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啷一個木碗被丟在地上,碗裏的稀粥撒了,木碗打著旋在地上晃悠。丟碗的朱常洛跳腳罵道:“朕哪怕被廢了也應該封王封候啊。就算不是王侯,封個安樂公也行啊。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天天給朕喝稀粥,朕的腸子都變寡淡了。朕要吃禦膳房做的飯菜,你們聽到了沒?叫你們的大帥來,快去叫。”


    朱常洛的喊聲在景陽宮內回蕩,幾十號王公大臣被關押此處,吃喝拉撒要靠他們自理。這裏是紫禁城最偏僻的宮殿。萬曆時期有一位王恭妃被皇帝冷落,便被丟在此處十年不能和兒子見麵。這地方其實就是所謂的冷宮。


    現在冷宮的宮牆上寫著幾行大字,一邊是‘坦白反思,改造悔過,重新做人’,另一邊是‘上吊遞繩,服毒給藥,生死自理’。有這麽幾行字在,算是對這個地方定性了——這就是個勞改所。


    周青峰占領京城後就開始對這座帝都進行改造。清理清潔,整理整頓啥的不用提了。全城都被動員起來建立紮實的基層政權。首先是對人口進行統計,接著就是對平民百姓和官紳奴仆重新做工作安排。


    有冤的訴冤,有苦的訴苦,有仇的報仇。‘革命軍’行政部在分化出公檢法體係後,正式進化為國務院。整個公務體係為此忙的跳腳。


    方以哲等高官就被丟進了景陽宮,他們來此就發現這宮裏已經有個編號‘001’的犯人,大明廢帝朱常洛。方以哲來了也隻能被編成‘002’。這麽些人進來,當天夜裏就有人上吊。管理此地的也是原本宮裏的宦官,他們也就上報一聲,把屍體運走算了。


    剩下不想死的,那就請每天寫交代材料。比如方以哲就被要求詳細寫清楚自己身世來曆,從政經曆,官場見聞。而朱常洛也有類似任務,反正就是必須寫寫寫。甚至有報社的人會來進行采訪,做史料登記,各種刁鑽問題多如牛毛。


    寫了之後不算完,還要公示。公示無人表示質疑後方才算數。可絕大多數人是過不了公示一關,很多人寫的東西自相矛盾,甚至是相互潑汙水乃至吵架。一團和氣?都已經淪落為階下囚了,那是不存在的。


    一開始大家還亂寫一氣,可被關起來的大多是文人,一旦撕破臉皮就是相互攻訐。各種黑幕黑料層出不窮,‘革命軍’有專門的人員對他們的交代資料進行甄別匯編,然後刊行天下。


    老百姓就通過這些官老爺之間的文章知道自己為什麽活的這麽苦,才知道平日道貌岸然的所謂‘讀書人’背地裏幹了多少肮髒齷齪的勾當,才知道朝廷寅吃卯糧早就撐不下去了。


    可被關在冷宮內的人員中,‘001’號朱常洛是個特例。他登基沒多久,幹的事也就是酒色淫樂。別人罵他,他也無所謂。他唯一的鬧騰就是要待遇,要吃要喝還要女人。這一鬧騰就是半個月,人是瘦了些,反而更精神更來勁了。


    方以哲在屋子內寫交代材料,隔著門縫就能看到在外頭鬧騰的朱常洛。對那位廢帝的動靜,他已經懶得搭理,隻一手執筆,心裏默想今天寫點啥。


    冷宮內的人大多很乖,因為家人還捏在‘革命軍’手裏。比如方以哲手邊就有今天送進來的家信,信上講述了目前方府的近況。


    方府內一百多號人被強行解散了。奴仆之類的恢複自由身份,適齡孩童全部去上學,成年人由‘革命軍’給安排工作。目前城裏事務繁雜,對服務人員需求極大,肯定有活幹的。


    至於方府的財產田地全都沒有了。‘革命軍’隻給了最基本的生活費,其他的就要他們靠自己的勞動謀生。這對於大多數官家少爺和小姐來說猶如晴天霹靂,幾乎無人能適應。


    有人上吊了,有人攜家帶口的回鄉,有人別別扭扭的當順民。總之這是場浪潮洶湧的大變革,正在改變一切——而‘革命軍’呢?正在大發其財。


    大量權貴被趕出自己的宅院,而這些宅院很快就有了新的主人。比如方府的宅院就掛了一塊牌子,被改造成了‘革命軍’公共安全部的辦公場所。


    好些王侯的宅院由於占地大,房舍多,不是被改建成學校,就是成為醫院。不少官宦子弟因為習文識字,正在被培訓成教師和醫護人員。大多數勳貴一輩子錦衣玉食,要死要活的哭上幾天,等著肚子餓了就能體會到窮苦人家三餐無食有多淒涼,然後就乖了。


    看到家信中這些描述,方以哲是感歎不已。他幹過好些年的大明首輔,甚是羨慕‘革命軍’執政施政的痛快。他過去不管想幹嘛,底下都是一堆人在掣肘。到最後就是政府什麽事都幹不成,隻能等死。反觀這‘革命軍’,不管做得對不對,至少人家敢想敢幹。


    對房產的利用,對人員的改造都非常重要,可這些事卻不是那麽引人注目,效果也不是立竿見影。而對於官員財產的查抄才是最吸引眼球的。


    家信中說,‘革命軍’清點了府庫倉儲,沒收皇宮,宗室,勳貴,宦官的財產,並且對大部分官員都進行了甄別審查,追剿貪汙糧餉,房產田地。僅僅清查宮中幾名大太監的家產就得銀百萬兩以上,珠寶店鋪不計其數。


    此外還有不少官員勳貴攝於‘革命軍’的威風繳納贖罪銀子,有的幾百兩,有的幾千兩。如今半個月過去,新上任的部長馬可世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把皇莊和太監清理完後,一扭頭就開始收拾文管體係,僅三五天時間就搜出了一千多萬兩銀子。


    按照報紙上的預估,整個京城的收繳額度將超過三千七百萬兩白銀,一百五十萬兩黃金。‘中堂十萬,部堂,京堂,錦衣七萬五萬,科道,吏部五萬三萬。乃至翰林也出二三萬兩。部屬官吏俱被洗劫,勳戚之家則無定數,人財兩盡而已。’


    方家也被沒收了十幾萬家財,可方以哲看到家信中的描述反而有種痛快。他既心疼自家破敗,口中又痛罵京中各家權貴,“活該,活該!當初讓你們助餉,一個個都來哭窮,死都不肯出銀子。現在來了個狠角色,一口氣將你們的銀子全數搶走。”


    三千多萬兩啊,三千多萬哪!


    想起自己當首輔為籌銀子的艱難,方以哲心裏就不痛快。他立馬想到自己今天要寫什麽材料了,就寫寫大明完蛋前那些權貴的醜態。寫寫這些人麵對大廈將傾還半分力都不願意出的愚蠢。“這幫家夥若是肯出錢,我大明也不至於敗亡的如此之快。”


    思路一通,方以哲寫的就快。他花了一上午時間洋洋灑灑寫了份萬言書,曆數滿朝文武幹的蠢事,來表現他當首輔的不易和艱難。等快結束時,卻忽然有人哐當一下推開了門。方以哲被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卻是滿臉是淚的朱常洛跑了進來。


    “方愛卿,你幫幫朕哪!”朱常洛幾乎是撲倒在地上,抱著方以哲的大腿喊道:“朕登基也就一年,平日政務都是你處理的。有什麽事,你就替朕認了吧。”


    方以哲感到莫名其妙,他這幾天都避免跟朱常洛接觸,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這位廢帝溝通。再叫他‘皇上’顯然不合適了,可叫別的似乎更不合適。


    “莫哭,莫哭,朱兄有啥事?”方以哲都一把年紀了,想了半天覺著還是叫‘朱兄’比較合適。隻是朱常洛身材肥胖,他費盡力氣也拉不起來。


    “那些反賊說朕不肯老實交代,剛剛把朕拉去批鬥遊街了。”朱常洛哭的淒慘,遊街的過程更淒慘。這京城百姓都知道大明皇帝就跟自己住一起,可沒誰見過。等得知‘廢帝遊街’,呼啦啦冒出來人山人海,就想知道皇帝老兒長什麽樣。


    等看到朱常洛一臉的癡肥呆傻,老百姓都覺著大失所望乃至憤怒。誰也沒料到自家的皇帝竟然就是這等人,有人怒火中燒就把對過去悲慘生活的怨恨全發泄到朱常洛身上——一開始百姓還隻是破口大罵,後來就是投擲爛泥石塊,甚至有人想上來把朱常洛活撕分屍。


    朱常洛在深宮之中活了三十多年,當場被嚇的嚎啕大哭,屎尿都出來了。等他好不容易回到景陽宮,看守的太監還警告他若是還不老實寫材料,就再把他拉去批鬥。


    “愛卿,救我。”朱常洛抱著方以哲的大腿不放,“這大明亡國,實在不是朕的罪過。所有政令皆出自於你,這朝中上下各種醜事也都是你的錯,你就把這責任擔下來吧。”


    方以哲身材幹瘦,被朱常洛抱住幾乎動不了。可聽到這話,他當即騰的一下冒出莫大火氣,腳下用力就把廢帝給踢開了。


    大明朝一般有一個首輔,兩個次輔。方以哲原本是作為次輔上位的,可因為萬曆怠政,內閣長期缺人。閣臣隻有他一個人,於是這次輔也就成了首輔。所以朱常洛說政令皆出自於他,並沒有說錯。


    可現在大明完蛋了,日後史書必然要總結曆史教訓的。這時候誰敢輕易承擔這巨大的責任?這要是一點頭,史書上一寫,必然是要遺臭萬年的。


    方以哲把朱常洛踢開還不過癮,點指罵道:“你這昏君,當年萬曆帝就看不上你,要立福王繼位。我等朝臣力保才讓你登基。可你身為君王不思革新,不近賢良,反而躲在後宮驕奢淫逸,沉溺酒色。我……,我要把你這昏君的所作所為寫下來,讓萬世銘記。”


    朱常洛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方以哲竟然掉頭咬他一口。可等他反應過來立馬跳腳罵道:“你……,你這奸臣。朕好生對你,你敢寫朕的壞話?你等著,你等著,朕也去寫你的醜事。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麽。”


    說完,朱常洛跌跌撞撞的摔門而去,跑向自己的屋子。方以哲原本是氣急,可現在卻是心涼。他暗叫了一聲‘不好’,好像有什麽事情變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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