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梨花飄在茶水上,林間有鳥雀輕唱,耳畔有泉水叮咚。


    若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愜意的喝這樣一壺梨花茶,看夕陽晚照,聽天籟之音,想來是很美麗的。


    可現在傅小官的心裏卻不太美麗。


    他本以為自己作為一個外來者,對這身份之事不太看重。


    但現在麵前的這個老嬤嬤卻因為自己這身份的問題,而問了一個和他類似的問題。


    這破事兒,實在令他有些苦惱。


    他喝了一口梨花茶,味道寡淡,並沒有梨花的暗香。


    “老夫人,人與人是不同的,你不能把我和你兒子那私生子去作比較。我這人並沒有多少上進之心。不瞞您說,去歲這個時候,我還是個荒唐少年。雖然後麵懂事了一些,但最大的理想就是當個臨江的小地主——衣食無憂,有紅顏知己相伴,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數銀子數到手抽筋,這種日子多麽愜意?為啥要去當那苦哈哈的皇帝?”


    這話一出,南宮冬雪噗嗤一聲掩著小嘴兒笑了起來。


    而這老婦人卻瞪大了眼睛,想來是難以相信這天底下居然有人不願做那皇帝的。


    “那可是九五之尊!”


    “那又如何?一日同樣三餐,睡覺同樣隻能睡一張床……老人家啊,人生苦短幾十年,我呢,就想為自己好好的活一場。你呢?兒孫自有兒孫福,您老也莫要去操心太多。看破紅塵天地寬,名不貪婪,利不貪婪。如此,方得自在心。”


    南宮飄雪斟茶的手陡然頓住,這老嬤嬤的眼忽然一亮。


    看破紅塵天地寬,名不貪念,利不貪婪,如此,方得自在心!


    這小子才十七歲,難不成就已將這世間看透?


    再一想他今日作的那對子……莫非,他真精於佛法?


    老嬤嬤心裏瞬息萬變,過了十息,她又問了一句:“可人活著,很多時候並不是為了自己。比如老身希望這家族能夠順利的傳承下去,畢竟這家族裏有許多的人,他們依附於家族而生存,若這家倒了,他們恐怕就會流落街頭。佛說慈悲為懷,身為人,自然需要一顆慈悲心。同樣說到你身上,你有不世之材,但以你而今之身份地位,或許可救一郡一縣之人。若你真成了皇帝,豈不是可以救天下人?”


    “再說……能拯救蒼生黎明這是多麽大的功德,豈能自己逍遙,而無視萬民之疾苦呢?”


    傅小官心裏一陣苦笑,這老太婆,居然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隻是這天下人,真值得你去悲憫嗎?


    “老人家啊,人各有誌,您老瞧瞧我這瘦弱的肩膀,豈能抗下這天下萬民之苦難?您老有此想法小子極為佩服,隻是小子當真胸無大誌,一心隻想當個閑散小地主罷了。”


    “那老身那家事,你怎麽看?”


    “既然您那長孫年歲不大,若是好生培養,想來也是能夠繼承那份家業的。”


    “若是培養不成呢?”


    “您老不是還有個孫女嗎?”


    老婦人皺了皺眉頭,“沒有傳給孫女的道理。”


    “若是老人家擔心孫女外嫁,招一個贅婿也無傷大雅。”


    南宮冬雪又瞧了瞧傅小官,心想若是你知道她的身份,可還敢說出這番話來?


    老婦人端起了茶盞,揭開蓋碗吹了兩口,忽然又抬頭問道:“你說你隻想當個小地主,可為何又入朝為官了呢?豈不是言行不一!”


    傅小官無奈一笑,“您老是不知道,我哪裏想當什麽官?都是被逼的!”


    老婦人的眼又是一亮,她沒有再問這個話題,淺咀了一口茶水,“在這觀雲城,可還習慣?”


    “習慣,我這個人就像野草一樣,無論丟在什麽地方都能很快適應。”


    “哦……觀雲城有許多景致和金陵不一樣,既然來了,有空就去看看。”


    “嗯,等文會結束,到太後誕辰還有一些時間,我打算趁著這段時間去瞧瞧。”


    “那老身先走一步,聽聞了你這番話,心裏倒是舒展了一些,有了一些主意,得再好好想想,若是有緣,便再會!”


    傅小官站了起來,恭敬的向這老婦人行了一禮,很是誠懇的說道:“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恨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放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才得自在。凡事都有定數,莫要去想那麽多,生活總有不如意,而太陽依然會升起。”


    老婦人站了起來,看著傅小官慈祥一笑,“你這小子,倒是會寬慰人,我若有了你這孫兒,想來會多活幾歲。”


    南宮冬雪心裏一震,傅小官卻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若有你這奶奶,蹭吃蹭喝可以,但講真,這梨花茶,味道真不太好。”


    老婦人樂了,展顏一笑,“老身倒是還有一些好茶,以後說不定你還真能喝到,走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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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杵著那龍頭拐杖,向亭外而去,夕陽正好,她的那張幹淨的臉上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


    ……


    ……


    當夕陽落山之際,一列十餘輛馬車離開了寒靈寺,向觀雲城而去。


    其中那輛六匹馬拉的豪華車輦裏,此前和傅小官說了一席話的老嬤嬤正端正的坐著。


    而她的對麵,便是那個叫南宮冬雪的姑娘——她是左相南宮一羽的孫女,此行陪著老太後來這裏散散心。


    “雪兒,你覺得傅小官如何?”


    南宮飄雪一怔,“這……雪兒不好回答。”


    “按你本心,哀家怎會怪你。”


    “他……當真是陛下的兒子?”


    老太後未置可否的一笑。


    “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不論詩詞文章,我在看過天機閣周爺爺給您的那些線報之後,不瞞太後,雪兒是難以相信的。無論是他釀出的酒,還是他搗鼓出的那些新鮮玩意都很有商業價值。尤其是那紅衣大炮,甚至可以改寫未來的戰鬥形態。而且他既然敢直言虞朝之弊端,想來這便是認識極深,隻是……隻是他似乎真的無欲念,這有點棘手。”


    “無妨。”


    “可若是他真的、真的入主東宮,這朝堂之上,恐怕會生出事端來。”


    老太後淡然一笑,“還能比十裏平湖流血夜來得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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