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聞山人在講堂授課,日課完畢後,引眾人至蒹葭玉閣賞景用膳。


    於謙向一聞山人抱拳道:“此次到安歌書院一遊,得一聞兄悉心招待,不吝以真知灼見賜教,實在不枉此行。但於某公職在身,不敢多做停留,早膳過後我該動身回府了,匆忙之處,還望一聞兄見諒。”


    一聞山人意氣自若道:“於兄一心為公,我也不便留你,我這六名弟子中,無良最為耿直,可讓他投身公門,作為你的副手,協助你處理公事;無易最為精明,結交甚廣,消息靈通,可以讓他從商經營,以此打聽各方情報;無躍最為勇猛,可以讓他投身軍營,多加磨練,他日可以作為接應,行兵作戰,不可或缺;無印最為聰慧,計策良多,他就作為你的幕僚,處事不決時可以問他。這四人作為於兄的策應,平時可以不必追隨你的身後,隻需潛伏在暗處,等待於兄的召喚,伺機而發。”


    於謙麵有難色道:“如此是否埋沒了各位少俠的才學?”


    一聞山人不動聲色地問道:“那麽請問於兄,你所學為何?”


    於謙儼然道:“為國,為民,為天下。”


    一聞山人搖扇一指眾弟子,微笑道:“他們跟著你,自然也是為國,為民,為天下,又有何埋沒之說。”


    於謙點頭道:“於某明白了。一聞兄適才隻提及無良、無易、無痕、無印,那麽無心、無音呢?”


    一聞山人道:“無心、無音你留在身邊即可。無音通曉音律,與王公貴族打交道,自然少不了燕歌趙舞。許多事情交給男人去辦不一定能辦好,交給她去做卻能事半功倍。”他沉默了半晌,繼續說道:“至於無心……他在我這裏修行多年,已是一名技藝高超的刺客。”


    在座的於謙、於沁聞言俱都驚訝不已,於沁偷偷瞄了了無心,發現他正端著茶杯喝茶,夷然自若,顯然對他們的震驚之情並未放在心上。


    於謙驚恐道:“一聞兄,這是何意?”


    一聞山人淡淡道:“我的意思很明確,他是一名刺客,從小習得暗殺、行刺的本事,他是你黑暗中的利刃,會為你掃清前進路上的一切阻礙。”


    於謙義正言辭道:“斷然不可!於某一生光明磊落,不願行此暗室可欺之事。”


    一聞山人手搖折扇,不以為然道:“有時候,武力才是解決麻煩的有效手段。”


    於謙沉聲說道:“這終究不是君子所為。”


    一聞山人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無心是一名刺客,而不是一名殺手,他知道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不可以做。試問專諸、聶政、豫讓、荊軻這些人,他們是君子否?他們現在是被人所唾棄呢,還是被人所敬仰呢?”


    於謙欲爭辯道:“可是……”一聞山人伸手打斷他道:“君子要有非常作為,必須行使非常手段,隻要不違背心中的道義就可以了。我隻是把無心交給你,要不要用他來行刺客之事,還得看於兄的意願。你要是不願意,就當他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來差使,直到某天你想明白了,再讓他行刺客之事。於兄,朝廷黑暗如此,國家危難如此,百姓疾苦如此,這些都全仰仗你一人了!”一聞山人說完向於謙深深鞠了一躬。


    於謙重重歎了口氣,凜然道:“好吧,那就讓他暫時跟在我身邊。為社稷蒼生於某願豁出一切,死而後己。但是倘若我們的所作所為,有絲毫違背了正道大義,那於某到時候隻有以死謝罪了。”


    一聞山人拱手道:“於兄傲骨令人折服。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所做的這些事情,絕對不會違背正道大義的。”


    此時眾人均用膳完畢,一聞山人令人撤去餐具,一個書童端上來一個用紅布蓋住的托盤。一聞山人問道:“於兄你可知道這盤中所裝的是什麽東西?”


    於謙笑道:“總之不會是金銀珠寶之類的俗物。”


    一聞山人道:“不錯,這是將以於兄名義送給晉王的一份大禮。”


    於謙問道:“哦?是什麽大禮?賄賂討好的事情我可不會去做。”


    一聞山人笑道:“於兄小瞧在下了,此等庸俗的手段我又怎麽會屑於去做。”說完用手扯掉紅布,露出裏麵藏著的東西,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套保存完好的漢代青銅酒爵。


    一聞山人接著說道:“是時候去拉攏那些藩王站到於兄這邊來了。晉王嗜酒如命,遠近聞名,他每次品不同的酒都要用上不同的酒杯。‘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他喝汾酒要用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他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他喝梨花酒呢則用翡翠杯。此外還有什麽關外白酒用犀角杯、高粱酒用青銅酒爵、百草美酒用古藤杯、紹興狀元紅用北宋瓷杯、玉露酒用琉璃杯等等。他家中曾珍藏有各式各樣的稀世名杯一十八套,常常以此為豪。前一段時候晉王府卻突然失竊,這些酒杯被人洗劫一空。這無異於要了他的老命一樣,聽說害得他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最近我輾轉得到一套漢代青銅酒爵,仔細辨別後發現是晉王的東西,我令人暗查過這套酒杯的來源,最後查知它是從山x太g縣流轉出來的。我猜想那一帶會有晉王失竊酒杯的線索,準備讓無心過去一趟,倘若能夠幫助晉王尋回他的那些寶貴酒杯,必然能得到晉王的信任與支持。不知於兄意下如何?”


    於謙道:“此計甚妙,這些酒杯本來就是晉王的東西,我們如果能夠幫他找回來,不用我們投其所好,就可以讓晉王欠我們一個人情,妙極!那此事就全由一聞兄安排了。”


    一聞山人讓書童把青銅酒爵端給無心,他笑道:“於兄,這是我為你所謀的最後一事了,此事一成無心自會前往貴府與你會合。往後就全靠於兄操勞了,恕我隻好閑雲野鶴,我要去過我的高山流水生活去了,從此不願再過問朝廷、江湖的一切事情。”


    於謙施禮道:“多謝一聞兄美意。人各有誌,但一聞兄憐憫天下之心,於某永世不忘。見麵的機會如此難得,分別時更是讓人不舍。與一聞兄交談總是令人如浴春風,受益匪淺。”


    一聞山人還禮道:“一聞何嚐不是如此。”


    於謙道:“時刻不早,還得趕路,於某就此別過,改日再訪。”


    一聞山人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麵的。屆時於兄可要好好遊玩這裏的山水了,英雄不觀美景,豈不可惜?”


    兩人相視大笑,一聞山人把於謙等人送至江邊,眾弟子依依不舍地與師父道別後,跟隨於謙乘船返回開封府去了。


    無心也收拾好行李來到江邊,準備乘船前往太g縣他把行李扔至船上,正欲上船。“哎呀,等等我呀。”一個女聲叫住了他,他回頭看去,叫他的正是於沁。


    “沁兒?你怎麽還在這裏,你不是隨於大人一起回去了嗎?”無心驚訝地問道,他先前送於謙離去的時候,並未注意到她有沒有登船。


    於沁直接越過他,輕輕一躍登上了船,然後朝他喊道:“快上船呀,你還愣著幹什麽?”


    無心被她這一出弄得完全摸不著頭腦,目瞪口呆地上了船,一臉迷茫。


    “船家,開船嘍。”於沁歡快地喊道。伴隨著一聲悠揚的“好嘞”,船漸漸離開了河岸。


    “等等……等等,你來幹什麽?”無心終於醒悟過來,責問她道。


    “跟你一起去太g縣啊。”於沁幹脆地回答。


    “不行,於大人不會同意的。”無心斬釘截鐵地回拒道。


    “行,我爹已經同意了,他說作為他的女兒,更應該好好到江湖上遊曆一番。”於沁天真爛漫地說道。


    “這……我怎麽沒聽到他說過……還是不行,此去路途遙遠,加上江湖凶險,倘若我不能保你周全,使你身犯險境,那我在於大人麵前就雖萬死而不能辭了。”無心有所顧慮道。


    “哎呀,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你師父不是說你武功高強嗎?那你來保護我好了。”於沁托著雙腮,笑嘻嘻地看著他說道。


    “……”無心一時語塞,無以回答。


    “你不說話,那就是就這麽說定咯?”於沁向無心伸出小指,說道:“那咱們拉鉤立約。”


    無心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心想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小心謹慎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好!拉鉤就拉鉤,隻要有我無心在,別人休想欺負你。”說完也伸出小指,與她的小指鉤在一起。兩人相視一笑,隨即放開。


    “但是我話還沒有說完。路上你得全部聽我的。”無心略有得意道。


    “行啊,沒問題。隻要你帶我一起,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於沁無所謂道。


    “咦?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同意了。”無心覺得以她的性格來說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人家是第一次踏入江湖嘛,以前在家裏接觸得最多的不是官場上的老爺,就是普通的百姓,一直想看看人家嘴裏常說的江湖是什麽樣子的,這次總算可以如願啦。”於沁興高采烈地說道。


    “也許……江湖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無心看著滾滾東去的江水,若有所思,船駛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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