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發漆黑,山上背陽處積雪布滿峭壁樹枝,從枝縫望去,深不見底,黑的有些淒涼。潭水之上結著厚厚的冰,上麵數十條長長的冰柱垂直而下。整座山中一片死寂,連幹枯的枝葉也紋絲不動。


    老者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又輕輕擦了擦滴落到男嬰臉頰的淚水,微微一笑,便踩著厚厚的枯葉上了山。


    片刻,老者走至山腰處台上,輕輕推開那扇簡易的木門,憑記憶將男嬰緩緩放置炕上,掏出火柴點燃了油燈,黃黃的燈火照亮了小土屋。屋內極為簡陋,灰舊的自製桌上幾本書靠牆而摞,焌黑的土牆之下搭建著一個簡易的灶,旁邊放著幾袋過冬的食物和一些簡易的生活必須品。


    老者放下鬥笠走到炕前看到男嬰還在酣睡,微微一笑便為男嬰蓋好了被子。走至門外鬆樹下,跪倒在樹下一土包前,從月牙布包內掏出一些香燭紙錢,將香燭點燃立在凸起的土包前,緩緩抽著紙錢往火堆扔,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不禁漸漸濕潤。


    “四十來年了,想不到我在這竟有四十個年頭了。”老者抬眼看了看周圍,長長的歎了口氣道:“這歲月啊,真是不饒人,一眨眼的功夫我竟成了個小老頭,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您老在我心裏就跟那神仙一樣,什麽都知道,就好像南橋頭那算命的瞎子,當然,他根本不能和您老相比,他那是騙人的把戲,而您不同,您老掐掐指頭便知今後吉凶。您老總說我天資愚鈍,確實,直到現在我還是沒能明白當初您的那番話。哦,對了,我昨天下山遇到個可憐的孩子,才幾個月大便遭此劫難,唉!”老者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繼續道:這外麵常年戰火,窮人更是難活,這命啊!說沒就沒了,更別談饑飽,他還這麽小,不應該受這種的罪啊!我想收留他,就像您老當初收留我一樣。這兒太安靜了,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能每天和您老嘮叨幾句,這心裏呀!才不憋的慌。今兒是十月初一,也是您老仙逝的日子,我下山買了點香燭紙錢,本想再買點水果的,可這外麵錢幣貶值太頻繁了,我攢了一年的積蓄隻換了這麽點東西。”


    老者正說著,忽然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啼哭聲,老者趕忙抓起月牙布包疾步往屋內走去。男嬰躺在炕上雙手在空中胡亂揮動著,兩隻腳用力的蹬著被子,撕扯著嗓子啼哭,一張臉掙的通紅。


    老者急忙上前抱起男嬰,一邊輕聲哄弄,一邊用手不停的輕撫其後背。半晌,男嬰停止了哭泣,雙眼微閉睡的酣睡。老者輕輕將男嬰放到炕上蓋上了被子,走向牆角點燃灶火,架上一口鐵鍋煮了幾個芋頭。出門給炕門內塞了幾根粗棍子,走進屋內坐在炕邊發呆。


    多年來無兒無女,無一人促膝談心,隻身一人在這偌大的山中。如今屋內添了一員,老者無疑是最高興的,可口食問題卻成為根本,況且這孩子這麽小。半晌,老者熄滅灶火,從鐵鍋內掏出煮裂的芋頭,拿了一碟鹹菜,簡單的吃過後便上了炕。躺著熱乎乎的炕上側著身,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男嬰胸前那塊暗紅色晶體,心中更加的疑惑?


    翌日,天灰蒙蒙亮,老者起炕穿戴好行頭,從桌下翻出一個袋子。袋內裝的便是當年老道在山中挖的一些藥草。他將男嬰裹在一個厚厚的棉襖內,匆匆下了山。山路雖有些陡峭崎嶇,可這條路老者已走過無數遍,深知窄寬凹凸,早已輕車熟路。快到晌午時,他抱著男嬰走進一村落藥鋪,兌換了一點錢之後,去了旁邊一家牧民家,買了一隻奶羊和兩隻母雞,帶著男嬰的口食未做停留便返回了罄南山。


    兩個人的日子便過了起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冬去春來,春來冬至,周而複始,歲月猶如白駒過隙般,在頃刻間便讓人容顏蒼老。


    自從和男嬰生活在一起,老者便發現了諸多怪事。山中的蚊蟲蛇蟻都在山腰土屋周圍消失了,除了山下幾乎見不到一隻活物,每當深夜整座山中靜的可怖。男嬰看似一副病態軀體,卻從未得過一次病,,喂什麽吃什麽,很是好帶,而唯獨每年十月初一深夜熟睡之時,男嬰猶如看到可怖的畫麵,觸電般驚醒,雙眼含滿淚水。對於這些怪事,老者卻有些不以為然,也並未細想,而時日一長,卻成了心中一塊疙瘩,久解不開。看著男嬰日漸長大,懂事孝順,老者便也把這些事深埋在了心底,不與其言。


    民國二十年,男嬰已長成少年,老者取名:白山。由於長期奔忙於田地遭酷暑寒冬,皮膚呈小麥膚色,且有些黝黑,看著有些與他年齡不符的樣貌;其五官棱角分明,雙眉稍些稀鬆,兩隻眼珠既黑又亮,看上去有些深邃清澈;其身形略顯消瘦,又有種弱不經風,滿身書生氣的感覺。


    山外土匪猖獗,軍閥暴動;民聲哀怨,為求自保,出賣親人,出賣同胞,來換取卑躬屈膝,苟延殘喘的餘生。


    山內一片祥和,日升日落,看不見戰火的硝煙,聽不見槍炮的嘶吼,一切都是那麽平淡,安靜。白日,白山隨老者下山去譚邊田地幹幹農活,夜間,兩人盤腿坐在熱炕上,白山一臉神往的聽老者講關於他的故事。在一些生活必需品用完時,老者也會帶著白山出一次山,白山則才能看看這外麵的世界。


    十五年間,老者待白山如親,卻從未提過其身世,對於白山的追問,老者總會婉言轉移。人肉體凡胎,食五穀雜糧,終究抵不過歲月的風霜。老者日漸衰老,很多的事明顯力不從心,終於一癱不起。


    在老者癱倒在炕的兩年間,白山為老者下山抓藥,打聽偏方,照顧著老者的燃眉之急,扛著兩人的口食,山下山上兩頭跑,一邊忙地裏的農作物,一邊回小土屋給老者解決饑飽。老者看著這個半大的少年懂事孝順,跟個小大人一樣照顧他的起居飲食,總會聯想到當年的自己,因為他在白山的身上總能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於白山而言,自記事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個滿頭白發,滿臉褶子的老者,教他走路,教他說話,教他認字,教他辨這忠奸善惡。而他聽到最多的便是老者口中的世界,世道險惡,人心叵測,為一己之私便能謀人性命。老者說的卻和自己眼中的世界完全相反,在他心裏老者便是世上最好的人,和山下數十裏外村落的那些人一樣,麵目和善,平易近人。


    這十五年間,他對自己的身世很是費解,每次問起老者,他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總巧言轉移,久而久之便也不再過問。而他對老者也有所保留,那便是每年十月一深夜熟睡之時,那個猶若魔咒般緊纏繞於自己的詭異夢境。


    那好像是另一個世界,天連著天,地連著地,看不見盡頭,看不清來路。那天呈現於血紅色,低垂於頭頂;其地昏黃焌黑,凹凸不平。恍然間,一個身高不足五十公分,身著黑色唐裝,頭戴黑色唐帽的男嬰,忽然出現,行走在這條無始無終的路上。在這個夢中,他隻是一雙眼睛,不會移動,不會說話,像一具木偶,雙眼融入那血紅色的天,浮於男嬰頭頂,不可抗拒的出現於這個詭異的世界,觀察著這個憑空而現的男嬰。那男嬰步伐間距一致,且不慌不忙的行走,像在這個世界孤獨而現的另類。突然,一塊焌黑的大石出現在男嬰的麵前,石頭之上竟然緩緩隱現出一女子。此人背對男嬰而坐,梳著朝雲近香髻發式,身著寬大灰色素衣,垂石而落。雖未聞其容,卻從此人逸態橫生,娉婷嫋娜的舉止便可知此人的花容月貌。男嬰止步於女子身後,一雙焌黑發亮的眼不禁漸漸湧出淚珠。隨著男嬰的落淚,浮立於空中的白山也漸漸心中生痛,不禁也流出了淚。正在白山雙眼泛淚,心不知所乎之時,突然,男嬰那雙焌黑發亮的眼睛瞬間成赤紅之色,轉頭看向空中白山的方位。白山剛與其對視一眼,便感覺像掉入了無底的深淵,呼吸也驟然困難起來,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心中畏懼之意不禁連連湧出。慌亂之下急忙閉眼躲避,不敢與那極具壓迫的雙眼再次對視。而每到此時,便是白山驚醒之時,雙眼含滿淚珠,且一張麥黃發黑的臉驚的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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