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相守數月……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麵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


    “項王怒,欲殺之,為項伯所勸,終未殺漢王家卷。”


    馬背上,龐青說著史記中分一杯羹的故事。


    “洛水之誓,司馬氏無恥至極,豈會在意區區一司馬孚屍首?”孟觀道。


    “如果是司馬懿、司馬師,當然不會在意,但如今的司馬昭一定會在意,忠孝仁義,司馬昭隻剩下孝和仁,所以他一直在打造仁孝形象,若連孝都沒有了,司馬昭有何麵目立足天下?”楊崢解釋道。


    分一杯羹的典故,恰恰說明了貴族還是遵守禮儀道德的。


    劉邦一句“吾翁即若翁”,坑殺二十萬秦軍降卒的項羽硬是沒有動手。


    司馬孚不是劉邦之父,在士族中有崇高地位,在朝野上下有巨大名望。


    司馬昭若是看著司馬孚的屍體還能無動於衷,楊崢就真的佩服他有種。


    漢魏以來,以孝治天下。


    維係士族傳承的,其實就是這個孝字。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


    放在後世,司馬昭叫司馬孚叔叔,但在這個時代,司馬昭叫司馬孚叔父!


    帶著一個“父”字,意義完全就不同了。


    司馬昭若是搶不回司馬孚的屍體,整個士族都會唾棄他。


    這便是這個時代的規則!


    司馬懿、司馬師背信棄義,以屠刀立威,夷人三族,殺伐過重。


    到了司馬昭,這條路就不能這麽走了。


    必須妥協,以換取士族的支持。


    司馬昭若真的無動於衷,楊崢就當著十幾萬中軍的麵,將屍體挫骨揚灰!


    他不心寒,他的手下和士族也會心寒!


    “哈哈,司馬昭真是蠢,隨便尋一具屍體也能蒙混過關!”劉珩咧著嘴大笑。


    兵凶戰危的,楊崢不可能真帶著一具屍體出征幾個月……


    好在這個時代不缺死屍,劉珩在野地裏隨便尋來一具,穿上華服,掛在旗杆上。


    真正司馬孚屍首,早已經被扔到野地裏喂了狼。


    當初楊崢也想保留下來,但這東西帶著不吉利,保存也困難,沒過半月就臭了,隻能隨手扔在荒野中。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馬昭不信也得信。


    “君侯,敵軍動了,正在架設浮橋!”斥候飛奔來報。


    龐青、孟觀、劉珩眼神全都熱了起來。


    司馬昭不動,楊崢一絲機會都沒有。


    動了,才有機會。


    十幾萬大軍,不可能如臂指使,總會露出破綻!


    “正好!某的狼牙大棒早已饑渴難耐!”劉珩脖子又紅了起來,直往臉上竄。


    “急什麽?敵怒而興兵,還不是決戰之時!”楊崢保持著清醒。


    憤怒會讓人失去理智,但也會一定程度增加敵人戰力。


    司馬昭憤怒,但陳泰、陳騫這些人一定保持著理智。


    五萬騎兵對十六萬堂堂正正的步軍,正麵決戰,五萬騎兵仍是機會不大。


    這也是司馬昭敢打這一仗的原因所在。


    十六萬大軍,武剛車、騎兵、弓弩、長矛大陣,完全沒有懼怕楊崢五萬騎兵的道理。


    事實上,此時決戰,對司馬昭而言仍是有利的。


    即便兩敗俱傷,楊崢在戰略上依舊是敗了。


    所以要麽不打,要麽一戰定乾坤!


    “繼續拖!”楊崢望了望陰雲密布的天空。


    這場大雪也醞釀了不少時日,孟觀說就在三日之內。


    “唯!”眾將領命。


    曠野之上,武剛車在前,弩兵矛手在後,左右兩翼各一支三四千人的騎兵,魏軍猶如黑色的潮水,洶湧而來,掩蓋了大地原本的蒼白顏色。


    仿佛一把巨大的鐮刀橫亙在關中大地上,鐮刀的刀鋒朝著北麵。


    武剛車如牆而進,無數支長矛豎起,中軍士卒在朔風中堅如磐石。


    凜冽的殺氣,已經壓住了寒風。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即便是你死我亡的敵人,楊崢卻依舊佩服士卒們的勇敢和堅韌!


    華夏土地上從來不缺勇敢的人。


    這種氣勢,這種氣魄,令人心生敬意。


    陳泰的統兵水平不需要懷疑,趁怒而來,陣勢卻絲毫不亂。


    十幾萬大軍有條不紊。


    反而是涼州軍有幾百羌騎、胡騎因為軍紀散漫,退走不及,被成倅的騎兵咬住,淹沒在黑色的潮水之中。


    蒙虓、文鴦、劉珩數次請戰,都被楊崢拒絕了。


    “繼續退,繼續拖!”


    五萬騎兵緩緩向北撤退,十餘萬大軍在後追。


    隻要中軍停下,楊崢就令劉珩領著千餘騎兵舉著屍體前去誘敵。


    但司馬昭追了一天,進入黃陵地界,便不再追了。


    地勢越來越高,天氣越來越冷。


    便又開始安營紮寨,構築營壘。


    似乎敵人喝了一天的西北風,人也清醒多了。


    莽莽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如龍蛇過境。


    這時代的高原還基本維持蔥翠模樣,到處是森林、草地。


    隻是,草地上隱隱可見匈奴人的氈蓬。


    黃陵乃黃帝之陵,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卻早已淪落胡塵。


    秦始皇於此地置上郡,中平六年,漢朝剛剛經曆黃巾之亂,又迎來董卓之亂,匈奴大舉南下,上郡、北地郡皆廢。


    “司馬昭至此,必不會再走,不可讓其立下營寨,當以騎兵襲擾之。”龐青建議道。


    陰雲依舊在頭頂浮動,大雪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蒙虓、文鴦、龐會,各引三千騎,衝擊敵陣,不可令其立起營寨!”楊崢緊了緊貂皮大氅,他不是出身西北的羌胡,有些受不了這無處不在的寒氣。


    關中的寒冷隻是依附在皮膚之上,這裏的寒冷卻是深入骨髓……


    “唯!”三將領命,神色各不相同。


    蒙虓聞戰而喜,文鴦一臉澹然,無悲無喜。


    隻有龐會抬了抬眼看了楊崢一眼,似乎在品咂楊崢這道命令的深意。


    不過楊崢臉上隻有威嚴。


    深意自然是有了,龐會身為後將軍,位列諸將之上,不能天天吃白飯。


    而且龐會的本事,楊崢還是知道的。


    在打仗上,頗有其父龐德勇武之風。


    “君侯,大公子在文將軍麾下!”龐青低聲提醒道。


    “我能護得了他一時,能護他一輩子嗎?沾了血的狼崽子才是真的狼!”事到如今楊崢也看開了,不經曆生死,人永遠不會得到磨礪。


    自己何嚐不是如此,從駱穀大戰中一次次在生死邊緣徘回,才有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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