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鵷在尋找鈴聲的出處。這聲音打很遠的地方就讓她給察覺到了,但沒想到會這樣越來越近,還停在自己身後。她一眼就看到這位女子的係帶繡花鞋,荷葉綠色,兩邊掛了金色小鈴鐺,這便是聲音的來源了。


    是個漂亮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往上看,深色的裙擺到小腿處,綴了梨花兒。腰間別著一個素色香囊,再往上看就能拚湊出來,這是件兒淡綠的小振袖。至少從現在的打扮和體型來看,她不像是缺衣少食的人,還戴著精致的三弦耳墜。可她的發質要另說:深色及背發的末梢微卷起來,挽到右邊去。有撮頭發不知什麽原因太淺,褪成金棕色,被額外編好從後麵繞過來,有白色的簪子固定住。那是玉嗎?不對,是象牙,末梢被雕成銀杏葉的樣子。


    她至少有一段時間的身體營養不好,所以落下了後遺症。聆鵷知道,因為她見過情況相似的親戚。但是,聆鵷無法確定她手中的那把樂器究竟是什麽。那也是……三弦嗎?好像不太一樣,至少和她見過的不一樣。木頭是紅木,蒙的是獸皮?至少不是蛇皮。


    “您是……是這家的親戚嗎?”聆鵷和依然都看著她。


    她不說話,但搖了搖頭,好像隻是路過。可就在這時,葉聆鵷聽到人們的驚叫聲,便扭頭看了過去。她驚恐地發現有幾個步履蹣跚的活屍走了過來,一個個麵目潰爛,散發惡臭,可怖極了。惶恐的路人一個兩個都跑遠了,活屍似乎沒有追向他們,隻是朝著這邊緩緩移動。聆鵷清晰地感覺到,依然小小的身軀在不斷地發抖,帶著她的胳膊也抖起來——或者其實她自己也在發抖。她終於體會到“被嚇得走不動路”是什麽感覺了。到了這種時候,她完全沒辦法挪動一步,張開的嘴也發不出一個音來。


    那個與自己同齡的女子回過頭,好像並不像其他人那麽害怕。


    “喔……它們為什麽還跟著我?”


    她開口了,聲音很輕很輕,像微風吹過草地。


    她將樂器捧在手裏,沒有彈奏,隻是用某種白色撥片劃過三根絲線。那也是象牙嗎?活屍忽然就定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了。葉聆鵷心中暗想,她是什麽人?為何能操縱這些怪物的行為?這看上去很危險,該不會……


    “娘!!”


    沈依然終於繃不住大喊出聲,像琴弦斷裂的一瞬發出的聲音一樣刺耳。之後,她便嚎啕大哭起來。聆鵷嚇壞了,那些原本站住的活屍忽然也重新動起來,朝著她們前進。就在這時,有人翻牆而出,速度快到讓聆鵷隻覺得,方才仿佛有個飛鳥的影子掠過頭頂。但下一刻,沈聞錚就橫著棍子,擋在兩人麵前。緊接著,謝轍與寒觴也奪門而出。


    兩個人出來的一瞬,隻看到棍影在視線裏掃過。長棍劃破空氣的聲音不絕於耳,她一招一式都直擊要害。這絕妙的棍法一看就是練過的,忽上忽下,讓人眼花繚亂。撥、撩、勾、繞、讓、挑,每個動作都幹淨利落,絕無多餘。他們愣了一下才想起幫忙。


    謝轍抽出劍的時候,恰逢風起,他使劍刃


    順著風,借力行招。寒觴知道此刻不宜使用妖術,不然會連帶傷到別人。他便拔出那把短劍,與活屍周旋。那些屍體再怎麽說隻是死人,比不上人的動作靈活。三下五除二,這幾個活屍就讓他們仨打得趴在地上。聆鵷注意到了,他們的兵器都不沾血——都是好鐵,做工也精細,而且劍法棍法都極快,快到血汙都來不及掛在上麵。即使是稍微黏稠些的,也很快被下一招甩開了。


    “捅穿心髒不能‘殺死’它們……”


    謝轍腳下踩著一個活屍的腰,它奮力掙紮著,即使被他的劍釘在地上也不斷地亂動,簡直像個被按住的螃蟹。他抽出劍,準備將其斬首的時候,寒觴突然彎腰用力將短劍刺入它的腦袋。它立刻便不動了。謝轍挪開了腳,帶著疑慮看向寒觴。


    “砍頭也沒用,”他說,“我剛將屍體的腳斬下來時,看它們還是能跑,腳也像蛆似的蹦躂。我就想起沈夫人是直接刺穿腦袋的。若是你直接砍下頭,恐怕身體還能動。”


    糟了。


    謝轍回過頭,發現果真有一具被他剛剛斬首的無頭活屍衝向聆鵷和依然。謝轍箭步上前快刀斬亂麻,它身體的經脈瞬間斷裂,立刻倒在地上。砍手筋的時候他用力過猛,將屍體的一隻左手剁了下來。這是個才死沒多久的女人,手還比較完整,除了有幾枚屍斑。手掉在地上,幾根指頭自己卻支棱起來,飛速奔向沈依然。聆鵷沒多想,右手發力將孩子推向一旁,左手一揮試圖抵擋它的襲擊,卻被死死扼住腕部。她已經沒法兒去想這玩意兒為什麽會動,又為什麽能這麽有勁了。她用右手使勁拽它,怎麽也扯不下來。盡管隻是這樣一隻纖細的手,卻有力得要命,一點兒也不像它主人生前能使出的力道。


    幾人驚恐萬分,不知該從何下手。生拉硬拽恐怕會讓聆鵷受傷。可再不幫忙,她就要被那死人手插斷前臂了!然而正是在這個時候,那一聲琴弦被撥撩的聲音再度響起。原來那個女子沒有跑,而是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奏起了那把琴。方才隻是讓琴發出聲音,恐怕是因為琴沒有背帶,所以無法直接演奏。


    那手忽然自己鬆開了。它的速度放慢許多,朝著音樂傳來的地方爬去。那些已經被製服的屍體,甚至屍塊,也利用自己的活動方式,以不同姿勢、不同速度朝著她移動。這場麵若是讓隨便一個路人看了去,恐怕要做好幾宿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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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都驚呆了。


    “……看來我猜得沒錯,它們不是靠耳朵去聽的。”


    “你拿我們做實驗?”寒觴有些不可思議。


    “此乃無奈之舉,我也隻是一時念起,絕無刻意害人之意。先去幫那位姑娘吧。你們快點逃走,這裏還能拖延一陣。”


    沈聞錚厲聲說道:“你這是什麽妖術?!竟能役使此等妖物聽命於你,你意欲何為!”


    “我若想害你們,早就在暗地裏驅使它們偷襲了。你們先去東邊那家茶樓——開著的唯一一家。我從那邊路過。稍後,我會解釋給你們聽。再不找藥,那姑娘的傷會更糟。”


    沈聞錚如此憤怒自然能夠理解。她的女兒剛剛可差點被妖物襲擊,多虧了聆鵷姑娘人美心善,當下一擊。沒能保護好女兒也是自己的責任,她怪不得誰。何況為了聆鵷和自己女兒的安全,她不得不撤離此地了。謝轍與寒觴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就此離開實屬無奈,但別無他法。雖說他們人多,可以留個誰與這位女子對峙,但不論誰都不想放著聆鵷不管,去和這位來路不明的女人計較。萬一她真會什麽可怕的妖術?


    他們很快離開了,去往東邊的那個茶館。女子沒有騙他們,的確僅有一家正在營業。裏麵隻坐了兩桌人,加起來和他們一樣多。他們跑到二樓去,隨便點了茶,寒觴又向小二打聽到最近的醫館去抓藥。所幸目前為止,聆鵷似乎還沒感到不適。她隻是破了一點點皮,都沒怎麽見血,隻是被掐得很痛,留下了一道印子。沈聞錚看著真不是滋味。


    “實在是對不住葉姑娘,您要是出什麽問題,我可真是……這般大恩大德,依然怎麽受得起呢。快,給姐姐磕個響頭。”


    這等江湖女子恐怕絕不輕易做出此等舉動。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又何嚐不是如此。依然知道是誰救了自己,利落地跪下來。聆鵷立馬站起來拉扯她,慌忙地說:


    “使不得!我這不也沒什麽大事兒,又不是給屍體咬了。真是那樣,再到我墳前去磕頭吧,何必行此大禮。也是我太自信了,覺得能把它給推開,傻傻地迎上去,沒想到剛好就給它逮住了,哈哈哈……”


    “你還笑。”謝轍不知是幾度歎氣,“唉,你下次不要再搞這種事情。”


    後來,寒觴抓了藥回來,先交給後廚去煮,給聆鵷敷上。他留了個心眼,沒說是幹什麽用的,回來給謝轍他們解釋說,不能讓旁人知道此事。他抓藥的時候,藥房的人就問東問西的,因為他們幾個外鄉人,若有人感染可沒誰護著。現在人心惶惶,但凡敢出什麽問題恐怕他們立馬要被舉報給官府。寒觴隻說是有備無患,先準備上,那些人才按照之前祛毒退熱的方子來抓,說這個之前也能用來外敷傷口的,但真被咬爛了,其實沒多大用。


    敷好藥,聆鵷把袖子小心翼翼拉回去覆蓋住紗布,免得有人看出什麽異狀。幾人坐了一陣,說了會話,喝了點茶,開始疑心那女子到底會不會來。


    “我猜隻是支走我們,怎麽會來?”沈聞錚沒好氣地說,“估計和我們一樣是外麵來的,不然鎮子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她如今這樣聲張,讓官府的人看見,也不見得是好事。我覺得,她應該不會冒那麽大的風險做這種事。但會不會來見我們,真得另算,估計也怕咱們訛她錢財。”


    寒觴冷笑一聲:“哼,誰說不是呢。那琴聲雖然有股靈氣,但我聽不出端倪,不知是什麽法術。那三味線看著倒是隻是一把普通的琴。不過……她說‘不是靠耳朵聽’,莫非是指其他的什麽共鳴?”


    聆鵷暗想,原來這就是三味線啊。她沒說出來,有點兒怕大家笑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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