受了此地靈力擾動的影響,失靈了。”


    祈煥一拍大腿:“壞了,該不會這就是所謂神隱吧?其實,我們隻是一直在原地打轉,早就被結界給困住了。這讓我們給撞上了?”


    “沒有結界。”白涯道,“但原地打轉不是沒可能。這兒沒有任何標誌性的東西,我們沒什麽能當參照的。”


    “要不做點記號吧?”傲顏提議。


    “白搭。”霜月君忽然開口了,“我們至少在這條路上走了第四回。”


    “你知道?怎麽不早說?”君傲顏立刻皺起了眉,“你不知道我們真的很趕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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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月君無辜地攤開手:“那又有什麽用?告訴你,你有辦法嗎?


    ”


    “至少不用像傻子一樣團團轉!”


    君傲顏實在弄不懂霜月君到底是怎麽想的。他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根本不能用一般人的思路去揣測他的想法。現在,五個人都不走了。他們站在原地,圍成個圈,麵麵廝覷。


    “羅盤怎麽壞的?”霜月君忽然問聲寒,“是不轉了,還是瞎轉?”


    “它在畫半圓……”柳聲寒皺著眉,“隨著我們向前,它會發生偏移,不斷地重複畫著弧。我還沒找到什麽規律……但一定有某種規律。”


    “給我。”


    柳聲寒將羅盤扣在他手裏,他一個人拿著向前去了。祈煥問他去哪兒,他頭也不回。


    “奇怪的人。”祈煥皺起眉,“怎麽辦,我們要跟上嗎?”


    “不要理他了。”君傲顏賭氣似的,“我們還是歇歇吧。”


    確實,走了這麽久,看著被太陽曬得白花花的路麵,幾個人眼睛快要瞎了,現在看什麽都有一層淺淺的白霧,總想流眼淚。這附近沒有什麽能遮陽的地方,他們拿出行囊裏的一張薄布,用樹枝搭起來一座簡易的小棚子。四個人在一個棚子裏確實有些擁擠,還好不那麽熱。


    “聲寒……”


    君傲顏欲言又止,不知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她還沒醞釀好呢,祈煥忽然打岔。


    “這人也太奇怪了,你是怎麽和這種人認識的?”


    “唉,他平時就是那樣的。”柳聲寒淡淡地笑,好像習以為常,“他是那種你讓他稱一斤的麥子,他絕不會多一毫一厘的人。若是缺斤短兩,就無關緊要了,終歸不會差太多。那位大人讓他做什麽,他雖總能完成任務,卻不舍得多辦一件事,哪怕是順道的。完美地做成一件事,他從未有過。不過,也沒犯過什麽大錯。”


    “不難理解啊。”白涯忽然開口,“當六道無常有什麽好處麽?又沒工錢。”


    “世上任何人做任何事,不都是為了要什麽好處。”


    “那可不一定。”白涯懶洋洋地說,“吃飯是因為餓,睡覺是因為困,幫人忙是為了讓別人記住你,好下次也幫你什麽。沒有一件事是平白無故的。就連爹娘對孩子好,也不是什麽動機單純的事。雖然聽起來有些功利,可凡是做一件事,永遠都伴隨著代價和利益。”


    “你活的倒是通透。”柳聲寒笑道,“也沒說錯什麽。”


    君傲顏和祈煥都沒說話,隻是不約而同歎了口氣。不同程度上,他們也並沒有太感受到生來本該享有的父愛與母愛。若是家庭幸福完滿的人聽到這番對話,一定要搖頭咋舌了。


    過了大約兩刻鍾,他們聽到腳步聲,原來是霜月君回來了。可奇怪的是,他竟是從另一個方向回來的。傲顏記得很清楚,他若是原路返回,絕不該這麽走。她還沒說出自己心頭的困惑,霜月君先說話了。


    “沿著崖壁,果然隻能走重複的路。”霜月君將羅盤揣進袖子裏,“不過這個陣不是那麽好破的。”


    “為何?”祈煥問。


    “這陣不是誰專門設下的,而是機緣巧合下,天然形成的渦流陣。既然如何形成都無跡可尋,又談何破陣呢?”


    “那對麵也是這樣的情況嗎?”


    “


    你飛過去看看。”


    祈煥吸了口氣,嘴張了一半,又合上了。想了半天,他將罵人的台詞吞回了肚子裏。


    “此外,我有些別的發現。”霜月君轉頭對柳聲寒說,“這羅盤興許沒壞,還靈敏得很。它在指一個地方……但那地方在山溝裏。我不知哪裏有什麽,我什麽也沒感覺到。”


    柳聲寒點點頭:“帶我們去看看吧。”


    於是幾人快速地拆了棚子,重新背起行囊,霜月君也重新取出了羅盤。這次,他們隨霜月君沒有走太久,他便停了下來。他指了指深不見底的山澗,又指了指手中的羅盤。


    “喏,它指的就是這兒了。”


    “這……”


    此時,太陽已經能將更多光線投向裏麵了。沿著這邊的崖壁,他們能看到,有三三兩兩的樹與綠色的苔痕分布在陡峭的、接近垂直的石壁上。有一棵樹正長在他們之下,像一隻伸出來的病懨懨的手,努力朝著斜上方生長,像一個試圖將頭伸出水麵呼吸的溺水者。它的葉子因為缺乏光照顯得有些泛黃,並且十分稀疏。


    “一棵樹?”祈煥比劃了一下,“這距離也不夠過去啊。”


    “好像踩一腳就會塌下去。”君傲顏也如此評價。


    白涯似乎注意到了什麽,他指了指樹冠的部分,說道:“你們看那裏。”


    “是鳥窩嗎?”


    柳聲寒剛向前一步,傲顏就將她往回扯了扯。那一塊的邊緣有一處小小的凹陷,若是沒看清楚踩了上去,很可能就這樣滑下去了。光線讓人能看到這般嶙峋的崖壁,更讓人覺得心頭恍惚,暈暈乎乎的。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不,好像是一塊木頭。”


    “廢話,那就是樹啊……等等!”


    祈煥剛說完,就發現葉片間的確隱藏著什麽。他忽然不顧危險,踩到懸崖邊緣,探出身子去看。傲顏還沒來得及拉回他,他忽然回頭驚異地說:


    “是木雕!那個小女孩的木雕!”


    “真的?”傲顏眼前一亮,“可……為什麽羅盤指向它?”


    “可能出了靈力的擾亂,還有木雕裏那顆小小的磁石使然。”


    “言之有理……我們有可能拿回來嗎?”


    除了霜月君,幾人都湊上去看。從幾個角度觀察了一番,他們確定那是一個有著人形的木頭雕刻。但是,他們沒有任何工具能確保在不將它弄下去的情況下,給它夠上來。


    “會不會當年小皇子將它掉在這兒,伸手去拿,然後就失足……”


    君傲顏沒有說下去,但大家都聽得出來。而且這個假設是很有可能的。這麽些年來,這棵樹應當是長高了一些,離他們更近了——但也沒到觸手可及的程度。


    “霜月君,您身手矯捷,能否幫我們一個忙?”


    祈煥擠著笑湊上來,霜月君卻後退了一步。


    “要將它弄上來,可不是容易的事。若是其他地方那還好說,可這裏必須要踩到樹幹上去。不是我不幫你們,但這棵樹若是根基不穩,憑誰的武藝再怎麽高強也無濟於事。我若不小心將它震了下去,你們可要責備我了。”


    “行。”祈煥用鼻子短促地呼了撮氣,“那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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