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步輕挪,舉著手中那盞大紅燈籠有些不明究竟。本想責怪紫鴛、青黛這兩個姐妹不通情理,隻顧著自己去看那個年紀輕輕便已得到仙人眷顧的少年。可轉念一想,自家姐妹情深,相處日久,往昔情誼現在思來還是曆曆在目,那由此推敲,今日所果完全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所起。少女想到此處,心下頓生幾分惱怒


    “紫鴛青黛這兩個妹妹實在可惡。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仙家弟子就見異思遷,於我不顧。簡直是罔顧姐妹情意,有辱斯文。”少女氣呼呼的鼓起腮幫,秀美的小臉之上多了些許的緋紅。許是少女本是溫吞性子,來回踱不過兩步便又開始回味起了往昔的姐妹情誼。想著自家姐妹打小就是苦難同享,連糖果都舍不得一人獨享,當此情景,更是曆曆在目,可緩心神。可畢竟還是兩人不義在前,若是就此放過無論如何都有些說不過去,小姑娘提著那盞燈籠小步慢走,打著心中那隻算盤。


    少女獨自一人,細敲門梁,正將心中糾結之處打算完畢之時,本是空寂幽深無人的廊道之上,霎時間便有颯颯冷風、噬骨生煙而來。


    少年臉上含霜,沉聲不語,清秀的小臉之上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蕭瑟意味。他一手緊貼衣擺,一手掩麵自有神傷。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可如今知道了愁滋味的少年更是彷徨而難以進退。


    “山峰高渺,雲氣浩然。難怪這世間有如此多的高人避世其間,與飛鳥為伍,走獸為伴。這世間果然還是煩心事多,高興事少”麵沉如水的少年盯著緊閉門扉愣愣出神,緊貼衣擺的手指顫抖伸出,最終又放回了衣擺之上。


    落霞心中存疑,本想探出腳步去問問那個看不清麵目的少年是非因果。可不知為何,一向活絡的少女看著眼前的光景竟然有些挪不動腳步。似乎麵前的少年帶著有些讓自己厭惡的東西惹人心煩,又似乎遠處那些觸手可及的煙火遠不可攀。


    紫鳶畏畏縮縮,瞧著少年欲言又止,顯有話語壓抑而不敢出;青黛擇食一手撐著門扉,前後失據,進退無所。


    細心瞧過四周情況的落霞一時間呆立原地,看著熟悉姐妹的姿態,唯恐言語衝突之處旁生不測,她隻得斂住心神,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落霞停足觀望的身子還沒邁出腳步,那個看不清麵貌,身形與自己一般高大的少年在自己心神懈怠之時便轉過身子,晶亮的眸子緩緩看了看身前的兩人。


    少年淡淡一瞥,本無他故,可在遠處少女的眼中卻如同山雨欲來,北風滿樓。


    落霞到底在王府待了多年,大風大浪、社稷翻傾的事件雖不曾親身經曆,可那些身處於隴海郡中的達官豪奢還是見過許多。看著少年怒氣薄發的身影,唯恐僵持而生變故,她隻得抬起僵硬的腳步,晃晃蕩蕩的走到了眾人身前。


    “這位公子,兩位妹妹年紀尚輕,不識大體。若有打擾之處,還請公子告饒?王府詩書禮儀之家,談事說話但憑口舌,婢女還望公子收斂手腳。”女子青衫飄搖,對著少年拱手作揖。


    少年沉聲不動,並不理會,深沉的臉上依舊掛滿了濃霜。


    “聽聞公子鬧市之中見義勇為,攘除奸惡,想公子也是忠義良善之人,不是那等執刀便殺的奸凶之輩,我這兩位妹妹年紀尚若,若是有衝突之處,還請公子言明、好讓我等加以糾改,以緩公子煩憂。”落霞細指芊芊,有理有節。言語之中已沒了初始的借勢欺人,反而多了些禮節謙讓。


    少年紋絲不動,既不收斂拳腳,也不出聲答話。而是怔怔的望著那扇仿佛隔著天地蒼茫的門窗,神色哀憐。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世間大小,終有定數。如此吊氣沉聲,話語半吐而不得,也隻是徒添傷悲罷了。看來,那時的白霧蒼茫,諸多奇詭終究還是鏡花水月,一切成空。”少年殘然一笑,悲切難言,轉身看了看黯淡無光的淒淒寒夜。


    不等望過四周寂寥風光,少年忽然又轉過身子,靠近門扉輕聲道“離家日久,倦然有歸,知宇亦然。隻是知宇希望你知道,至少在這幾月的旅途中,我李知宇會一直都在!”


    少年低聲默默,說完話語之後,灑然轉身不留。


    寒風微微,冷色森然。少年轉身的決絕姿態更為這昏昏夜幕添了些許的傷悲。


    腳步咚咚,繞過三人走不過兩步距離的少年忽然又轉過頭來,滿含希冀的瞧了瞧昏黃的廊道,隨即少年晶瑩的目光又變的一片昏沉。


    他癡癡而望,那扇緊閉的門扉始終都未曾開啟。


    “看來,今日宜解一簽。恐是往蹇來連。”少年打趣說道,蒼白的臉上生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意味。


    一路走停,一路觀望,少年的孤寂身影灑在這昏沉的廊道之中,灑滿了歲月昏黃。


    夜色朦朧。


    大門另外一麵,趙晴柔倚靠著那扇緊閉的門扉,緊縮一團。


    紫鳶青黛麵麵相覷,有些不明所以。自己隻是聽說那個神秘的少年俠客是何等神勇,何等的銳不可當。心中可從來沒有料到那個街頭之上敢仗義執言的少年俠客也會神傷如斯,期艾難返。


    知易閣內,燭火明滅,瞬熄瞬止。朱思然輕車熟路的走進屋門,也不問過主人是否同意,男人便貓著腳步走到了中央的那張太師椅上眯著眼睛,雙手插入袖中,靜靜打盹。


    老人不做聲息,隨後而入。雖然隨手拿了一把椅子坐下,可他局促的神色還是寫滿了愧疚難當。


    老人神色落寞,不言不語,對男人無禮行徑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王兄,一別多年,怎麽這麽沉默。我朱思然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介武夫。也不是什麽大學飽讀詩書之輩、半生行走江湖,也無甚牽掛。可常言說得好,人無信則不立。王先生乃是攀上高峰寫風流的出彩人物,自然不會空口無憑。朱某今日取你一物為憑如何?”男人忽然放下翹起的長腿,一雙細長的眸子饒有趣味的定格在了老人的長髯之上。


    王知然聞言一愣,有些不明其中意味。怎麽就要取一物為憑,那又是何物為憑?


    老人沉默鎖眉,不言不語。細細思索之後,無奈還是不得其中意味,他隻得一手撫過長須,看著男人笑問道:“思然,你我之間已約為兄弟,別說一物,就是千物百物又有何妨。”


    朱思然聞言一樂,悄然眯起長眸,似笑非笑的問道:“王兄,你當真舍得?”


    老人大義凜然,沉沉點頭。


    “我王某自然舍得!”


    “不愧是王兄,是這隴海郡中聲名最盛的王知然。”


    朱思然哈哈一笑,隨手拋過了手中那枚精細的印章。


    王知然笑容不改,接過那枚印章仔細摸索把玩,察看其中玄機。過不得片刻,老人抬頭笑道:“思然,印章無字,你丟來這麽一枚印章又是何意?”


    “天下人皆知,你王知然的書畫雕刻乃是大楚南垂的一絕啊?”漢子輕聲一笑,平放的雙腿忽然抬起,點在了麵前的桌麵之上。不過片刻,男人的身形便已消失在了寂靜夜色之中,隻有那若有若無的笑聲在空中飄蕩。


    “欺人太甚!”王知然怒聲大喝,在朱思然身形堪堪飄過夜幕之時,他一手拿起那枚觸之生溫的印章狠狠的摔在了地麵之上。


    街巷之中,沒了你來我往廝殺不絕的酣暢淋漓。沒了刀光劍影的決絕浩然。隻有白衣素潔的劍客倒在地麵呼呼喘氣,黑衣殺手詭若殘霜。


    王林一手拿著那柄精細小刀,看著張許動彈不得的身影輕聲一笑。


    “張許,是不是後悔與我王林為敵。”男人腳背發力,四肢之中發出一陣劈啪聲響。他腳步輕點,劃過了波濤沉寂的地麵,帶著片片殘影快步而來。方才還是三步之外的男人,不過眨眼功夫便已經到了低頭等死的張許麵前。


    “下輩子,可別遇到王林。”男人冰冷一笑,小刀橫抹,鮮血迸流。


    張許目露絕望,低頭看了眼已經滿是卷口的劍身,低聲道:“非是張某無力,而是張某的劍尖也有不能盡數斬平之事。”


    男人無望的緊閉雙眼,眷念的看了最後一眼無比眷念的山河風光。正在此時,一路飛奔的老人聚起全身勁氣,手間勁氣噴吐,一劍破空六百裏,疏忽而至。


    咣當一聲大響,風百集勁氣激蕩,大袖起伏,道道風聲從老人手中長劍卷起,對著王林呼嘯而來。


    王林久臨戰陣,身法內勁自然都是出類拔萃。看著來人快若長風的身影,雖然稍覺棘手。可觸碰之後,對來人底細也有了個大概。


    他伸手前掄,棄刀不用,改用腰間發力,力勢傳到最終化作呼嘯一拳狠狠的砸在了退之不及的風百集臉上。


    老人右臉受力,不在纏鬥,反而借著男人偌大的拳勁往後退了少許。


    “哦?我當是誰。原來是風百集,風大俠!怪不得一劍之力猛若山河壓界,迅若長風快哉!”王林大聲長嘯,步步前踱,反手強攻。


    “咄咄逼人!”老人神色冷冽,鋒銳如刀。他再次曲下手臂,作提劍之狀。


    長劍彎折,飄若驚鴻。


    微冷的寒光順著老人枯瘦手指傾瀉而下,掠起寒光陣陣。雖無人操縱,可在此時纏鬥之時,老人手中的三尺青鋒反而顯得愈發直前而不可預測。讓近在咫尺之間的王林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王林何等凜冽。在初時吃了點小虧之後,看著身前飄忽空靈,有如仙人持劍,可斷長生的老人。他扭轉身形,細看來路,雖然付出了劍尖挑身的代價,可瞬息之間合攏的兩指也剛好夾住了老人手中的三尺青鋒。


    咣當一聲大響,老人手中倒提的三尺青鋒應聲而斷!


    張許昏沉著雙眼,隻依稀看到一抹白光從眼前閃過,老人那高大的身軀便已到了自己身前。


    張許使勁抬起那隻手臂,好不容易觸及到了老人的指間,可手中所下,隻覺流水淅瀝,黏稠沾身。


    “師父!”男人發出石破天驚的一聲大喊,滿麵淚光。


    轉廊暗處,醉眼惺忪的男人一手提著一隻酒壺,灑滿了蒼涼的地麵。


    “當年要不是師父你收留,青霜不知是否已經橫屍街頭。憑這,清霜就應該給你一個太平晚年。可師父你,終究還是不了解清霜。”男人抬起那隻抓著酒壺的右手,又對著老人所在之地灑下不少酒水。等到兩道晶亮的目光在黑暗之處射來之後,他這才拿起酒壺一飲而下,對著師父說了一聲道別。


    “兄弟鬩牆......”老人撇過臉龐,黯淡的眼眸瞧了眼那個自己一直看好的徒弟。


    “許兒,師父還是放不下你。”老人唇角輕咧,說著自己都覺模糊的話語。


    張許五指緊伸,使勁抵著老人肩背,他手下發力,道道勁氣從指間噴湧而出,可觸及到老人之後又如泥牛入海,再不複絲毫回音。隻有懷中那個漸漸冷卻的身體散發著絲絲暖流。


    “張許承蒙師父大恩大德,一路武道攀升勢如破竹。弱冠之年便已達到二品境界,若是此次蒙難不死,張許定要手持著三尺青鋒,取你項上人頭。”張許淚眼模糊,咬牙切齒。他拿過老人手間斷成兩截的長劍,使勁插在了斑駁的地麵之上。


    寒風寂寥,刮骨傷人。


    “張許?”


    “你倒是有點意思,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不慚,說要取我人頭。殊不聞君子有過則矯。”王林嗤笑一聲,嘴角情不自禁的再度泛起了一絲冰冷的弧度。


    他一步蠻踏,那柄細巧的長刀再度出現在了男人的手中。


    張許瞳孔冰冷,絲毫不閃。似乎對身前即將到來的危險充耳不聞,已做到了置生死於度外。


    青霜悠哉悠哉的飲盡塘中美酒,斜過的目光恰好看到了被王林手中長刃閃過的一絲決絕。


    砰的一聲大響,青霜手中那隻紋路精細的酒壇轟然炸裂,在這陰影暗藏之處灑下了無盡的波濤水紋。


    “張許!”男人臉龐扭曲,張許兩字幾乎是從男兒的喉間刮出,在這幽深的巷道之中響起了無數水波刻紋。


    王林雖舉刀欲下,徹底做成這個買賣。可格殺風百集之時,男人便察覺到了暗影之處一股格外鋒銳的氣機。本來是要用張許試探來人敵友,久經戰陣的王林也明白若是此時再樹強敵,雖然可以倚仗的一品修為大戰一場,倒也不懼。怕就怕來人也是深藏不漏,撿了漁翁之利,那自己的名頭就有些著實堪憂了。


    不好金錢好名利的男人眨著那雙陰沉的眸子,一手抓著已然動彈不得的張許,對著街角暗影呼嘯一聲就直直甩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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