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前,馬夫欲哭無淚,頗有些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若不是還有一個同病相憐的老人站在麵前,滿腹苦水的馬夫便要忍不住跳腳罵幾句無禮匹夫。不僅害走了大人不說,還連帶我這個孤苦的老人並罪而罰,此等委屈掛在心上,仍舊隻能苦著的臉敢怒而不敢言馬夫別提心中是多麽的難受憋屈。


    自家大人的脾氣秉性那不肖多說,光是那一臉的凜然正氣就足以讓拉了一輩子馬車的馬夫心神勞損,更不用說聽得這等言論入耳,倔驢脾氣的費俊,費大人就足以讓這祈安縣的廟堂刮起一陣浩然風。


    更不用說,還有那個不知來曆卻深得知縣大人恩寵的新任縣尉。以及被知縣大人有意或是無意冷淡的一幹新老貴人。


    種種勢力不同常理的聚集一處,看似風平浪靜,有禮有節,可其中的波雲詭譎、勾心鬥角又是何等的深不可測。


    常言道,宰相門房三品官。而一直為費俊牽馬的馬夫這些年所經曆的風風雨雨,明爭暗鬥,即使是他一個普普通通的馬夫都不敢太過鋒芒畢露,展現頭角。更不肖多說隻是若隱若無的政治直覺,比之普通的市井百姓肯定勝過許多。


    “笑什麽笑,你這老兒現在是痛快了。家仇得伸,妻兒屍首可歸祖墳。可你知不知道,我家大人現在已是憂患藏身,如履薄冰。若是這麽大動幹戈而紛擾未止,那大人頭上的烏紗帽還保不保得住尚且難說。更不用說給你伸冤報仇洗恨!”馬夫娃娃吃豆,劈裏啪啦一大串。


    老人低頭不語。他靜思了片刻,捋了捋花白的頭發,溝壑縱橫的老人等到馬夫終於不在嘰嘰歪歪的言語,老人這才正聲問道:“若是有一天,大楚的百姓都保不住手中的飯碗;北邊的胡騎攻破了桃關,那閣下所言是有理而為,還是隻憑一己偏見呢?”


    老人血淚未幹,滄桑的臉上既有悲憤又有複雜。


    馬夫聞言稍愣,見老人滄桑的瞧向遠處的那一方白明天際,他揚起眉角就要反唇相譏舌。可思考許久,氣勢已弱的老人方才所言的話語仍如支支利箭襲來,讓伶牙俐齒的馬夫竟是不能吐出絲毫言語。


    若論家國軍政,隻知仗勢而為的馬夫自然不能說出其中緣由道道。可若是有一天有人跟他說讓他不要再繼續做費俊的馬夫了,男人想必決然不會答應。甚至不需加以任何思考,男人便會一口否決,絕無輾轉細談的餘地。


    這昏昏亂世,可鬥鷹走犬,可夜夜笙簫;亦可茅廬獨破,亦可流血漂櫓。離開了費俊如何過活,他到真沒想過。


    王知然胸膛起伏,目光明滅不定。


    他瞧了瞧遠處澄藍如洗的蔚藍天際,又俯身看了看桌上的擺著的聖賢文章,聲譽甲隴海的王知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王某這些年的詩書都讀到了狗身上。”


    老人容顏憔悴,形容枯槁。瞬間仿佛便蒼老了十歲。


    屋外風聲依舊,隻是此刻那本是由西而來的燥風瞬間便轉北邊刮來。多了幾分茅廬為秋風所破的殘損意味。


    北風呼嘯,王府聽風樓內的一塊屋簷竟被呼嘯而來的北風吹下。


    “風北而來,大率不能善甘而善苦。我王知然竟然也會觸犯天道,引得上蒼加罪於我!”老人手指顫抖,死死抓住了身旁的寫著不過寥寥幾字的聖賢書籍。


    聖賢書,寫的是聖賢學問。說的卻盡是蒼生疾苦,知己勸學。顯然已經違背了聖賢學問的老人親眼瞧見,那本寫著不過寥寥幾字的文章瞬間便化為了灰燼。


    “非獨賢者有是心也”


    九天之上,有人歎惋,有人撫掌。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從九天而來,又以那本不過寥寥幾字的殘章化作飛灰而結尾。


    田建苦苦站在門外,焦急而不敢叩門。等到來回輾轉多遍,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男人才推開了緊閉的屋門。


    王知然撫須輕歎,屋內秋風呼嘯有如雷鳴。


    “老爺!”男人小聲發問。等過許久見還無人回答,生怕秋風吹下年久失修的聽風樓頂的男人用力推開了兩扇屋門。


    屋門大開,清光透亮。本顯昏暗的閉室樓閣有如被仙人打開一線,濃鬱的清光瞬間便充斥在了隻能容納幾人的小屋。


    “咳咳咳!老爺,這聽風樓內是這麽了。怎麽火光繚繞,隱隱衝天。”田建快速走進小屋,就要去拉驚怵失神的老人。


    王知然寥想天道,見眼前異常景象隻當做“上蒼欲加罪於我”,本來氣度修養極佳的老人竟然頭一回露出驚懼慌張的神色。


    他跑到屋簷門角,仰天長歎,涕淚橫流。


    主仆二人俱是失神。田建唯恐火光煙熏讓老人會有叵測之險,王知然隻以為上蒼對他罪行無法寬恕。兩人長籲短歎之間如何還挪得動腳步,隻有站在還有些許寒風吹入的窗角,等著天雨大降甘霖。


    兩人心思在外,都不曾發現那張被火焚毀的紙張還留下了殘損的一角上清晰的寫著“賢者能勿喪耳!”


    可惜心神已被名利蒙蔽的王知然未曾發現,一心護主的田建同樣也未曾發現。


    那半截紙張被破窗而入的狂風吹到了床腳房簷,被屋外飄入的孤葉層層湮滅。


    王知然勞累相加,又加之見到如此天地異象,一直都是身體健碩頑強的老人支撐不住的斜身倒下,臉如金紙,仿佛死人。


    “老爺!”田建手慌腳忙的將老人抱出了屋門,跑到廚房調了一碗濃湯。


    張許去來無意,有如人世間的過客匆匆。不管是回到那處彎彎繞繞不知幾何的宅院,還是那處原本為家的百手堂,對於此刻的男人而言好像都是茫無目的的試探搖擺,看似有頭有尾,實則毫無目的。就如同一葉扁舟,隻有隨波逐流才是歸宿。


    張許潦倒如斯,落魄已到凡塵。


    ……


    祈安縣西麵的酒肆,今天來了位有些特殊的客人。若是以往尋常,男人到酒肆之中花錢買醉雖為尋常,也不至於讓人太過腹誹。最多也就是些本地的殷實富人冷眼旁觀,在心裏悄悄腹誹幾句沒出息之類的話語。雖然言語傷人,可也不敢太過張狂聲張。


    可今天,整座酒樓的客人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個稍有不慎便會惹來男人的怒火傾瀉。盡做些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勾當。


    青霜,自從師父雨夜慘死,在祈安縣占得一等宗門的百手堂主人自然易幟到了清霜這個風百集的得意門生弟子手中。又加之風百集最為的重視的大弟子張許下落不明,縱使百手堂剩下的門人弟子多有不滿,可也不敢太過忤逆這個此時盡得春風的男人。


    楊誌強被風百集讚許為厚重堅韌,一向明哲保身。對於百手堂裏麵的些是是非非早已心有明悟。正因為如此,男人才舍棄了大好的武道前途,轉而投身到了行伍之中作為疏遠。可剛出行伍,才拜見師父的男人還未享到幾分師徒共聚一堂的洋洋喜氣就聞聽師父已然仙逝的噩耗。這對於楊誌強而言,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可接受。


    更何況,大師兄張許不在,就算換主也要等到張許歸來再談不是。


    於情於理,清霜有些霸道欺淩的舉動讓楊誌強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芥蒂。


    清霜則對於男人所言的大話道理不置可否,不作置喙。


    在清霜或軟或硬的手段之下,或明或暗的運作之中,清霜自然穩坐了百手堂中的第一把交椅。


    清霜習性依舊,所點的酒菜與往常大抵一致。那張曲柳打造的桌上擺了幾個略顯寒霜的酒菜,與他現在的身份好像有些隱隱不匹。


    除了一壺男人最愛的梅屏縣所產的梅子酒略顯出類,其他的下酒果蔬都是尋常的花生、冬黃、橫舟大鯉這些本地殷實人家的標配。


    “王兄,青霜能有今天的造化實在是王兄許下的莫大恩澤。清霜無以為報,除卻先前所贈的百兩黃金,僅以這杯薄酒來聊表青霜心中謝意。”男人莫名一笑,翹起嘴角,將那碗本地人家極為難求的梅子酒喝了個精光。


    青霜一大碗咕咚吞入腹下,清俊的臉上生了些團團酡紅。


    男人其實本不好酒水,隻是自從自己最為敬佩的師父若有若無的單獨指點張許之時,本來極少沾染酒水的男人便開始出沒於酒肆之間,痛飲達旦。


    美其名曰:“結交英豪。”


    ……


    費俊不容劉淵廢話太多便拉著一臉興致未盡的男人使勁往外踱步而走,惹得費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費俊到底是打的哪般主意。


    “喂喂喂!費俊,我的費大人。你這是幹什麽?這兩人逋一見麵怎麽這麽親切。難道你費俊竟然是隱藏不露的斷袖漢子,對我這個老相識也動了常言難動的心思。”男人瞬間變換了嘴臉,多了幾分不同往時的正經。


    費俊氣呼呼的攥緊拳頭,狠狠拍上了男人的腦袋。


    “劉淵,老子跟你說正經的。”費俊變換臉色,他一把扯過男人的肩背,悄聲道:“劉淵,有一樁大買賣你幹不幹。”


    費俊正經起了顏色,本幹澀的嘴唇此時看來竟然隱隱多了些不同尋常的紅潤。


    劉淵往後退走一步,翹起嘴角,似笑似正經的問道:“敢問哪樁買賣竟然讓知縣大人如此色厲內冉,如此正經的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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