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憂太的父母並不在家,這為從出現開始便顯得姿勢怪異的元新歌提供了不少便利,少年脫掉鞋子,隻穿著白襪跟著乙骨憂太朝他的房間走去,在上樓梯時注意到了對方僵硬的腳步與微微顫抖的小腿。


    元新歌並沒說些什麽,他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沉默,直到與乙骨憂太盤腿坐在了臥室中柔軟的長毛地毯上。祈本裏香一向很喜歡這個藍色的地毯,如果她依然活著,此時應該在興致勃勃地揪著其上的長毛,直到元新歌提出帶她回家。


    此時卻也是這樣的。元新歌鬆開雙臂,祈本裏香緩慢地爬到地上,大手胡亂摸了摸地毯,嘴角勾出了一個開朗的弧度。


    這個笑容有些可怖,至少乙骨憂太下意識地別開了目光。


    她一個人在地上與地毯做著糾纏,元新歌蹭了蹭身子,挪到了乙骨憂太身邊。他捉住對方的手,立刻便感到了被回握的力度。無關乙骨憂太對祈本裏香本人的態度,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表現出這樣的恐懼實在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兩人就這樣手拉手靜靜地看著祈本裏香,或許是意識到了依然很喜歡自己的地毯的裏香心底似乎還是那個可愛的女孩,又或許是真的從元新歌的沉默中汲取了力量,乙骨憂太咬了咬唇,逐漸放鬆了下來。這是個好現象,讓乙骨憂太接受祈本裏香的存在會大大降低後者發覺前者對自己的排斥後狂化的可能性,元新歌意識到了這點,於是他朝祈本裏香伸出了手。


    “裏香,到這來。”他輕聲說道。


    乙骨憂太立刻又有些緊張起來。但元新歌依然捉著他的手,少年皮膚幹燥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到乙骨憂太冰涼的手上,讓他感到了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


    於是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鼓起勇氣看著用手朝這邊爬來的祈本裏香。她的動作一如從碎裂的頭顱順著血跡爬到他腳下一般,這讓乙骨憂太難以控製地回憶起了車禍現場那可怖的一幕。他的牙關開始打顫,直到元新歌伸出了另一隻手,將食指輕輕點在了或許是祈本裏香眉心的位置。


    這個小動作製止了祈本裏香的前進。


    “裏香的腳呢?”元新歌問道,“這樣走路的話,以後裏香會跟不上憂太和我的速度的。”


    “新歌,新歌,新歌……!”


    有意義不明、情緒中卻帶著些許焦慮的聲音從祈本裏香口中發出,在一陣糾結地自我審視後,祈本裏香終於明白了元新歌想要看到的身體部位是什麽,她似乎是在摸索方法,扭捏了一陣,這才逐漸拔高身形。


    但她的身形拔得太高,一時間竟然讓背部直直頂到了乙骨憂太房間的天花板。


    乙骨憂太已經完全顧不上恐懼,他愕然地看著在他心中如同奧特曼中的怪獸般巨大的祈本裏香。


    元新歌平靜道:“太高了,裏香,這樣子沒法出門的吧。”


    “可以出門哦!可以哦!”仿佛是急於得到元新歌的肯定,祈本裏香朝後退去,她的身體徑直穿過了牆壁和門,在完全消失在兩個少年的視線當中後,那龐大的身軀又隨著她朝前的腳步重新出現。


    於是元新歌又開始思考新的理由。


    過一會兒後,他說道:“可你太高了,我沒法抱你的。”


    “沒關係,”在思考了一會兒元新歌的意思後,祈本裏香露出一個笑容,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後回答道,“裏香現在非常有力氣,裏香要抱著新歌和憂太。”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間中兩個少年的身體便騰空而起,被她如同捧著珍寶般虔誠地裝在了手心。乙骨憂太驚呼一聲,他勉強維持住身體的平衡,下意識地說道:“裏香,太危險了!”


    直到祈本裏香沉默下來他才發覺自己說了些什麽,望著現在這個隻有頭部便與自己上半身差不多大小的巨大怪物,他麵色逐漸蒼白起來。


    “對、對不起……”乙骨憂太試圖解釋些什麽,“我不是……”


    “裏香,憂太說的沒錯,太危險了。”元新歌從她的手心爬起來坐好,又一次牽住了乙骨憂太的手。


    乙骨憂太順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不再慌張。


    “誒……?”祈本裏香歪了歪頭,她的語氣透露出與話語不同的嬌氣,“那,新歌和憂太,對不起。”


    在元新歌的有意引導下,祈本裏香終於將自己的身體調整回了正常女孩的大小,她乖巧地坐在兩人中間,用在路上變化出的一隻獨眼好奇地看著乙骨憂太房間中多出的一瓶鮮花。而乙骨憂太也逐漸意識到了,雖然祈本裏香變成了這幅讓人感到有些恐懼的樣子,她內心裏卻依然還是那個可愛而聽話的小姑娘,對他和元新歌似乎並沒有什麽威脅性。


    不過,“可愛而聽話”一點,此時似乎隻針對元新歌一人。


    雖然乙骨憂太也能試著與祈本裏香交流,但他隻能以請求般的口氣希望她為自己去完成例如提起書包、拿出水杯等小事,依舊會用平靜的指示口吻引導著祈本裏香做事的人依然是在三人的相處中略顯成熟與強勢的元新歌,這點正如同祈本裏香還活著時一樣,也並沒有讓乙骨憂太感到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當用了一兩個小時,終於接受了祈本裏香變成了眼前樣子事實的乙骨憂太緩慢地靠在牆壁上,他小聲問道:“新歌,媽媽說人死後就會變成星星,裏香是已經死去了沒錯吧?”


    少年謹慎地看了眼依然在擺弄那捧鮮花的小怪物,確認了對方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情緒後,這才接著問道:“……那為什麽,裏香沒有變成星星呢?”


    元新歌很想按照任務說明中的說法幹脆地回答“是因為舍不得你”,但此時的情況顯然有所不同,在他幾年中都與祈本裏香形影不離的努力下,他也成功成為了這隻特級過咒怨靈的執念,雖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隻能勉強與她心愛的乙骨憂太一較高下,但這絕對是元新歌所樂於看見的、任務順利完成的希望之一。


    與乙骨憂太的被動不同,他能夠主動控製祈本裏香,這就是現在的最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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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元新歌說道:“無論裏香是為什麽還留在這裏,隻要她這麽喜歡我們,沒有傷害我們,她都還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對吧?”


    乙骨憂太沒有猶豫,他重重點了點頭。


    少年雙眼中又一次蓄滿了淚水,他說道:“那,新歌,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以前的那個裏香了嗎?”


    “我有點想她了。”乙骨憂太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睛。


    元新歌沒有說話,他因為瞬間如同電流蔓延般將自己全身汗毛都刺激起來的古怪氣場猛地站起身子,回過頭去時,祈本裏香已經丟下了手中的花,她呆呆地看著乙骨憂太和元新歌的方向。


    “憂太,哭了?”祈本裏香疑惑地問道,她的聲音中透出些許著急,這樣的情緒讓她看上去與普通人類更加貼近,“為什麽,為什麽憂太哭了?憂太、憂太、憂太現在很難過?”


    與仍然還坐在地上的小姑娘樣的那家夥不同,元新歌頭頂有一隻猙獰而透明的手掌直直朝他腦袋處逼來。


    “裏香!”他低喝一聲,同時奮力朝一旁躲去,少年瞬間鑽進了乙骨憂太的書桌之下,但那木頭顯然不足以抵擋祈本裏香的巨大力量,就在徑直折斷了書桌的那隻手即將接著折斷元新歌脖子的前一秒,元新歌又大喊一聲,“裏香!!”


    這聲呼喚終於讓祈本裏香陷於混亂與慌張之中的理智蘇醒,那隻大手的動作定格在原地,元新歌的脖頸上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種極近的陰冷氣息。


    “新歌!新歌!新歌!?”


    祈本裏香瞬間站起身子,她尖叫起來,以與小女孩不符的力量抓起支離破碎的書桌便丟到一旁,她不知所措地蹲在重重喘氣的元新歌身邊,不斷圍著他打轉,她的聲音尖利而扭曲,隱約能從其中捕捉到一絲餘韻未盡的瘋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裏香不是故意的!新歌,新歌!新歌不會生裏香的氣吧?裏香隻是太不想看到憂太哭了,裏香知道新歌是不會惹憂太哭的!裏香都知道的!”


    她頗為混亂地解釋著自己的想法,沒有刻意的壓製,少女般的身體也重新變回了那巨大而可怖的樣子,手掌的模樣正與剛才即將扼斷元新歌脖頸的那隻手對上了號。


    已經被嚇呆的乙骨憂太終於回神,他飛快地跑到元新歌身邊,伸出一隻手將他拉起來,不再讓他狼狽地蹲在地上,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也是向他道歉。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哭了……”乙骨憂太喃喃道。


    元新歌目光晦澀,他先看了一眼又一次暴露不可控狀態的祈本裏香,又看了一眼輕而易舉便被她折斷丟開的大寫字台,一時間感到了有些頭疼。


    如果穿管局能允許員工魂穿,他倒更願意直接穿越到乙骨憂太身上來完成任務。


    不過,祈本裏香的這次暴走也讓元新歌明白了一個新的事實。他在祈本裏香心中固然重要,卻絕對不及乙骨憂太之地位,因此,控製高危因素祈本裏香的唯一入手點就是保護乙骨憂太。


    元新歌不能讓他哭,不能讓他難過,更不能讓他受委屈。


    這是保證祈本裏香保持冷靜狀態的最重要前提。


    於是他在乙骨憂太關切的目光下說道:“抱歉,憂太,我會賠償給你一個新的書桌的。”


    “書桌什麽的……”雖然還不知道該如何向爸爸媽媽交代這樣的慘劇現場,但乙骨憂太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那個已經被毀的死物上,他回想起剛才的情況依然下意識地感到渾身戰栗,但看著此時相當狼狽且餘驚未定的元新歌,他咬了咬牙,握緊拳頭道,“新歌!”


    “我覺得……那個,果然還是……”


    他鼓起勇氣道:“將裏香先留在我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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