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曆九年正月十四,申時初。


    陽光雖然沒有什麽溫度,卻依然明媚。


    慈寧宮上上下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內宮中是以尚貴妃為首的後宮嬪妃與皇族子女以及誥命夫人,外院裏是朝中大臣和上京有名望的文人。


    傅小官此刻鬼縮在外院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和秦秉中以及上官文修等人同坐。


    至於給太後娘娘的壽禮,他已經交給了虞問筠,想來虞問筠也已經給了太後娘娘,隻是那禮物不知道太後會不會歡喜。


    董書蘭也隨著她的母親董袁氏去了內宮,估計今兒個是難得見上一麵。


    秦秉中此刻看著傅小官,問了一句:“明日上元節詩會之後,你可就得要著手挑選去武朝文會的人了,你可有去稷下學宮看看?”


    這破事傅小官連想都還沒去想,這些日子他都在寫那《富國論》,就算是要挑選學子,也得等這富國論寫完交給燕北溪之後才行。


    “我真的分身無術啊……”他看向了上官文修,笑道:“要說對這上京才子的熟悉,我想沒人比得過上官大人了,要不……上官大人幫我一個忙,這挑選學子之事,你就幫我辦了可好?”


    上官文修大笑,捋著長須,“你這小子倒是想要偷懶,我可告訴你,你莫要輕視了武朝文人。自從文行舟執掌武朝文壇至今已有四十餘年,這四十餘年裏武朝文事漸興,早已今非昔比。雖說武朝依然重武,但其文壇年輕一輩已經有數人展露鋒芒,其中以蘭溪郡驪山書院的卓東來為首,號稱蘭溪七子,在去歲歲末武朝都城觀雲城舉辦的青竹論壇上,這七人之詩詞文章以前所未有之氣勢橫掃武朝,盡皆得到文行舟的賞識,而卓東來憑著一首《念奴嬌、秋月》更是奪得魁首。”


    “那詞……確實大氣磅礴,既有文之綿柔,又有武之浩然。”


    說到此處上官文修擊節而吟:


    “殘陽西去,沙洲冷,漸淡青竹幽穀。


    玄玉東升,淺雲處,數點星辰明滅。


    月華如霜,長劍起舞,細碎萬千雪。


    長歌當放,且問天下豪傑!


    回首蘭溪當年,驪山花開了,燦爛如血。


    把酒問卷,誦讀間,卻見浩然風烈!


    書海行舟,執著莫笑我,文韜武略。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秋月。”


    上官文修搖頭晃腦的誦罷,“你瞧瞧,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秋月……這是多麽的立體生動!和前一句書海行舟,執著莫笑我,文韜武略相結合,那麽這最後一句既是卓東來這少年形容自己在書海執著前行的孤單影子,又帶著江湖高手無敵的寂寞,所以此詞的造詣確實極高。”


    然而傅小官卻卻震驚於寒江孤影江湖故人這一句,久久未曾回味過來。


    神特麽的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秋月……不過這廝如此寫來倒是真的很好聽,雖然他無法辨別這一首詞的好壞,但至少這是人家寫的,比起自己所抄……讀書人的事怎麽能說是抄呢?


    我不過是兩界文化的搬運工,我光榮!


    上官文修瞪大了眼睛,心想難不成我虞朝的大才子也被這一首詞給驚呆了?


    “小官……”


    “啊……!”


    “老夫以為那詞並不美麗,匠氣多了一些,雕琢的痕跡太重,是遠遠無法和你那水調歌頭相比擬的。”


    傅小官有些羞愧,臉居然紅了那麽一抹,幸虧殘陽斜照,正落在他的臉上,上官文修和秦秉中等人並未能注意。


    “自古文無第一,小官是深知強中更有強中手的,小官去了武朝,也定然會獅象搏兔,當用全力爾。”


    上官文修頓時老懷大暢,如此多才,還如此謙遜的少年,單憑這胸襟,就非那卓東來可比了。


    “要說武朝文少年文人,就少不了一個女子。她便是武朝文帝之女,武朝唯一的公主,武照!”


    傅小官又是一驚,武曌?


    武則天?!


    “等等等等,上官大人,這武曌的曌是哪個曌?”


    “照耀的照。”


    “哦……您繼續!”


    傅小官放下心來,他還真擔心這時空可別錯亂了。


    上官文修又道:“這武照字靈兒,在驪山書院時候她的身份除了文行舟便無人知曉,人們都叫她武靈兒,同為蘭溪七子之一。聽聞此女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身武藝還特別高強,可是文帝的掌上明珠。在去歲歲末武朝青竹論壇上,她也作了一首《應長天、相思》,此詞也得了文行舟的盛讚。老夫估計,今年的寒食節文會,這蘭溪七子定然是要去的。你可無法以一人去應對武朝那麽多的文人,所以這挑選學子之事,老夫是可以幫襯一二,但最後的人選決定,還是得你自己考教。”


    傅小官點了點頭,上官文修能夠幫他初選,這已經是很大的人情了,省去了他不少事情,“如此,可就麻煩上官大人了。”


    “那……你家的西山天醇,是否能送老夫一二?”


    秦秉中大笑,指了指上官文修,“你這狐狸尾巴終於算是露出來了。”


    傅小官也笑道:“這是小事,隻是現在我這府上還真沒有了,過些日子送來,我定親自送到大人府中。”


    就在一群人談笑之中,一個宮女來到了傅小官的身邊,在他耳邊耳語了一句,傅小官起身和眾人拱手道:“我且離開一會,呆會再敘。”


    他走出了慈寧宮,在宮外見到了一個小太監,小太監給了他一個蠟峰的小筒,然後轉身離開。


    傅小官將這小筒打開,取出了一張紙條。


    十二月報:一:上元節準備妥當。


    二:費安去了一趟水月庵,將不念師太的棺木運去了南嶺郡。


    三:雨花台仿佛一夜消失,就連南霸天也失去了蹤影。


    傅小官眉間緊蹙,取了火折子將這紙條燒掉。


    他抬頭望著夕陽,想的是不念師太的棺木中……難道藏著什麽秘密?


    可那棺木他不但派細雨樓去詳查過,還請了三師姐蘇柔親自去看過,裏麵並無異樣,除了開棺之後那股濃鬱的檀香。


    費安把這棺木和不念師太的屍首運去南嶺郡是什麽道理?


    他堂堂一南部邊軍大將軍,和這水月庵一名不見經傳的老尼……怎麽還扯上關係了?


    而且就算是其中有啥關係,也犯不著他親自前來。


    至於雨花台的消失,傅小官當然極為警惕,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朝堂上燕北溪已經向陛下提出了大皇子虞問道掌管東部邊軍的建議,在大皇子去留未定之前,雨花台定然不會再有動靜。


    那麽……就等明晚。


    明晚上元節,那些關於南部邊軍殺平民而充軍功的傳單在金陵城遍地開花之後,且看看費安又有何動靜。


    如此想著,他走入了慈寧宮,就聽得一陣歡呼之聲響起。


    太後娘娘在嬪妃們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哀家……看著你們,這心裏呀可就歡喜了,你們都是這大虞朝的棟梁,還有很多老人還是這大虞朝的三朝元老……費老太師呀,你這身子骨還硬朗著,很好,過來一些,讓哀家再好生瞧瞧。”


    “那是……寧太傅?哀家這眼神不太好,寧太傅,你也近前來,對,還有燕北溪,來來來,你們都過來……陪陪哀家。”


    三位老人顫巍巍走了過去,麵容都很是激動,似乎回想起當年年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時候的場景,也或者是想到當年和先帝共商國策,共享輝煌的時光。


    然而今日,雖然他們依然是這大虞王朝呼風喚雨的人物,隻是歲月催人,便如此刻夕陽。


    太後此後又點了幾個老人的名字,然後又道:“今兒個天氣很好,哀家呢,請了一個戲班子來,讓他們給大家唱一出戲……就是那傅小官所寫的紅樓一夢,哀家很喜歡,希望你們也能喜歡。”


    說完她招了招手,於是搭在場中高台上的紅綢揭開來,有鑼鼓聲響起,便見一女登場——她居然是紅袖招的柳煙兒!


    傅小官落座,視線投向了高台上,隨著琴瑟之聲再起,柳煙兒翩翩起舞,唱的居然是那首枉凝眉!


    這或許就是開場。


    然後傅小官的視線就離開了高台,往太後身邊看去,便見虞問筠和董書蘭此刻正乖巧的坐在後麵,一邊吃著桌上的蜜餞,一邊仔細的看著。


    仿佛感覺到了傅小官投來的視線,二女盡皆向他看來,然後嫣然一笑,傅小官頓時溫暖。


    柳煙兒的歌聲果然是開場,隨著她的歌舞漸歇,又有人粉墨登場。


    傅小官看了一會,這是演的賈元春回賈府省親的第一場:豪宴。


    這是賈府禍端的起源,賈府為了迎接賢德妃賈元春歸來,極盡奢華的修建了一處別業,耗盡了賈府大量的銀錢。


    這也是壓倒賈府的最後一根稻草,當所有人都以為賈元春封妃賈府便會重新崛起的時候,卻沒有人料到此刻的賈府已精窮,就連日常開支都已入不敷出。


    一出戲罷,老太後忽然對身邊的諸位老人問了一句:“哀家常想,那賈元春若未能封妃,這賈府恐怕還能支撐一時……哀家又想,這大虞若是少些蛀蟲,是不是會變得更加強盛?你們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哀家之言,你們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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