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坐落在浮山山腳下,家中世代以製扇為生。顧家製扇的技藝十分高超,製出的扇子每把皆屬上乘。不僅如此,顧家人都自幼讀書,善舞文墨,扇麵上所配的詩詞圖畫總是飄逸瀟灑、頗有意趣,因此,附近郡縣的文人墨客對顧家所製之扇十分青睞,有時甚至到了為求一扇而出十金的地步。


    顧家二老膝下隻有一位在中年時才得來的兒子叫顧良佑,從小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對詩詞書畫尤為精通,由他所題筆的扇子每把都不低於五十金。之前有傾慕其才氣、對其書畫愛不釋手的豪門子弟願出千金求其一把題詞折扇,卻被顧公子婉拒,從此,製扇世家顧公子的高風氣節同他的才名一起為天下文人所讚揚稱道。


    一日,顧公子舞文弄墨有些厭煩了,看外麵春光大好,便想出門采風。他拿了把常用的折扇,遣退了想要跟著的小廝,一個人來到了這雖在家門口卻從未登過的浮山腳下,準備領略這總是仙霧繚繞的、神秘的浮山風光。顧良佑嘩地一下打開折扇,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搖著扇子,就向浮山走去。麵前的浮山即使在山腳處也雲霧迷蒙,不一會兒,就將步伐快的顧公子完全掩去,看不見身形了。


    顧良佑走了一個多時辰,卻感覺自己仍隻是在山腳打轉一般。他望了望四周景色,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這浮山,果然是像迷宮一般。怪不得山下的賣茶老人聽說自己要登浮山,一直連聲嚷嚷,讓他千萬別因為好奇而丟了性命。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顧良佑此時後悔不已:難道他年紀輕輕就要迷失在這荒山野嶺,再也走不出去了嗎?那他家中兩位年邁的父母怎麽辦?想到這些,顧良佑心中一陣心酸焦急。


    “公子!”


    突然,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顧良佑尋聲抬頭一望,手中價值千金的折扇不由自主落到了地上……


    或許這就叫一眼萬年吧。才十七歲的顧良佑心裏想。


    一位身穿桃粉色紗裙的女孩自遠處高高的樹尖上飛下,展開的雙臂像是飛鳥的翅膀。她長長的秀發迎風後揚,白皙的臉龐上嵌著兩道柳葉細眉,眉下是一雙略帶憂思的如水明目,緊接著是小巧翹鼻、朱丹紅唇和尖尖下巴。那女孩朝顧良佑望著,神色間有些焦急愁容,令她的姣好麵容更加生動。


    是仙女嗎?顧良佑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個。畢竟她是從天而降啊!


    “公子?”思梧看到麵前的人在癡癡地望著她,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顧良佑如美夢初醒,立刻穩了穩心神,抬手對女孩作揖道:“是,姑娘有何吩咐?”


    “敢問公子可知道下山的路?小女子尋人至此,不料此山雲霧甚濃,迷失了方向,在此處找了數日,也沒找到下山的路,這幾日在這裏也隻碰到公子一個人,還希望公子可以為小女子指點迷途。”思梧想,此山甚是怪異,竟連她這個妖族公主都被迷了方向。不過既然已經知道止戈是在這裏失蹤的,她還是盡快回妖界讓父皇下令帶人搜山吧。


    顧良佑聽到女孩的問話,心中不由苦笑。他無奈地回道,“不瞞姑娘,小生也是在這裏迷了路,正愁該怎麽下山呢。”


    沒辦法,看來還是隻能靠自己了。思梧正打算對對麵的公子回個禮就再去尋路,就聽到對麵的公子開口道:“姑娘若是不嫌棄,小生倒是有一個辦法,可讓我們順利下山。”思梧急急問道是什麽辦法,聽完後,思梧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顧良佑說,他家所在的小鎮在浮山往南五十裏處,隻要辨認出哪邊是南邊,朝著那個方向一直走,就會到他們鎮上。現在他們已經在原地打轉多時,迷了方向,隻有等到晚上北極星出來時,依靠星辰的方位辨別方向。不過這山腳總是雲霧渺渺,往上看也隻能看到雲霧,看不清星辰,隻有飛到雲霧之上,看清北極星的方位,他們才能辨明方向,順利走出這浮山。


    思梧聽完,想著自己平日裏總是聽父皇的話,呆在勾吳宮裏學琴棋書畫和女紅,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使止戈曾經教過自己觀星之術,自己在這山上迷路時也並未想過要依靠星辰來辨別方向,果然,自己還是被父皇和止戈保護得太好了嗎?作為妖族公主,竟然一點用都沒有……


    想到此處,思梧的眼睛黯了一黯,本就天生含情的雙瞳現在更是令人垂憐。顧良佑看著麵前這位令他心頭又是一顫的女孩,不懂是什麽原因讓她變得突然傷感,隻想著盡快找別的事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小生姓顧,名良佑。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突然聽到男子問自己的名字,思梧低下頭,遲疑了一下,回道:“小女子姓晏,名思梧。”


    “思梧,思梧。”顧良佑嘴裏重複著她的名字。幾聲後,才想起來正事,“思梧姑娘,現在離入夜還有段時間,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下,養足了精神,等晚上再出來觀星辨方向吧。”


    思梧道了聲好,便打算和新認識的顧良佑一起去找休息的地方。她剛走了幾步,就立刻停了下來。顧良佑察覺到異樣,也回頭問思梧怎麽了。思梧的臉上現出了驚訝與好奇,有點忐忑地問顧良佑:“你……你剛剛看到我從樹林上空飛下來,不覺得奇怪嗎?”


    顧良佑聽完,溫柔地笑了一下,回道:“我是覺得奇怪,但是你不主動提及自己的身份,我也就隻當你是和我一樣,在山上迷了路罷了。”


    思梧看著對方真誠的微笑,暗暗舒了口氣。縱然她幾乎不怎麽出勾吳宮,也是第一次來到人界,但她也是聽身邊的侍女提起過,在止戈整頓妖界之前,老有一些妖族不顧《天地法典》,為禍人間,讓人族對妖族產生了很大的偏見,現在人族甚至將妖族統稱為是妖魔鬼怪的異類,對妖族是又怕又恨。不過,幸好麵前的男子沒有懷疑自己是妖族,否則他該怕得抱頭就逃了吧。


    入夜,思梧擔憂地望著天空,今日白天天氣還算晴朗,但到晚上時漆黑的天幕卻多了幾片烏雲,他們所在的林子也起了陣風,好像大雨將至。顧良佑和思梧本打算利用北極星來辨別方向走出這迷霧遍布的山林,此刻望著別說星星連月亮也看不見的黑漆漆的天空,他們也隻能搖頭歎氣了。


    頃刻,雨滴開始一點點地落下,思梧應了顧良佑的提議,先去找避雨的地方,找下山的出路的事等雨停了再說。


    過了一會,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可以暫時落腳,可是山洞裏很黑,顧良佑又沒有帶火折子,正在發愁之際,思梧拿出自己用法術幻化出的火折子,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顧良佑找了些還算幹燥的樹枝,用思梧給的火折子生起一堆篝火,他和思梧坐在篝火旁邊取暖,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看著洞外滂沱的大雨,聽著嘩嘩啦啦的雨聲,洞內十分安靜,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哎呀,糟了!”顧良佑突然叫了一聲,“我的折扇掉在剛剛的林子裏,忘了撿回來了。”剛剛他因見到美人而吃驚地掉落了手裏的折扇,之後又一直和美人聊天、找出路,現在沒事可做了才想起來這檔子事。


    思梧見他似乎很心疼那把扇子,便半是好奇半是勸解地說道:“什麽折扇啊?對你很重要嗎?可是外麵這麽大的雨,你要是現在出去會被淋濕的。”


    顧良佑看了眼洞外的大雨,覺得那把紙扇差不多也被大雨淋得濕透、無法補救了,便隻能忍痛舍棄那把已跟了他許久的折扇。


    他向思梧解釋道,他們家世代以製扇為生,那把折扇是他幼年時為自己做的第一把扇子,上麵有他親筆題的詞和自己私印的章,他去哪都把它帶在身上,已經習慣了。


    原來是自小帶在身邊的,那應該對自己意義非凡吧。思梧聽後,便輕聲安慰他,說明日再去那個林子找找看,應該能找到的。


    顧良佑也別無他法,就回了善解人意的思梧一個釋然的微笑,讓她不用太過擔心。


    “對了,顧公子很會製扇?”思梧問道。


    “是,自小製扇,手藝不算精巧,倒也稱得上熟練。”顧良佑謙虛地回道。


    “我有個,呃,弟弟,總是在外操忙,很少歸家,再過兩個月是他的生辰,我想自己動手做把扇子送他,當做是生辰禮物,不知可否勞煩公子教我?”


    止戈很愛穿男裝,平日裏手中拿的一直是妖界至寶桐皇劍,太過招搖,還是佩把扇子更為合適。她很久前就在為止戈尋把趁手的佩扇,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現在若能得製扇世家顧公子的教導,親手為止戈製把折扇,止戈應該就會天天拿在手邊吧,省得整日裏拎著把劍,再惹出什麽事端來。


    聽到思梧姑娘竟想向他學習製扇,顧良佑不禁心中一喜,他立即對思梧道:“思梧姑娘看得起顧某,是顧某之幸。隻不過製扇並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像晏姑娘這種需要從頭學習的人,須得兩月裏連日不停製作,或可能得一把過得去的扇子。若是姑娘不嫌棄,待出得這座浮山,姑娘可與我一起回家,我家中製扇所需的各項材料器具一應俱全,姑娘可以放心住在我家中,顧某必定悉心教導,一定趕得上為令弟送上這份特別的生辰賀禮。”


    顧良佑想和思梧相處更長時間的心情太迫切,反而忘了,邀請才第一次見麵的女子來家中,是有多麽不合常理、不合體統,待他看著微微有些吃驚地望著他的思梧,他才發現自己說了多麽可笑的話。


    “不是,我的意思是……呃……我很樂意教晏姑娘你……沒有其他任何想法……不是……”顧良佑急忙解釋,卻張口結舌,越說越亂。


    思梧掩嘴偷笑,這個人間的男子還真是有趣,不像她以前看過的那些話本子上說的才子佳人裏的文弱書生那樣,反而有些傻裏傻氣的。


    “顧公子的好意,思梧心領了,隻是思梧還須尋人,不能在此處多耽擱,待思梧尋到人之後,會自己前來拜訪公子的,到時還希望公子莫要嫌棄。”沒有感覺被冒犯,思梧仍然溫柔地笑著看向顧良佑。


    顧良佑低頭看著麵前女子如梨花盛開般的笑顏,不覺看癡了。等到反應過來時,他一邊連忙不住地回道不會嫌棄、不會嫌棄,一邊暗罵自己何時變得這麽沒有定力了。


    翌日一早,天氣放晴,顧良佑和思梧就去之前的林子尋他掉落的折扇,遍尋無果,也隻能道是被雨水衝走了,無奈放棄。


    當晚,夜空如洗,繁星閃爍,思梧在顧良佑麵前駕雲騰空而起,直越過林子最高處,成功找到了北極星。待思梧落地時,顧公子因為驚訝而大張的嘴巴才得以合攏,口中一直連連稱呼思梧為仙女,思梧淡笑不語。


    等到二人終於走出浮山,站在浮山山腳時,顧良佑戀戀不舍地揮別與他道別的思梧,垂頭向鎮上走去。還未走出一裏遠,顧良佑就似乎聽到了思梧那嬌柔的讓他留步的呼喚。顧良佑甩了甩頭,歎息自己才分別不到半個時辰,竟然已經因為思念而出現了幻聽,他想無視那聲音,徑直走回家中,獨自傷情去,誰料那聲音反而越來越大,大到讓他自己也忍不住停下回顧。


    思梧本打算想辦法再進浮山找止戈的,卻在感應發袋時發現止戈已經回了妖界。既然如此,思梧就決定先去學做扇子,等扇子做好了再回妖界,給止戈一個驚喜。她望向顧公子離去的方向,想到自相遇時那位公子的種種失態,臉上不覺漾起了幾分笑意。


    心心念念盼望的人兒就在眼前停步,那人兒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如梨花般的笑顏,因為快步行走讓她有些氣喘,她用手扶著腰,努力讓氣息平複,晶亮亮的眼睛仰頭望著好不容易追到的少年,臉上的笑容更加醉人。


    顧良佑輕輕抬起右手,掏出自己的手帕,溫柔地為一見鍾情的姑娘拭去額頭的薄汗。這輕柔親密的動作令思梧不禁紅了臉。她慢慢眨著柔媚的雙眼,心裏的暖意一點點地擴散開來。


    她父皇說,她的眼睛與她一出生便沒了的母後的雙眼一模一樣,柔美迷人、天生含情。現在,那雙生來柔美的眼正帶著些許的探詢與疑惑望著全神貫注為她拭汗的公子,公子的眼睛裏盛著的,是毫不掩飾的溫柔、歡喜與深情。


    思梧憶起年少時,止戈還未占山為王,還和她一起呆在勾吳宮,整日裏想著如何振興妖界。和妹妹止戈不同,思梧與她母後的性子一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每天都乖乖聽父皇的話,學習琴棋書畫或者刺繡插花,日子過得如一汪湖水般平靜又平淡。


    但,除了那些成為淑女必須要學的之外,思梧還有一個小愛好,那就是看止戈在人間給她搜集來的話本子。其實話本子沒什麽好看的,都是說才子佳人在看對眼之後經曆重重磨難最後終成眷屬的故事,止戈就對這種隻說情啊愛啊的書很嗤之以鼻,不過思梧喜歡,她也隻能在去人間巡視或者遊玩的時候為她盡可能搜集些話本中的精品了。止戈每每看到癡迷於此的思梧,都會問她到底喜歡這些話本什麽,妖族男子眾多,但像那些話本中的文弱書生類型的可極其稀少,要是想遇到,就得去人間找個人族男子了,但是《天地法典》規定了異界不能通婚,思梧貴為妖族公主,更是不能以身犯法,與其成天想著卻做不了,還不如一開始就別起這種念頭。


    思梧這時候就會抬起埋在話本中的花癡又好看的眼睛,托著腮對從不解風情的妹妹止戈解釋,她們自小聽父皇講他與母後的故事,父皇說,本來母後因病去世時他也想托冥王讓他入輪回,生生世世陪著她母後蘭梧兒的,隻是他無法留著才一百歲的幼女思梧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妖界,被別人欺負。況且身為妖帝,他還得等到止戈接任妖帝後才能卸下肩上對妖界的責任,放心與梧兒同入輪回,永生永世雙宿雙棲。父皇有多麽思念母後,她們在他身邊是最了解的。她不是喜歡那些文弱書生,而是期望能有個人,也能像她的父皇與母後一樣,心裏永遠隻有她一個人,她羨慕的,是那些話本裏一眼定終生的愛情。


    顧良佑為思梧拭完汗後,將手帕折好貼身放到懷裏。他回望了思梧一眼,大膽地握住思梧纖細的手,見思梧隻笑著望他並未拒絕,就也溫和地回以微笑,兩人牽著手慢慢朝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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