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君與謝轍所在的地方,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另一處空間。無庸氏利用上了年紀的槐樹調整風水,又在庭院四處設下不起眼的結界,將那狹小的房間與靈脈打通。關於那裏發生的一切,在外的寒觴與聆鵷是全然不知的。


    對他們二人來說,庭院安靜得可怕。尤其在那兩具複活的石獅子引起的躁動後,四下顯得更是死寂一片。不論怎麽呼喊另外兩人,都得不到任何回應。這令他們的惶恐到了極致。最終,寒觴也將視線落在後院的槐樹上。


    “這裏的靈力……很奇怪。”他摸到樹幹上,“陰氣太重,像鎮著什麽似的。”


    聆鵷問:“你也懂風水麽?我不太清楚,但我記得長輩說後院不能栽槐樹來著。”


    “確定不能麽?那這個布局一定是有問題的。可我們也不敢輕易做什麽,若引來更大的麻煩,怕是不好收場。不過,這棵樹怎麽都砌到牆裏去了?”


    “它們不怕蟲子爬進家裏嗎?”


    聆鵷也不理解。他們站在槐樹與牆壁的連接處,一籌莫展。過一陣,聆鵷順手將右手臂放在樹幹上。她剛這麽做,忽然又抽回了手。


    寒觴便問她:“怎麽了?有什麽發現?”


    “好像……觸電了似的。可能是靜電吧?”


    話雖如此,連聆鵷也不太肯定。靜電不過是被打一下就罷了,她卻感到一種奇異的酥麻在手臂間流竄,即使將手挪開,這種感覺也停留了好一陣。她看著這棵老槐樹,猶豫著再次伸出了手。


    這下她確定了——的確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像是一股暖風,一陣熱流,自由自在地穿行於皮膚下、流淌在肌肉間。熱了一會兒,又變得清涼,捉摸不定。寒觴也看出些什麽,便沒有打擾她,讓她繼續揣摩。聆鵷抽回了手,感覺胳膊還在微顫。這次她湊上前,將耳朵貼在樹幹上,認真傾聽裏麵的聲音。


    “……”


    寒觴很想問問,但為了避免幹擾到她,還是閉上了剛張開的口。許久,聆鵷收回耳朵,麵露狐疑地審視著這棵大樹。


    “總覺得裏麵……很吵。”


    “很吵?”寒觴不解,“怎麽個吵法?”


    “各種各樣的聲音……很奇怪,不好形容。”


    “我聽聽看。”


    寒觴也將耳朵湊上去,與之前聆鵷做的一樣,緊緊貼在樹上。他忽然明白聆鵷說的“吵”是什麽意思,但他聽到的聲音不如聆鵷清晰。這是靈力的擾動聲,一般人看也看不到,就連他自己也隻能聽到些許嘈雜,如受到不同程度損壞的不同樂器,在同一時間演奏著沒有旋律的曲子。他緊鎖眉頭,後退兩步,盯著這棵槐樹看了一會。


    “嗯……沒辦法了。”


    “什麽?”


    “你讓一讓。離遠些,越遠越好。”寒觴抬起手,“我準備燒掉這棵樹。”


    “誒?好……你也小心。”


    葉聆鵷連忙後退幾步,謹慎地看著寒觴。隻見他抬起雙手,將掌心按在樹幹之上。沒有預想中的熊熊烈火,隻有一片焦黑開始由他所接觸的地方擴散。同時,濃煙與嗆人的氣味開始在庭院裏彌漫起來。聆鵷想起,寒觴果然是不喜歡明火的,前院那邊也隻算得上一時的無奈之舉,何況那裏更開闊些,不會燒到房子。如果在這裏有明火燃燒,恐


    怕很快就會波及這一帶的建築,熟睡中的居民也會遭殃,火光更會引來遙遠的巡夜人。這種安靜的焚燒,也是一種聰明的舉動。


    整棵參天大樹在她的注視下失去了活力。入春剛未蔥鬱多久的綠色樹葉,一片接一片變得枯黃。失去水分的葉片幹巴巴的,用盡最後的力氣吊在枝丫上。當整棵樹都變得焦黑時,它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縮小了似的,而在寒觴雙手接觸的部分,已經泛起了層層灰白。微風吹過時,會有灰燼隨風起舞。


    哢嚓……


    “等等!”


    聆鵷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細小的“哢嚓”聲接連不斷,而且越來越清晰。她看著那棵樹,從外部看不到什麽變化,但這種聲音卻並未停歇。她立刻製止了寒觴,並要上前拉他。他似乎還沒有察覺到,可出現破碎的聲音……怎麽想都是不祥的征兆。


    哢!


    這次,是刺耳的巨響,連寒觴也注意到了。不如說,比起聲音更令他在意的是麵前的景象。他們都看到,這棵槐樹突然從中央開裂,自上而下,像是有一雙巨大的手將它掰開了似的。它內部也是焦黑一片,卻有奇異的幽光從根部泛起。聆鵷不再猶豫,衝上去一把拽住寒觴便往後扯。兩人後退幾步,感到那陣瑩藍色愈發強烈。很快,如鞭炮爆炸似的聲響劈裏啪啦,接連不斷,而那陣光芒也強烈到令人睜不開眼的地步。他們同時護住眼睛,等這一陣光芒退散。同時,那棵巨大的樹竟然就這樣四分五裂,被撕成數瓣推倒在地。完全枯黑的木頭開始緩慢地消散,化作滿地烏黑的碳粉。再睜開眼時,竟完全看不到樹木存在的痕跡。


    除了地上深深的坑洞,與方才坍塌的牆體。


    鑲嵌著樹的整麵牆都垮塌了,如月君拉著咳嗽不止的謝轍從裏麵探出頭來。而在磚塊壘聚的最高處,不知何時出現了第五人的影子。


    “阿轍!如月君!你們還好嗎?”


    聆鵷跑上前,如月君示意她兩人沒有大礙。但話雖如此,他們身上都有些傷。雖然不嚴重,卻看得出他們經曆了一場苦戰,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皮外傷和淤青。謝轍對她喊道:


    “別過來!”


    “怎……”


    “遠離這裏!!”


    聆鵷很快就弄清楚他為何會這麽說了。從垮塌的牆壁內側,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他們。那一瞬間,聆鵷隻覺得毛骨悚然,腿軟得要忘記路怎麽走。幸虧寒觴反應快,將她拉了一把,遠離那方散發不祥的魔窟。


    “別過去!他們自己能處理!”


    說罷,謝轍與如月君都來到了開闊的地帶。那些偶人僵硬地邁步,走到庭院中來。它們的身上竟然也沒有任何破碎,隻有極個別表麵出現了一些裂痕。它們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行動著,逐漸布滿了整座庭院,將幾人團團圍住。粗略估計,怕是有上百來個了。


    “這、這些是……”


    “很難解釋,”謝轍站到寒觴旁邊,“是活的,也是死的……它們會用法術。”


    “不過都是些簡單的法術,雕蟲小技罷了。”


    如月君雖是這麽說的,可她半條胳膊卻已經斷了。沒有血肉,卻有一段灰白的骨頭,看得人心裏發麻。對她來說,這應該算不上有多痛,但確實會造成行動的不便。四人在短暫的分別後重新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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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向那位不言自明的共同的敵人。


    寒觴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


    “你、你是……”


    他將這位獨眼的來客端詳一陣,眼裏滿是令友人陌生的東西。是帶著焦慮的疑慮,還是帶著驚喜的驚悸?他們從未見寒觴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他的語氣也是,不如過去那般鎮定從容。他不該是這樣,這不像他。


    “你帶著溫酒的氣息!”他突然抬高了聲音,“你是誰?!”


    雖然是個充滿震懾力的問句,實際上,答案不言而喻。幾人看向那人的目光頓時變得如寒觴先前那般驚愕。謝轍暗自歎息,他方才並未與此人直接交手,但想來也該猜出對方的身份才對。一旦現在幾乎完全確認他的身份,再一想到睦月君的事……他就不由得將劍柄攥得更緊。而睦月君所謂“留作紀念”的長發,還塞在他們的行囊裏。


    “讕。”如月君說出了他的身份。


    “我還以為一開始你們就一目了然。”


    “他在哪兒?!”


    “這就是……狐狸求人的態度嗎?”


    “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是真的喉嚨幹渴,還是單純此人輕浮。讕拎起腰間別著的酒囊,不緊不慢地灌了幾口,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等他慢悠悠地將手從嘴邊挪開時,這才說道:


    “我好像並沒有見過你的狐狸兄弟。”


    滿口虛妄讕言。


    無需多言,他們無不堅信,讕一定知曉溫酒的去向。否則,他又怎麽能將寒觴口中的溫酒二字與“狐狸兄弟”對上號呢?更氣人的是,他八成是故意這樣說的。這下,連謝轍也有些慍怒。他先是掃視附近的偶人,它們暫時比較安靜,沒準備輕舉妄動的意思。隨後,他將視線挪到讕的身上,一邊上下打量,一邊說:


    “你重傷了我的恩師,還用讒言蠱惑我友人的弟兄,這些賬,我們如今就該與你算清。”


    “恩師?”讕微微側目,“哪位?”


    如月君怒罵道:“別跟這混賬廢話,不過浪費時間罷了。反正這處靈脈已經被破壞,他們已經無法將此地當做倉庫安心使用了!”


    冷風一陣陣地吹,似乎是從地麵上曾經紮根的坑洞裏溢出。現在的庭院顯得幽暗,黯淡的月色輕柔地落在地麵。微弱的光裏,讕的表情難以捉摸。


    “你們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我好心告訴你們好了:這裏並不是倉庫。”


    “那是……”聆鵷也想不出別的可能。


    “是‘花棚’,”讕正經地回答,“你們該不會以為它們是無庸氏遺留下來,尚未來得及處理的廢品吧?它們知道了,是會傷心的。現在,它們隻是一朵朵花苞罷了……較弱,又充滿希望,擁有無限的可能。我們不是向外搬運,而是向內輸送。但托你們的福,這裏確實不能再使用了。整座宅院都設下了合適的陣法用以培育它們,這花了很大工夫……”


    謝轍很清楚,為了避免麻煩,他一定會毀掉包括他們幾人在內的整片駐足之地。


    “對了,有一件事,我稍有些在意。”讕的話難得比方才多些,“根據手下人的消息,你們本該是四個人才對……不過如今四個,似乎與那過時情報提供的描述,有些出入。”


    說罷,他的目光落在如月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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