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


    兩支製作精良的箭矢刺入了擋在門前的老仆胸口,老仆隻是微微蹙動眉頭,沒有出聲,沒有言語。


    一座破舊的連門都沒有的土屋,歪斜的佇立在山腳下的小河邊。


    屋門旁的野花被鮮血染得失去了本來的顏色,鮮紅鋪滿了大塊的地麵。


    “下官尊迎懷恩王回京!”一名身著鎖子甲的人佇立在一片布甲中格外顯眼,他說的話也不斷在山巒之間回蕩,足以顯示他的氣力。


    被箭矢穿透胸口的老仆扶著門框緩緩坐在地上,咳著鮮血,似乎是想要用幹枯的身體擋住士兵的去路,但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顫抖,他的血在流,快幹了……


    沒有回應,除了擋在門邊的老仆微弱的喘息,就隻有不時傳出的鳥鳴。


    許久,柳無方見屋內沒有回應,對身邊的士兵使了個眼色。


    “下官尊迎懷恩王回京!”柳無方額頭出現了汗珠,有緊張有無奈更多的確是害怕。


    屋內依然無聲,擋在門口的老仆流幹了最後的血,不再動了。


    時間猶如流水般飛逝,如不是早已命兵士將屋子團團圍住,柳無方此刻也無興致在一旁咀嚼著肉幹。


    一點點的黃色光芒在土屋邊豎起,火把的橘色光芒將周圍映照的猶如白晝,就連竹林中的人影也被照了出來!


    “呀!”


    一聲慘叫,一名豎著火把的士兵被一杆長槍刺穿胸膛。


    周圍的火把開始聚集,訓練有素的兵士立刻抽出腰刀,向竹林前的空地湧去。


    “恭迎衡王!恭迎衡王!恭迎衡王……”竹林中傳出了震耳的喊聲。


    剛才還稀疏空曠的竹林,頃刻衝出了數十名手持雙柄大刀的兵士,身著與柳無方所帶兵士一般的盔甲,所不同的是他們的腰間係著白色的布條,在火光下分外顯眼。


    白日還空曠無物的竹林前的空地,此刻便被兩幫混戰的兵士擠滿,喊殺聲不絕,慘叫聲於耳回蕩。


    看著不斷從竹林中湧出的敵兵,柳無方在遲疑,從鎖子甲中摸出“號令彈”卻遲遲不點燃。


    “弓弩手準備,點燃手雷!”柳無方看到混殺在一起的兵士並不能迅速結束戰鬥,便吩咐跟在身邊的兩名小旗。


    “前兵後退。”柳無方現已走到了距離戰鬥區域十丈外,開始下達命令。


    剛才還在混戰的兵士聽到命令後有序的與地方兵士分離,後退之時還不忘拖走受傷倒地的兵士。


    就在兵士還沒有完全與敵兵分離之際。


    “弓弩手準備”一名小旗帶領著弓弩手早已做好架勢,瞄準了前方敵兵。


    兵士此刻已為弓弩手讓出了射擊區域。


    “丟手雷!”另一名小旗一聲號令,十多個手雷燃著火星被丟進了沒來得及跑開的敵兵陣內。


    這些金屬球落地後即刻便炸開,碎片夾雜著熱風撲向了腰間係著白色布條的敵兵。


    “啊……啊!啊……啊!”


    慘叫聲瞬起,當那些個被手雷產生煙霧籠罩的敵兵驚慌的跑出煙霧時,等待著的弓弩手便射出了精準的奪命箭矢,讓那些受了炸裂傷驚慌失措的敵兵永遠的沉默。


    僅三輪射擊,慘叫聲便停止了。取代它的是遍地的哀號!


    柳無方看著快散去的煙霧,扭頭對身旁的小旗說道:“帶著人追到竹林外五十丈,務必將餘黨全部抓獲。”


    小旗領命,帶著兵士鑽入了竹林。


    當煙霧完全散去,之前還空無一物的空地,此刻已被鮮血和屍體所占據,不時還有重傷的兵士顫抖著呻吟。


    看到此景,柳無方眉頭微蹙,對身旁的另外一名小旗道:“點清傷亡,打掃屍體。”


    之後便帶領幾名士兵回到了破舊的土屋前,繼續等待著,土屋的周圍重又恢複了寂靜,可怕的靜。


    不知又過了多久,似乎天上的月亮也看不到了。


    “大人,在竹林中發現餘黨三名,抵抗已斬殺,還發現一個女人,現已抓住。”去樹林探查的小旗匯報完之後便命手下將抓獲的女人帶到柳無方跟前。


    柳無方並沒有仔細看那個正在瑟瑟發抖著的女人,而是向另一名全身血漬的小旗詢問:“清理如何?”這句話帶著些許急迫與無奈。


    “稟大人,敵兵共二十九名,斬二十七名,傷者兩名已安置等候交付西城兵馬司。我軍傷者十七名,死者六名。”小旗的聲音雖然顫抖,但堅持稟報到結束。


    “安置傷者,敵我一視同仁,統計死者名單,上報總司撫恤!讓兵士下去休息,不用守衛了……”柳無方歎了一口氣,讓剛才搏命廝殺的兵士休息去了。


    “大人,不用守衛了嗎?”小旗杜龐不解道。


    之前他追擊至樹林五十丈外發現似還有敵兵活動,此刻不加設防,豈不是犯了大忌?


    柳無方看著這個十八的兒郎,笑著拍打他的肩膀:“不必,我等在這困守四個時辰,敵兵卻在入夜動手,必是決死一戰。”


    杜龐點頭,但仍吩咐幾名兵士把手四周,差遣其他人休息,自己跟在了柳無方身旁。


    “下官尊迎懷恩王回京!”這時的柳無方不再站在遠處,而是抽出他的短刀,步伐平穩的朝土屋走去,身後的杜龐端著火把緊緊跟隨。


    走至土屋門口,看到了擋在門口的老仆。


    “火把給我,你把它挪開。”柳無方拿過杜龐手中的火把。


    杜龐把已經僵硬的老仆的屍體挪開,柳無方走進了屋子。


    當火把被帶入屋子的瞬間,裏麵便被照的透亮,而柳無方看到了他之後的餘生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麵。


    王爺坐在屋角,右手緊持著一把金龍玉墜匕首,而他身著的四爪蟒龍袍胸前已被染紅,木訥的看著門口。另一角,躺著兩名婦人,衣著華美耀眼,但此時都躺在了血泊中,他們雙目猙獰,脖子上都被割開了一道可怕的口子,但此時已經沒有鮮血流出。


    兩名婦人的身旁跪著一名孩童,似四五歲,衣著卻十分的普通,此時隻是呆在屍體旁,絲毫不動。


    杜龐隨後跟了進來,看到這邊情景便也別過頭去。


    “來人,將王爺‘請’回京。”柳無方朝門口喊去,這聲音是他竭盡了全力才喊出來的。


    頃刻,兩名兵士進了土屋,看盡屋內情況遲疑了一會,將朱允熞拽起身架了出去。


    柳無方一把拎起跪著發呆的孩童,準備讓杜龐抱走,這才發現孩童的粗布衣服內還有一件金絲蟒袍!


    這難道是?柳無方心中大憂。


    將孩童遞給杜龐,柳無方準備去查看已死的兩名婦人。


    門外匆匆進來一名兵士,單膝跪姿:“報告總旗大人,懷恩王已被趕來的千戶大人‘迎’回京。”


    哼,搶功的永遠不缺,柳無方的粗眉一擰,常年的征戰已讓年近四十的他臉上布滿了褶皺,雖然身材魁梧,但卻一點都不顯精神,可能是人殺多了把。他總是這樣的歎氣。


    “還有其他嗎?”柳無方的精力似乎都消散了,說話不再有活力。


    兵士繼續到:“千戶大人傳聖命,王爺既已尋回,其他人等便可就地處置,不留一枝一葉,一草一木。”


    不留一枝一葉,一草一木,當今聖人的作風,一貫如此。


    看著杜龐懷中的孩童,目光永遠聚焦在死去的婦人身上,他有些出神。


    “大人?!”杜龐正抽出腰刀,準備……


    但一股力量將杜龐的刀重新頂回了刀鞘,他不解的看著柳無方。


    “這孩童身上有傷,他隻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胡鬧跑進了這間屋子,他母親不還被我們扣留著?”柳無方發現了這名男童的左胸口有一塊傷口,似是匕首所傷,好在並不深。


    “是!大人。”杜龐將男童的衣服重新理好,便與兵士一貫而出。


    此刻的屋子裏,隻剩下火把,屍體和柳無方了。


    看著兩具屍體,柳無方俯下身子,從屍體的頭上取下兩支流雲戀鳳釵收在懷中。


    當柳無方走出屋子之後,屋外的兵士便將收集來的幹柴堆積在土屋周圍,隨後等待著命令。


    從杜龐手上接過孩子,柳無方偷偷的將一支流雲鸞鳳釵塞進了孩童的懷中,將原本掛在孩童脖子上的金鎖取走。


    柳無方向杜龐低語了幾句後,便朝被兵士看押著的女人走去。


    “點火!”杜龐一聲令下。


    兵士將手中的火把悉數丟入堆積在屋子周圍的幹柴中,遇烈火,幹柴瞬間燃起,熊熊的火焰不多久就吞噬了土屋,熱浪吹至柳無方的臉上,他呼出了一口長氣。


    被士兵看押著的女人年紀不大,應該說是小姑娘,十五六歲及笄的年紀,看衣著布料,應該是個丫鬟。


    “把你的小弟弄丟了,下次便不會這麽好運,讓我給撿回來!”柳無方裝作怒氣衝天的樣子,對著那個丫鬟吼道。


    那名丫鬟被吼得不知所措,正要尖叫流淚,卻被柳無方下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把你小弟帶走,回到家裏可看好了!”柳無方將孩子塞給還在瑟瑟發抖的小丫鬟,便命令集合隊伍回去了。


    而小丫鬟便隻是呆呆的看著隊伍走遠,抱著朱瞻盼站在一遍顫抖。


    就在竹溪抱著小王爺離開沒幾步,一名兵士快步的跑了過來,嚇得她又停下了腳步。


    杜龐喘著粗氣,將一個小包裹塞給竹溪:“總旗大人叫我給你的盤纏,忘以後平安。”


    說完便要走,但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小女子的容貌,十六歲的女兒青澀可愛,不由的臉上一紅,猶豫了一會便又說道。


    “你可以去蘇州,那裏什麽都比京城好……我叫杜龐,蘇州西兵衛所小旗。”


    看著話越說越多,臉越來越紅的兵士,竹溪便也不怎麽害怕了,低聲道:“多謝壯士,尋‘弟’之恩,來世再報!”


    說完轉身快步的鑽進了竹林,看著那嬌小的身影越走越遠,杜龐有些失落,但想起了或許以蘇州能再見,嘴角便又揚起來笑容,快步的往回跑,去跟上已經很遠的部隊。


    而在不遠處行軍的柳無方,看著手中的金鎖,心中默歎:建文皇帝的恩德,臣隻能這樣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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