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聆鵷其實沒有理由再跟著他們走下去了。在生活質量上,她已經幫了兩人很多,盡管她所提供的已經不是必要的檔次。雖然接下來的路不再那樣危險,謝轍還是建議她打道回府。連寒觴也說,之後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能再麻煩聆鵷陪下去了。


    “但是……就連車夫也該回家過年了。路途遙遠,我該怎麽回去呢?”


    午飯時他們就在討論這個問題。而當葉聆鵷這麽說後,兩人頓時無話了。的確,還不到四五天就要過年了,現在還忙著賺錢的,隻有賣年貨的商販。雖然車夫還很多,但基本都是老早和別的返鄉人約好的,已經沒有聆鵷的位置。


    “確實。而且今年翡玥城比往年更冷,她出來時已經下起大雪,不知現在有沒有封路。若是直接這麽回去……”


    謝轍回想起他們剛相遇的那一幕。


    寒觴笑問:“你分明不是翡玥城的人,倒是對那兒還挺了解?”


    “也不是。上一位車夫返鄉,隻將我送到翡玥城。他說,他也沒想到今年的雪下得這麽早,以往都是年關才飄雪花的。但他給我介紹了另一位車夫,為了討生活更吃苦,才得以從翡玥城脫身。也是在出發前,葉姑娘趕上來了。”


    “我當時還以為車裏沒人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寒觴打趣道:“那就是緣分了。”


    “然後半路就遇到妖怪,晦氣。”


    “喂,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


    話雖然是這樣講,但他們三人的關係早就比起初要緩和得多,這些小玩笑根本不會往心裏去。吃飽喝足後,他們也初步確定了接下來的計劃:聆鵷姑娘還是跟著他們走,一起去雪硯穀,打聽雲外鏡的下落。過完年之後,到了雪硯穀,不論雲外鏡在不在此處,葉聆鵷都得被兩位友人送回家去。她說,兩位朋友必須留在家裏吃頓飯再走,他們自然是答應了。


    對聆鵷來說,最重要的,是她也想借雲外鏡尋找堂姐的下落。雖然知道她有六道無常負責,已經不再擔憂,但若有這麽個機會能問上一問,總是不吃虧的。


    而謝轍願意隨寒觴去,隻是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雲外鏡是什麽樣子。他此行遠離家鄉,四海雲遊,就為了增長見聞,幫助途中百姓,這也是睦月君希望的事。他家中的母親雖然有些不舍,但這父子倆心中的天下大義太過相似,她又不願勸阻。


    另外,他也頗為在意那名為溫酒的妖怪,究竟身處何方。


    若他真成了吃人的妖怪,謝轍會坐視不管嗎?他不知道,但他必須要在這之前想清楚。寒觴看上去沒心沒肺,逮著誰都稱兄道弟,卻不知對溫酒的行為會作何反應。是包庇,還是敵對?若寒觴一味縱容,完全不考慮人類的生死安危,謝轍知道自己甚至更多六道無常都不會視而不見,可如果他們當真因不同的觀念成為敵人……兄弟反目,也不是謝轍想要看到的。他曾經數次找機會與寒觴提及此事,卻都被他打哈哈糊弄過去了。這家夥並非裝傻,而是另有打算。不論是利是弊,他都得先盯緊了他。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朋友——至少現在是。之後的事,隻有


    發生了以後,才是思考該怎麽做決定的時候。


    結賬的時候,掌櫃收了錢,隨口說了句:“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咯。”


    “確實,坐了半個時辰,就我們一桌客人。店裏太安靜啦,我們都不敢大聲說話。”


    掌櫃的對聆鵷點點頭,接著說:“門開到中午,也隻做了兩桌飯。上午來了一對兒母女,看樣子和你們一樣,外鄉來的。她們要翻過前麵的山,我勸她們別去,就是不聽啊。”


    三人愣住了。寒觴問他為什麽。


    “哎呀,您三位該不是也要去山那頭的鎮子吧?我看那當媽的像個江湖人,才多嘴問了兩句,合著你們也是朝那兒去的?可別過去,我這生意做不好,就是那邊鬧的。聽說那邊染了瘟,要來這邊的路都被封死了,現在過去,可是有去無回啊。”掌櫃的麵露擔憂,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要是繼續往北走可不方便。就連繞路過去,恐怕病也傳得差不多了。現在沒客人來,本地務工的年輕人也都回鄉了。生意沒得做,我這小店明天就打算關門啦。”


    “是……什麽樣的病?”謝轍關心起來了。


    “不知道!半個月前管的還不嚴,有人從那邊逃過來,大家都是聽他們說的。好像在得病開始,就像普通的傷寒一樣,發冷、咳嗽、四肢乏力。問題是吃什麽藥都好不了,隻會隨著時間變得更嚴重。再往後就是發高燒、說瘋話,根本沒法兒下床走路。有些人會燒壞腦子,開始四處咬人,得像瘋狗一樣拴著。也有的人直接燒昏過去了,怎麽也弄不醒。你們說嚇不嚇人?”


    似乎有些……危言聳聽?葉聆鵷看了眼臉色同自己一樣沉重的友人。他們顯然也對前方的情況一無所知。聆鵷感覺有點兒冷了,搓了搓雙臂說:“好像……是挺可怕的。”


    “還有更嚇人的說法呢,隻是我不太信。”掌櫃的擺擺手,“也不知一開始是耗子傳的還是蟲子傳的,反正他們說,如果讓發燒的人給咬了,被咬的那個也會得病。這不是胡鬧?前麵的我還信,後頭的就不好說咯。但山那邊確實是不安全……雖然你們現在出發,下午就能到,可要是真染了病怎麽辦?就算沒病,整個鎮子都在戒嚴,也出不去啊……”


    這時候,寒觴忽然伸出雙臂,左右各自搭在兩位朋友的肩上,用力一攬,對掌櫃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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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謝謝您提前告訴我們。安心吧,我們心裏有數。回見了。”


    他的笑容一直持續到轉過彎去,將兩個朋友“拐”出了店鋪才收起來。天空落下紛紛揚揚的雪花,不大,剛下沒多久。畢竟他們進店的時候還沒下雪呢。寒觴將雙臂伸回去,又用手在胸前接住一片雪花。細小的白點兒在接觸手心溫度的一瞬,便消融得看不見了。這時,他的表情和心情才開始趨於一致:眉眼向下,眉頭微鎖,看上去陰沉沉的。


    “若真有什麽疫病,我還不好把你們搭進去。天氣冷了,本就容易患疾。”


    “……”


    謝轍與聆鵷對視一眼,不知該說什麽。寒觴又繼續說:


    “要不你們先在這附近休息,等我打探完消息……再回來找你們


    ?”


    “別開玩笑了。從這兒去雪硯穀,沒有靈脈少說也二十幾天,連年都得在路上過。等你一個往返,都來年春天了。這與拋下我們獨自走有什麽區別?”


    “是啊……我們上次還剩點紗呢。把口鼻捂好了,人與人拉開距離,應當不會那麽輕易傳染吧?隻要、隻要他說咬人那個不是真的就行……”


    “不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曆史上的偏難怪病從來不少。”寒觴隻是搖頭,“誰要是真病在途中,我們都擔不起責啊。”


    “那你一個人病了怎麽辦?”謝轍也皺起眉頭,“你沒想過,若是你自個兒病在路上,誰去給你收屍啊?”


    聆鵷連忙說:“也不至於會這樣的!”


    “……那總不能不去吧。沒事兒,我可是妖怪,這點小病根本沒放在眼裏的。”


    “說得輕鬆。不說人了,就是瘋狗張起口,不管咬了人還是獸,都得出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執起來,葉聆鵷犯了難。他們吵了一陣,被聆鵷伸手推開。她站在他們中間,叉著腰,不知為何生起氣來了。


    “地方還沒到,事情還沒辦成,你們怎麽自己先吵起來呢?都少說兩句吧。聽我說:是這樣,我們至少先隨寒觴爬上這道山,從高處看看下方的鎮子是什麽情況。若是當真形勢嚴峻,我們再討論也不遲。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就讓我們打退堂鼓啦?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寒觴是沒想到聆鵷會這麽說的,他一時失語,竟不知怎麽回答。謝轍也沒料到這丫頭也會有生氣的時候,多少為自己剛才的爭論感到抱歉。他先朝著寒觴抱拳鞠了一躬,算作道歉,寒觴張開口,有些尷尬地說:


    “哎,你怎麽比我快呢?按理說我替你們兩個成年人拿主意,也是我不對。”


    說完,他先給謝轍還了禮,又朝聆鵷鞠了一躬。她這才重新笑起來,說“這才對啊”。


    “走吧,”謝轍轉過身去,“不知何時停雪,別耽擱了。”


    聆鵷的方法也確實是個辦法。隻要他們別走得太慢,倘若情況不妙,至少能趕在入夜時折返。這便更不能耽誤時間了,三人立刻朝著山間小徑出發。除了他們,路上再無他人,連動物的影子也沒怎麽見過,不知是不是此地的小家夥們更加警覺。


    雪花漸漸能積攢起來了,雖然雪勢一直沒有變化。太陽雖在天上,但一點溫度也沒有,像個擺設,透過稀疏的雪影冷漠地注視大地。就在這時候,葉聆鵷停下腳步,說:


    “東北方向的灌木叢裏……是不是有人?”


    “是嗎?”寒觴感覺不可思議,“你耳朵可真靈,我都沒注意呢。”


    他們朝那個方向走去了。撥開積雪的灌木叢,那兒竟然有隻小羊。它的毛發有些髒,與那尚未被完全覆蓋的斑駁雪地有幾分相似。


    “這是家羊吧?怎麽會在這兒?”謝轍覺得奇怪。


    話音剛落,山羊注意到他們,四肢遲鈍地轉了個過兒,不知是不是凍僵了。它的呼吸很重,離得很遠也能聽見。


    它緩緩向這邊走來。


    “幾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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