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來隻打算休息一晚就離開。誰曾想,第二天才剛剛準備走出鎮子,就被攔住了。


    攔著他們的,是兩個身著黑長衣的人。這長長的外衣從一半開始,就破碎成一縷一縷的樣子,大捧的絮狀衣擺隨風輕輕搖曳。他們的黑長衣有著圓圓的、寬鬆的兜帽,扣在頭上,光天化日之下讓人感覺奇奇怪怪。二人也都低著頭,看不清臉。遠看上去,他倆就像某種海洋生物上了岸似的。


    他們都不高,比寒觴要低一個頭。他看著他倆,跟黑乎乎的蘑菇蓋兒似的。


    “您兩位不像本地人。”


    “知縣大人有事找您二位商量。”


    兩人的話一前一後,聯係之緊密比他們各自每句話間的兩個字還要緊湊。


    “……”


    謝轍雖站在葉聆鵷和寒觴之間,不過是被他們攔住時,略微後退了些,也不至於被完全擋住。而周圍也沒什麽路人,他感覺這倆人跟故意無視他似的。


    聆鵷看了一眼寒觴,又看了一眼偏後方的謝轍。順著她的視線,那兩個黑色絮衣的家夥才看到謝轍,這才道歉。


    “很抱歉沒注意到您。”


    “您三位可否跟我們走一趟?”


    這道歉自然不夠誠懇,但謝轍也懶得計較。三個人麵麵相覷,也不知他們打著什麽鬼主意。於是聆鵷便問他們:


    “你們說的知縣,是指霂知縣嗎?”


    兩個低頭的人略微朝對方的方向傾側,像在進行短暫且無聲的交流。很快,他們便說:


    “正是這位大人。”


    “您三位有所耳聞便好。”


    “幾位還知道多少?”


    “不如先隨我們去府上坐坐吧。”


    他們的話實在說得太快,聲音也有幾分相近,不仔細聽會覺得像是一個人在一句一句趕著說話。三個人愣在原地,寒觴笑著說,他們得商議一番,隨後背過身擋住他們的視線。


    “怎麽說……真讓那老板娘給說中了。”


    “確實如此。恐怕鎮子上還有線人,看到我們是外麵來的,要找我們幫忙。”


    “葉姑娘說的是。”寒觴遲疑地看向謝轍,“我們怎麽辦?這忙是幫還是不幫?”


    謝轍半晌沒說話。他就是去青璃澤取東西的,也不是多趕時間。聆鵷也是,現在都沒有家裏人追上來,應該是暫時已經安全了。他們兩人看上去倒是都罷了,寒觴也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雖然客觀上,舉手之勞也隻是一句話的事兒,可……


    他們三個人同時扭過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奇奇怪怪的人。他們還是低著頭,沒啥動靜。這倆人的確太——太不正常了。若是兩個普通的衛兵找他們,說不定還真答應了,可這是什麽扮相,私人的什麽隊伍嗎?


    “你們是……呃,什麽來頭?”寒觴還是問了問,“這總得交代清楚吧?若不是知縣本人下的命令,我們稀裏糊塗地信了,稀裏糊塗跟著你們走了,是不是不大合適?”


    “大人盡管放心,我們是知縣大人的門客。”


    “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我們僅聽從知縣大人調遣。”


    私人武裝力量在前朝可是要殺頭的。不過


    ,現在也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規章製度從根本上發生了改變,個人的隊伍在其他方麵依然被限製住了。恐怕這群人的身份並不能稱得上是軍隊,而正如他們所言,是門客罷了。


    “也不是我們不樂意去……”葉聆鵷已經開始搜刮婉拒的台詞了,“你們看,我們三個在趕時間呢。蘭綾鎮風光秀麗,我們還未多看幾天就急匆匆地要走,可見我們真的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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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二位黑衣門客似乎並不買賬。他們繼續一唱一和地說道:


    “諸位大可以放心,我們知縣大人絕不蓄意刁難。”


    “一定長話短說。大人說了,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寒觴支棱起了耳朵。


    “賞?怎麽個賞法兒?”


    “金銀珠寶,隨您開價。”


    “妥了,這事兒我們管定了。行啦,帶路吧。”


    “那便有勞了。”


    說著,兩人同時伸出一條手臂,在之中的間隙的道路做了示意。接著,他們便向前走去給他們領路了。謝轍和葉聆鵷目瞪口呆,兩人愣了一下才跟過去。聆鵷小聲斥責:


    “你怎麽不和我們商量商量,就這麽輕易同意了?”


    “你的時間不是時間,我們的時間可很值錢。”謝轍依舊是冷冷的,“若是出了難題,我們可會告訴知縣,是你一個人答應的,和我們沒關係。”


    這狡猾的老狐狸不以為意。


    “慌什麽,小場麵。葉姑娘不是說我們缺錢麽?能撈就撈上一筆。勞動賺錢,有什麽丟人的?信我的,大風大浪我見得多了,先看看他們搞什麽鬼。”


    鍾離寒觴可真是太自信了,兩人都有些心虛,但沒辦法,隻能被牽著鼻子走。他們起初還以為,是得去縣衙親自見那位傳言中的霂知縣。沒曾想,兩人把他們領到了一處豪宅前。仔細想來也是,他們並沒有騎馬坐車,而縣衙還在很遠的市中心呢。


    “這裏就是知縣大人的住所。”


    “他在深院裏已等候多時了。”


    謝轍有些微妙的不爽。這話說得,仿佛裏麵那人篤定他們會來一樣。雖然還真來了,但心情可不如自覺上門來得高興。


    進了院子後,由另外一位黑色絮衣的人帶領他們。這位朋友也並不高,而且一開口,他們發現這是一位女性。可他們的打扮都不相上下,再加上看不到臉,判斷性別很是困難。


    “這邊到了。”走了一陣,領路的人說。


    這處住所可真大,感覺走過了他們從鎮邊來到這兒門口的距離,甚至還要多。這不就是他們路過此地看到的一排建築麽?還以為是某個富人區,沒想到就是知縣的地盤。不過他當時怎麽不派人來攔住他們呢?難不成,是暗中觀察了一陣?


    三人都不再多想。因為他們看到了,在庭院的錦鯉池前,有個人正靠在藤椅上,優哉遊哉地喝著茶。閑來無事,將掰開細細揉碎的饅頭沫扔進池裏,看著漂亮的大花魚們爭先恐後你死我活。他看上去心情不錯,還哼著小曲兒。


    “您會唱仙魔緣?”


    他們本遠遠站著,寒觴這耳朵尖的忽然聽到什麽,便這麽問道。


    那背對著他們,躺靠在


    藤椅上的人停頓一下,側過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後他立刻站了起來,幹脆利落,挺直腰板朝他們走來。先前還有些懶散的氣質一掃而空,他們眼前看到的是一個中規中矩、從容不迫的年輕男性。他身上透著股書生氣,走得再近些,還能看到他白淨的臉上有三枚細小的痣。兩個點在臉頰上幾乎完全對稱,還有一個差不多大的點在左眼皮下,與左臉頰的痣連在一條直線上。這人怎麽痣都長得那麽規矩?


    這就是霂知縣嗎?他黑色的短發末梢微翹,看上去不太聽話。有幾縷頭發是紅的,不知是專門以東洋流傳來的顏料染的,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他身上穿的除了袖口領口和衣擺嵌了藍黑的邊,其餘皆是水藍的深衣,看起來幹幹淨淨,像是新的。顏色也並不單調,而是錯落有致,相互重疊,一看就是量身定製。他鞋麵微露,步伐穩健,見了他們率先行了禮。


    三人覺得,這人倒還挺客氣,也紛紛回禮,不然怕壞了規矩。兩邊拱手鞠躬腰彎得都還挺深,以至於謝轍直起來的時候,感覺腰骨都發出了哢噠一聲響。


    “久聞幾位大名,有失遠迎。”


    他的聲音溫糯適中。等他直起腰的時候,三個人發現,他的個頭也並不高。大概五尺出頭吧?不過他整體看上去體型勻稱,所以剛才離得稍遠些,看不出來。就算現在近了,倒也覺得協調,沒有讓人覺得太低。


    “您就是……”


    “你們可以和其他人一樣,隨意些,叫霂知縣就好。”他輕快地說著。


    葉聆鵷有些迷惑:“久聞?你難道認得我們?”


    霂知縣輕笑一聲,搖搖頭,並不作答。這神秘的氣勢倒是有了,隻是不知他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他向前走去,三人跟在後麵,繞著這滿池錦鯉慢慢踱步。


    “姑娘是……葉家的吧。”霂知縣嘴上說著,腳下沒停,人也沒有回頭。


    葉聆鵷自然是愣住了。她喉頭一緊,心說壞了。但她硬是把不安壓製下去,佯裝無事地問道:


    “您這話從何說起?”


    “啊,我啊,收到了你們葉家的信……當然,不是給我本人的,放心。”霂知縣擺了擺手,仍未回頭,“這信是從別的官兒那裏拿到的。你葉家也有人做官吧?他們急得很呢。我看到你,本也想幫助離家出走的小丫頭回歸正軌。不過,看你與朋友過得還挺好,我便也不想多管閑事了。想想看,爹娘總是想著教訓不聽話的孩子,或是把跑掉的小孩抓回來,卻從沒想過他們為什麽不聽話,又為什麽要離家,對不對?誰年輕時沒幹過傻事呢。既然你平平安安,我覺得,這信不去理會也罷。”


    “……呃,唔,還是多謝您了。”


    霂知縣一口氣說了太多,葉聆鵷沒能完全消化。大致聽下來,自己好像是被幫了。對方又接著說:


    “不過……您說您也真是膽大,輕而易舉就能相信一個妖怪。這是沒碰到壞家夥。要是那些不講道理的妖物,你早被吃進肚子裏啦。”


    這下輪到鍾離寒觴發愣了。他本能地警覺起來,這很正常。畢竟他自認為自己的化形術算得上登峰造極,除了被謝轍的陰陽眼看出來,算是正常。


    這人是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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