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陸幼節!”鍾會合上戰報,放在鼻前嗅聞,閉上眼,一臉陶醉之色。


    這個舉動讓一旁鍾毅全身起了一層疙瘩,咳嗽兩聲,“父親……”


    後麵的“自重”二字怎麽都說不出口。


    鍾會睜眼,“西陵之戰,為江東至少爭取了十年時間,也為你我父子爭得了機會。”


    鍾毅不解,“父親何出此言?”


    鍾會詭譎一笑,伸手作振翅狀,“陛下年輕氣盛,如此大勝,豈不躍然而起乎?”


    剛愎自用者必好高騖遠。


    孫皓沒事的時候都會跳上天,現在西陵大勝,西邊危機盡去,豈會無動於衷?


    弋陽慘敗,孫皓險些被賈充生擒,一直記在心中,引為生平之奇恥大辱,常有親自領兵報仇雪恨之意。


    鍾會是孫皓的近臣,所以知道他的心思。


    “知道為父為何要舍壽春而留合肥否?”


    “兒愚鈍。”鍾毅才智並不差,心中多多少少知道鍾會的意思,但故意不挑明,給鍾會發揮的空間。


    有這麽一個父親,兒子太聰明不是什麽好事。


    更何況鍾毅隻是鍾會的養子。


    但太不聰明,更不是好事。


    第一個養子鍾邕被當做人質送給司馬昭。


    鍾毅也被鍾會拋棄在壽春。


    險些被羊祜擒殺,還是他自己玩命才殺出重圍。


    “得隴者,必望蜀!得合肥者,必望壽春!”鍾會自得道。


    “父親欲效司馬懿在雍涼之舊事?擁兵自重?”


    吳國堪為帥者,也就丁奉、陸抗而已。


    但丁奉已經年邁,孫皓對他也不放心,畢竟他在吳國的聲望太高,隻要振臂一呼,換一個宗室坐在皇位上,輕而易舉。


    陸抗督鎮荊州,不可能再去攻打壽春。


    所以最佳人選隻能是鍾會。


    鍾會原本就是揚州都督和淮北都督,知己知彼。


    不料,鍾會卻搖搖頭,“你說對了一半,為父的確要效仿司馬懿,卻並非效其擁兵自重。”


    鍾毅全身一震,忽然想到鍾會入江東以來,每一步都不是在效仿司馬懿?


    與江東士族打成一片,暗中結交。


    寫文章積累聲望,吸引門徒弟子,又暗中招募死士……


    司馬懿可以效仿的地方太多了,簡直是野心家們的範本……


    鍾會隻要照著抄就行了。


    事實上,鍾會所作所為正是如此。


    一步一步降低了江東士族的戒備之心。


    其文章把自己打造成忠君報國的典範,立下不少人設。


    “父親在江東名望日重,但鍾家畢竟在江東沒有根基,應徐徐圖之。”鍾毅性情穩重,繼承了鍾毓的優點。


    鍾氏在江東開枝散葉也不錯。


    但鍾會的野心絕不局限於此,搖搖頭,“非也,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沒有徐徐圖之的時間,為父生平之誌,便是驅數十萬之兵,席卷天下,與天下群雄一爭高下,豈能鬱鬱而久居黃口豎子之下乎?”


    鍾毅拱拱手。


    正如鍾會預料的一樣。


    西陵之戰後,孫皓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自以為文治武功遠超前代。


    孫皓極度迷信,常以運勢、望氣、筮卜、讖語之類決定國家大事。


    西陵大勝後,讓尚廣占卜天下之歸屬。


    卜者當然順著他心意說,隨便卜了一卦,以《同人》之《頤》解之,“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


    孫皓大喜,以為自己將入主洛陽,重賞卜者。


    恰逢此時,鄱陽出祥瑞,曆陽山石紋理天然成文,一共二十字:“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這明顯就是說孫皓要一統天下。


    心中的野馬再也拴不住,遂有窺伺秦晉之意。


    不過秦國太遠,放眼周邊,襄陽累攻不下,晉國在襄陽、新野囤積重兵,難以成事。


    從武昌北上,弋陽又吃了個敗仗。


    所以隻能是壽春。


    一想到壽春,孫皓就心癢難耐,拿下壽春全據淮水的誘惑太大了。


    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孫皓一向雷厲風行。


    朝臣都被他殺怕了,皆不敢言。


    恰逢丁奉在荊州,還未還朝。


    就在孫皓興致勃發時,鍾會開口了,“臣以為不可,鎮軍大將軍雖擊敗晉軍,然我軍亦損失慘重,士卒厭戰,百姓疾苦,當此之時,應該撫恤萬民,勸課農桑,修養國力,待他日東西大戰,陛下再引軍北上,必事半功倍。”


    殺了這麽多臣子,還敢犯言直諫的人不多了。


    連陸凱都明哲保身。


    鍾會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再度躍升。


    孫皓不悅道:“愛卿之意朕已知曉,然此時我軍士氣正旺,壽春屢經大戰,未經休整,晉軍精力皆在荊州,此時出兵,必能讓北人措手不及。”


    鍾會忽然以頭搶地,“嘣嘣”的磕起頭來,“臣走投無路,得遇陛下,方有容身之地,常死以命報之,忠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中原強盛,江東虛疲,以小國侵大國,勝,不足以得其利,敗,則有傾覆之危,蜀國殷鑒不遠,願陛下息霸王之勇,偃武息兵,修養國力,十年生養十年教訓,然而方可爭鋒天下。”


    “哢嚓”一聲,殿中木板被鍾會的頭磕破。


    但木屑也刺入額頭,血流如注。


    殿中安靜急了。


    鍾會這麽瘋狂的自殘,令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以前還懷疑鍾會的人,現在全都變成了敬佩。


    想想也是,鍾氏在江東沒有根基,鍾會的部曲又留在柴桑,對江東的威脅小的可憐。


    他的話也是很多士卒心底的想法,咱江東就安心的待在自家地上,瞎折騰幹什麽?


    東吳立國至今,凡是折騰的人,從孫策到孫權、諸葛恪、孫綝等等,哪一個成事了?


    不知不覺間,鍾會成為江東士族的代言人。


    孫皓一開始也被鍾會嚇了一跳,覺得莫名其妙,用得著這麽玩命?


    但後來就品出話中的意思,“若按右丞相所言,朕豈不是要等二十年?豈不是等白了頭?”


    他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二十年內,江東方有與北國爭奪天下之國力!”鍾會準備再磕幾個,但看到翹起的木刺,心中一悚,演戲歸演戲,但把命搭上去就不劃算了。


    什麽事都要適可而止。


    “朕等不了!”孫皓從禦座上站了起來,衝著群臣吼道。


    “荊州大戰方息,此時怎可興兵?陛下不如等大將軍還朝,再做決議。”終於,司空孟仁看不下去了,來了個緩兵之計。


    孟仁是四朝老臣,原名孟宗,孫皓字元宗,避諱而改為孟仁,三國大孝子之一,被當時的丞相陸遜賞識,逐漸走入中樞。


    “退朝!”孫皓狠狠剜了鍾會一眼。


    鍾會以頭觸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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